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暴雨
唐榕找時間去醫院做了個複查,結果挺正常的,頭痛也許只是因為感冒。但醫生還是囑咐唐榕要注意,後遺症什麽的都有可能。
蘇澄的生日是四月份,已經快到了。去年蘇澄的生日據唐榕所知并沒有留下美好的回憶,所以今年唐榕打算不說要給個特別大的驚喜,但至少要有意義。
其中一個禮物唐榕也早就想好了,那就是那只保留了快整整一年的手表。雖然只是一塊很普通的手表,但是它卻仿佛一種心照不宣的締結,唐榕把它給了蘇澄,他今生也再不會為第二個男人買第二塊手表。
新工作唐榕适應得不錯,節奏也慢慢步入正軌,他想等他和蘇澄再攢錢攢個一兩年,就可以換個大一點的房子,說不定還能養只貓或者狗。
這也許就是他比較理想的生活了,兩個人過着偶爾吵架但默契十足的和平日子,隔三差五看望一下父母和朋友,沒有有錢人那麽奢侈但也比一般人掙得多,掙多少花多少。
最近連着一個多星期都是陰天,唐榕希望蘇澄生日那天天公可以做做美放晴。
自己的生日蘇澄肯定是想單獨和唐榕過的,但公司那邊他也要表達個人情,于是在前一天中午便請了公司的人吃飯。
李憲澤送了蘇澄一條領帶,看到蘇澄收下領帶的表情還算正常,他松了口氣笑道:“你不嫌醜就好,這方面我真的是直男審美……雖然不是。”
蘇澄:“挺好看的,謝謝。”
李憲澤看着把嘴角揚到禮貌性高度的蘇澄,心裏若有所思。
主食前上了一碗開胃湯,為了不讓湯的熱氣讓眼鏡起霧,李憲澤把眼鏡摘了。蘇澄偶然看到了不戴眼鏡的他,心裏又是咯噔一聲。
不戴眼鏡的李憲澤和唐榕越發相似了,這讓蘇澄更想結束這場飯局,回到家裏,見到唐榕。
然而不巧的是,有的工作實在是不能拖,蘇澄更不想堆到明天,今天只好加班了,下班的時間晚,一會兒還要送幾個老板去某個夜總會。
唐榕今天下班倒挺早的,聽蘇澄說可能會晚一點回家之後,他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讓他先把工作做完,反正十二點後才是正式的生日。
唐榕回來的路上發現天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就快要到家的時候,雨還是變大了。唐榕心情有些郁悶,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他随即便給蘇澄發了個讓他開車注意的消息。
唐榕打開家門,坐下來剛剛準備喝口熱水,自己的手機響了。唐榕一看,意外地發現來電人是左大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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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榕立刻接起,說話的人卻不是大佑,而是大佑的老婆阿歡。
阿歡的語氣很擔憂,一說才知道是大佑他去一個工程工地視察,在搭的木板上走過的時候,下雨了木板滑,一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剛剛才去醫院。
阿歡:“小唐啊,大佑他腿估計骨折了,我一會兒馬上要去接大佑他爸媽來醫院,你看你有沒有空先來這裏替我照顧一下大佑?我很快就回來。”
唐榕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抓起車鑰匙就出了門。出門的時候外面正下着傾盆大雨,碩大的雨點打在車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唐榕和蘇澄發了消息說左大佑住院他得去看看,驅車趕到醫院,來到大佑的病房,左大佑的腿被吊着,看起來還活蹦亂跳。
唐榕:“你這兄弟當得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我去年腦震蕩你今年就摔斷腿?”
左大佑心态很好,還有精力開玩笑:“那當然了,我就跟阿歡說沒必要麻煩你,摔斷腿有個啥,哪個大老爺們兒身上沒有點疤!”
看他那麽精神,唐榕笑道:“行啦,安心養着吧,平時可沒使喚我的時候。你這腿現在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啊,片子還沒拿到呢。”左大佑道,“你最近新工作适應得怎麽樣啊?”
“挺好的。”
“你還和蘇澄住一塊兒?”
“那不然呢?”
“那你上下班得多麻煩啊。”
“沒辦法啊。”唐榕道,“不想異地戀還想掙錢就得辛苦點。”
“你和蘇澄,徹底沒問題了?”
“沒有,膩歪着呢。”
兩人聊了一陣之後,唐榕幫左大佑去拿片子。左大佑的腿确實骨折了,需要打一個月的石膏。
值班的醫生把片子裝好遞給唐榕,隔着老花鏡的眼睛盯了唐榕好幾秒,把後者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唐榕疑惑道:“醫生,怎麽了,”
老醫生答道:“小夥子不記得我了吧?”
唐榕一愣:“我應該沒見過您吧。”
“你不記得我也正常,畢竟那都兩年多了。”
唐榕是聽得一頭霧水:“不是……醫生,我第一次來這個科室,真的沒見過您,您認錯人了吧?”
醫生哈哈一笑:“我對你這個年輕人印象深刻啊,不然我一把年紀了哪能記得住兩年多前的事兒?當時都夜裏一兩點了,你手臂骨折一個人來這兒打石膏,都沒人陪着。”
唐榕詫異地望着眼前這位穿白大褂的醫生,他說的那段時間自己确實記不得了。唐榕仔細回想了一下,頭兀地有些尖銳的疼痛。
醫生:“我當時看你身上有其他的傷,怕你是被人打了,還問你來着。你不肯說,在那兒哭,你說這能不讓人擔心嗎?”
唐榕愣愣地望着醫生,從他口中說出的話是如此陌生,然而,這些本該陌生的字眼竟然在他腦海裏形成了影像。唐榕感覺有些眩暈,醫生白大褂的慘白色和診室裏的燈一起刺着他的眼睛,逐漸地扭曲融合在一起,最後又重新鋪展開,形成了另一個時間點裏的同一個場所。
唐榕的左手臂像是在提醒他什麽事情一樣隐隐作痛,他覺得渾身發冷,身體搖搖欲墜,唯一興奮活躍的是他敏感的思維,不斷地蹦出新的火花。
他看到兩個人在争吵,與其說是争吵,不如說是其中一個人在逼近壓迫另一個人。唐榕看到了自己的臉,自己的臉上挂着淤青和眼淚,還有那種卑微到極致的軟弱。
蘇澄把唐榕粗暴地推到樓道裏,厭惡道:“你給我滾!!我他們看見你就惡心!!”
唐榕的手卻顫抖着緊緊拉着蘇澄的衣袖,仿佛這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與歸宿,他抽泣着懇求道:“對不起……對不起……”
蘇澄怒道:“滾開!!”
唐榕被推到了樓梯邊,蘇澄狠狠一甩他的手,唐榕踩空了一級樓梯,從樓梯上跌了下去。唐榕的左手臂被臺階給狠狠撞了一下,摔在底層,痛得他根本站不起來。
唐榕下意識地看向蘇澄,向他求救。可是蘇澄太生氣了,他只是“啧”了一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重重地關上了門。
唐榕心中最後一線希望斷了,夜裏空無一人的樓道只聽得到他的抽泣聲。
最後,唐榕吃力地站了起來,忍着痛來到停車場,開車去醫院。因為只剩一只手操縱方向盤,唐榕出停車場時轉彎轉得不太及時,差點撞上一對行人。
差點被撞的人破口大罵,唐榕只能一個勁地道歉。那些罵人的話聽在他的耳朵裏,卻不能進入他的心裏。他的心裏早已只剩下蘇澄了,蘇澄平時罵他的話不知比這難聽多少倍。
那天晚上下着傾盆大雨,唐榕獨自來到醫院,一檢查手臂骨折了。值班的醫生責備他受這麽嚴重的傷竟然還在這種暴雨天氣一個人來,看他身上還有其他新的淤青,不斷詢問唐榕卻不肯說。
醫生最後嘆了口氣,走出診室,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卻看見這個年輕人在空蕩蕩的診室裏失聲痛哭,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宣洩出來。
當時自己的哭聲好像傳入了此時此刻的唐榕耳朵裏,讓他從頭到腳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連着渾身的骨頭都在冷得發抖。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把唐榕的思緒拉了回來。不僅僅是那個令人壓抑的夜晚的樓道,還有以前的種種回憶,那些驚恐的眼神和哀求的聲音,都開始撕扯他的神經。
那個夜晚蘇澄決絕離開的身影在唐榕心裏留下了深深的陰影,那聲關門的聲響就是把他推入深淵的元兇。
醫生看着發呆的唐榕:“小夥子?”
唐榕看着醫生的臉,伸手想接他遞來的檢查結果,擡起的左手卻輕微地發着顫。一顆冷汗從唐榕的頭發間滑落,他放下左手,用右手接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窗外暴雨如針,天空偶爾被閃電點亮,大片的烏雲濃重得仿佛永遠也散不開。阿歡已經回來了,正在和左大佑說話,病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唐榕走了進來。
唐榕的神情有些呆滞,他機械地把檢查結果交給阿歡,看着外面的暴雨發呆。
阿歡:“小唐,太謝謝你了,接下來就不麻煩你了,我來照顧大佑就行,這麽晚了你先回去吧。”
唐榕轉頭望着她,最後才道:“嗯。”
左大佑:“外面下這麽大雨你開車小心點啊。”
“好。”
唐榕走出病房,走過有些空曠的走廊,牆壁和天花板朝着他壓下來,讓他喘不過氣。他獨自一人來到停車場,雨點砸在他的身上,他都毫無知覺。
唐榕關上車門,雨聲變成了沉悶的低響。唐榕輕輕地将頭靠在椅背上,眼睛裏湧動着濃濃的霧氣。
唐榕一個人在停車場待了将近一個小時,他什麽也沒做,就是看着儀表盤發呆。這期間,越來越多的回憶不斷湧現出來。
說實話,他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自己還能做什麽。悲傷也好,錯愕也罷,甚至是憤怒,唐榕都感覺不到了。他的大腦因為突然的變故而無法思考,他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懇求,懇求那些記憶不要再出現了。
最後,他發動了引擎,開上了公路。雨刷的聲音讓他逐漸清醒,清醒之後,就是讓人的心髒難以承受的巨大痛苦。
唐榕現在才徹底明白蘇澄偶爾的那些掩飾和道歉究竟是什麽意思,現在的痛苦折磨讓這些粉飾和愧疚都一下子變得虛僞起來。
唐榕打開窗戶,故意讓雨點打進好來讓自己更加清醒。
他突然覺得在這條路上真實的好像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以為自己已經了解了一切,殊不知豎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堵透明的牆,他可以看過去,看到未來的希望,卻永遠無法跨越。
唐榕緊握方向盤的手在輕輕地戰栗,被殘忍地暴力對待的回憶可怕到事到如今還讓他膽戰心驚。
副駕駛上放着的手機響了,屏幕上亮着“蘇澄”。唐榕扭頭看了一眼,繼續看着前方灰蒙蒙的路,沒有接聽。
手機就在寂靜的車內不停地響着,亮了一陣又再度黑下去。唐榕沒有心思接蘇澄的電話,剛剛冷靜下來的頭腦需要安靜的思考。
最後,蘇澄不再打電話了,而是改為了發消息。消息內容彈在屏幕上:你從醫院回來了嗎?
那些字眼讓唐榕的心有些刺痛,他想要說服自己,蘇澄現在是真心的,蘇澄已經變了,可是他卻不敢保證,自己的感性是否還能容忍理性。
過去的事過去了,唐榕不應該太拘泥于它,可是,心裏的創傷恐怕一輩子也好不了。他恐怕做不到再面對蘇澄時不去回想那些事情,還能笑吟吟地若無其事地和他擁抱。
唐榕越想越亂,越想越覺得想不清楚。他幹脆直接開去了酒吧街,手機被他留在了座位上。
唐榕挑了一間安靜的酒吧,在吧臺邊坐下,把點的酒仰頭一口灌下。酸甜辛辣的味道劃過喉嚨,他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唐榕不想回家,不想看見蘇澄,不想看見任何人,他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思考,思考他這些年來的軟弱和蘇澄的殘忍,去思考他究竟該怎麽面對接下來的事。
諷刺的是若是換在從前,唐榕會果決地就此離開,但是事到如今他卻坐在這裏喝酒,這麽優柔寡斷,想着那個他深愛卻唾棄的人。
他究竟是怎麽了?
他為他付出了這麽多,還能再離開他嗎?
相比起憤怒,唐榕更想嘲笑自己,他竟然就如此自大地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沒有懸念了,以為蘇澄已經對自己毫無保留了——
這樣措手不及的打擊,讓他丢失了本來堅定的決心,被傷害得體無全膚。
冉亦涵在這間酒吧做着兼職,他剛剛換好制服出來,看見吧臺邊坐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裏一動。
小冉:“唐哥?!你怎麽在這兒?!”
唐榕沉默不語,半晌才問道:“那你呢?”
小冉指指自己身上的制服:“我在這兒上夜班啊。這麽晚了還這麽大雨,你怎麽還不回家?蘇澄呢?”
唐榕看着杯子裏的冰塊,沒有回答。光是從他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那些畫面都會在眼前閃現出來。
看唐榕有些落寞的神情,小冉眼睛一轉:“怎麽啦?又吵架了?”
唐榕:“我只是想一個人好好想想。”
小冉:“我早就跟你說過蘇澄那種人沒法相處的。”
唐榕面無表情地發呆,他竟然已經變得不想再反駁小冉的話了。
唐榕一直在酒吧待到快十一點,才準備離開。他不想逃避,逃避沒用,他想要和蘇澄談一談。
看唐榕要走了,小冉立即拿着把雨傘跟上來:“我送你出去。”
雨還沒有減小的跡象,依舊嘩啦嘩啦地洗滌着城市地面上的污垢。這場大雨過後便會是晴朗的好天氣,只是不知道有些心情是否還能保留到那個時候。
唐榕走到車邊,對為他撐傘的小冉道:“謝謝,你回去吧。”
小冉:“你喝了酒開車行不行啊?”
唐榕:“沒關系。”應該說他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醒了。
唐榕打開車門,小冉卻忽地一扯他的手臂,輕輕踮起腳,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一口他的嘴唇。唐榕沒有任何反應,他已經徹底地疲倦了,沒有力氣去把他推開。
吻罷,小冉才依依不舍地和他說了再見。
蘇澄十點多才把一幹老板送到夜總會,返程的路上他給唐榕打了好幾個電話,唐榕卻沒有接。看外面雨下得那麽大,蘇澄心裏特別擔心。
蘇澄抄近路回家,途中路過了酒吧街。酒吧街相比平時冷清許多,各個門店人都不多。蘇澄停下來等紅燈,餘光看到兩個人撐着傘從一家店裏出來。
那家店門口停着的車十分眼熟,蘇澄正好停在旁邊,看到車牌號時,他愣住了。
他擡頭,看見車邊被雨傘遮住的身體緊緊靠在一起的兩人,雨傘被移開的一剎那,他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