第28章

景楓的心髒一點一點撥涼,怎、怎地突然之間,人就沒氣了呢?

他按住她伏在他肩頭的頭顱,顫着手死命地晃動。

醒醒……醒醒啊……

懷裏的人兒始終沒了聲息,景楓連忙跑至附近敞亮的地方,将懷裏的人放平在草叢中,夜裏微瀾的風令草木飛拂,躺在裏間的人始終悄無聲息,像冰冷的石頭。咋一看,景楓的心幾乎窒息了。

怎、怎地會?

明明剛才還歡蹦亂跳,被人抓包了還臨危不亂的啊,怎麽突然間就……就毫無生命征兆,連脈搏都停止跳動了呢……

“燕兒……你別吓我啊!醒醒!燕兒……”景楓跪坐在路旁,托着燕岚的身體,不停地用搓熱了的手去溫暖她逐漸冰涼的地方。

“燕兒……你千萬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景楓慌亂無措地喊着,嗓音都輕輕抖栗,黑黢黢的眼中,漸漸浮出一層水汽。

“你不要!”少年的呼吸越來越急速,喊出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嘶吼聲:“你不要走!!聽見了嗎?!我不許你走啊……”

身下的姑娘依舊一動不動,那雙半盍的眼眸跟死人沒有靈魂的眼睛一樣無異了。

上一次少年四下苦尋她,結果來遲了,她已經被康王灌了藥,在樹下找到她時她已經不能動彈了。

這次,她卻是在他懷裏說說笑笑然後突然之間……

景楓覺得自己無法接受這個突然其來的刺激,緊捂着收縮不止的心髒,疼得幾乎欲插刀子進去将它剜出來。

“燕兒!!”——

曠野中響起少年的哀嚎。

那種失去了她世界黯然無光的日子,景楓不想再重來一次,不想再記憶一次了。

然後,就看見黑幕之下,少年抱起那個懷中沉睡不起的姑娘,一步一步往回走。

走至那家屋頂坍塌的鋪子,見裏頭的人已經逃出去了,只剩下一個似乎是剛才昏迷被同伴扔下了,如今見有人過來,顫着只手從懷裏掏出短匕,想往那人身上刺。

結果景楓身手矯健一下子就避開,并且将腳踩在那人握匕的手上。

那人發出痛呼,渾身都冒出了汗。

“解藥,拿來!!”景楓冷着張臉,朝他喝令道。

“什麽解藥……你到底是何人?”那人忍着痛,擡頭看見一件面容年輕的男子,懷中抱着的,似乎是剛才徘徊在屋外被他們抓住的女乞丐。

景楓一腳踢倒了他,那人被撞到,連忙從旁邊的藥櫥子抓出一瓶王水就朝景楓身上灑了去。

景楓側身避過了,王水灑在地上很快就将貂皮墊子整個兒化掉了,地上也腐蝕了一層。

“你……你是康王府的人嗎?”那人驚慌失措道,“可是王爺找人來殺我了?”

景楓聽他提到康王,腳下陡然一頓,沉默着等他的反應。

然後那人自己就亂了腳步,雙腿打顫一連撞倒好幾個櫃子,“小……小人已經将當年參與的人全殺掉了,沒有給王爺留下任何麻煩,王爺為什麽還要殺我??”

“當……當年給隆福郡主的藥……小人也已經……已經銷毀了啊……”

聽到這裏,景楓又如何還猜不出來,原來,當年的藥就是這人制的!

他一怒之下,又抱着懷中的姑娘,向他逼近了好幾步。

結果那人慌亂之下壓在了地上的碎瓦上,有一片又長又尖銳的碎瓦剛好從他的胸腔刺過,那人失血之下,瞬間沒了聲息。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那人手指沒動幾下咽氣的功夫,他懷裏的姑娘突然顫了一顫,他驚喜地向下望去。

然後,在微弱的月色下,姑娘原來泛白的臉頰漸漸變紅潤了,長睫輕顫幾下也慢慢睜開……

景楓察覺到不遠處有人走近,就連忙抱着懷裏的人走了。

燕岚覺得自己睡了一覺,夢裏她漂浮在一個很安穩很安靜的地方,身體輕盈通體舒暢。

然後她就聽見底下有人在喊她,喊得嘶聲裂肺的,她眯着眼皺了皺眉,還是不想醒來,有種睡得正香被人硬是吵醒的感覺,有點不爽。

然後,在一剎那有一股力量注入她身體,她就突然間覺得充滿了力量,想睜開眼睛了。

結果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景楓死緊地抱着她,那雙眼睛紅得跟兔子精似得。

“景指揮使啊……我都叫你別熬夜了,這下好了,眼睛熬腫了是吧?”燕岚眼神恢複光亮,就馬上調-笑起景楓來。

景楓的心脈贲張過激,一會兒窒息一會兒贲張的,這會又重新看見她會說會笑,整個人埋首進她羸弱的肩膀,竭力抑壓着那股強烈的後怕,渾身都戰栗得不成樣兒。

燕岚拍拍他的頭,任由他攏在她懷裏,感到納悶極了。

跟他開玩笑的,他怎麽還……被她訓哭了呢?真是傻孩子……

景楓對于那天的事一直耿耿于懷,起先是以為那人偷偷給她下毒了,但後來才發現并不是,燕兒的魂體是怎麽寄存在長寧郡主身上的,又會寄存到何種時候,這一直是個謎團。

而那天,燕兒為何會一下子就像死去了一般,又為何那個人一死,她就又活過來了?

景楓他不敢想象如若再遭遇那麽一回,他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于是他回去将王府的守衛重新部署安排嚴密之後,又律令府中這段時間不許讓外頭的人進來,又命管家下去将府中每個奴仆的明細一一撰寫到宗卷上交由他過目。

安排好這一切後,景楓就同小郡主告假幾天,說他要到山上找一個武藝高強的方丈學藝,以應對武試。

燕岚自然是應允了。

臨出發前,小郡主又包了一大包瓶瓶罐罐的東西,交到景楓手裏,千叮萬囑他記得每日都要用這些塗抹到臉上和身上留有傷痕的地方。

景楓接過,點點頭應下,正準備轉身出發。

結果又一下被燕岚拽着臂膀拉住了。

“景指揮使你……脖子上有很多疤痕啊!”燕岚驚慌道,一翻他手心,發現連手心都一道淺淺的牙痕,“怎麽連這也留……”

旁邊的婆子看着低低地笑,走過來福一福身打趣道:“回郡主,您還小不知道,景指揮使這哪是疤痕啊,明明就是……”婆子掩唇露出暧-昧的神色道,“哎喲!反正……反正就是景大人他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時候找個媳婦了,身邊有伺候的人也并無不可呀!”

燕岚她又不是真的十一歲小姑娘,婆子說的事她當然明白。

可這明明是那天景楓捂着她在牆角,她呼吸憋住難受之下撓的,可這樣被婆子誤會了就不大好。

“本郡主知道,可這并不是,而是……”

燕岚剛想稍微澄清一下,景楓就一臉尴尬地咳嗽着,立馬打住她道:“郡主!時候不早了,屬下這該……走了。”

燕岚回過身來,朝他點點頭,見他轉身跨上一匹大馬,連忙追出數步,又反複提醒道:“記得每瓶都要擦,還有……”她指了指脖子和手心的位置道:“這些地方也要,可別留下痕跡了。”

後頭幾個婆子在悶聲笑,景楓在衆人意味不明眼神的尴尬氣氛下,硬着頭皮朝燕岚點了點頭。走出數步處又停了下來,回身道:

“郡主!等我回來……”

景楓這回是到五泰寺找當年教誨過他的方丈,圓成大師。

當年鄭燕岚死後,景楓坐地入了魔,差點就将康王派來想要回鄭燕岚屍首的一支八十多人的兵馬殺掉。

幸好圓成大師化緣經過,見南城千年老槐樹下少年的戾氣太重,硬生拉住少年,給他念了一段靜心咒,才堪堪令少年安靜下來,跪地痛泣。

後來圓成大師便讓少年跟着他到五泰寺,潛心念佛。只是念了兩年景楓還是無法消除心中的戾氣,圓成大師又算了一卦,得知他塵緣難了,無奈之下才不得不放他下山的。

如今他要去找圓成大師,是想問一問有關燕兒的事。

少年徒步往至巍峨的大山,往山頂的五泰寺走去。

當他攀過了怪石嶙峋的山腰,逐漸步入雲端幹淨的青石板階磚,兩旁灑掃的和尚一見到他,立馬停下來彎下身子朝他問候:“師弟許久不曾上山了,別來無恙?”

景楓壓根沒停下,置若未聞般徑直往階梯上走,他路過之處,草木漸次凋零。

有個新來的小和尚不懂,偷偷拽着小師叔的衣擺問:“師叔、師叔,那人是您師弟嗎?那怎麽是你先給他問好,他就一副臭臉甩過理都不理人呀。”

和尚摸摸小和尚的光溜溜的腦袋道:“你還小不懂,但你日後遇着他最好是避着,避不掉的話就只好低頭,沖撞上了,只能是自己遭殃。相信師叔的話。”

小和尚聽了,一知半解地點點頭,“我懂了,那人就是師父所說的魔道之人,與之碰着了就會遭劫。”

景楓已經許久沒有上來五泰寺了,在寺裏的兩年,寺中上下人人都沒有真心待過他,就連方丈大師,恐怕也是為了要遏制他體內的力量,才不得不将他帶到山上來的。

這些在他遇見燕兒之前,其實早就習慣了。正如那個生他,将他養到四歲大的親娘也是。

孩提不懂事的時候,他曾經也是會笑的。可當他替娘親手殺死一頭攻擊他娘的惡狼,展開一雙沾血的小手,蹒跚着步履笑着想撲進他娘的懷抱時,他從他娘眼裏看到的卻是畏懼和排斥。

一高瘦的和尚領着景楓走進五層樓閣中的禪房,從步上一段又一段彎折的樓梯時,耳後傳來的是絡繹不絕的禪唱聲,對于旁人來說,這種聲音是會讓人感到安寧祥和,但景楓聽着就覺得煩躁。

推開頂層禪房的門,圓成大師正在打坐。

景楓輕輕地步入,也沒有先打擾,而是靜靜地屈膝跽坐下來,靜等大師打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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