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這間屋子,本說是沒人住的,可她前天有些落枕,昨晚便抽了枕頭睡下,卻覺頭下有些硬梆梆的,她往薄褥下一摸,竟摸出本書來。
書的封面便是一對男女,男子輕攬女子腰身,女子微靠在男子肩頭,二人相擁賞花,看起來情意綿綿的樣子。
姜鳶當即愣住,若說這屋裏有筆墨紙硯之類,她還是能理解的,畢竟院子的主人喜好文雅,即便不住,擺着筆墨花束,也是很正常的。但是,不住人的屋子,床上卻壓着一本書,這就讓她百思不得其解了。
她下了床,坐在桌邊想了好半晌,忽然心思一明,暗道,“這書,不會是阿柳的吧?”
因為衛家書香門第的緣故,府中多數仆人也是會讀書寫字的。且她雖來了沒兩天,卻也能看出,阿柳和院中的男仆阿忠是有情意的。
或許,這書是阿忠給阿柳的,阿柳一個女孩子,臉皮薄,怕手裏的書被人發現,便到了這竹林裏的小屋來,悄悄的看。反正這屋裏頭不住人,又隐蔽靜谧,她可放心大膽的看,若看累了,便将書往褥子下一藏,有空再接着看。
她越想越覺得合理,便将書原處放好,又攏被睡下了。
如今晨起,見阿柳端水來讓她洗漱,她便想再證實一下昨日猜測。
于是,她佯裝閑談似的問道:“阿柳,你幾歲了?”
阿柳回道:“姑娘,我滿二十了。”
姜鳶低“呀”了一聲,感慨道:“正是桃李之年呢,不知道今年春日裏,是誰在你鬓邊簪的花兒呢?”
他們大周朝有個風俗,即在女子二十歲那年的春日裏,由女子的愛人親手在她鬓邊簪朵盛開的花兒,寄願女子芳華永駐,永葆青春靓麗。
阿柳微紅了臉,低着頭嗫嚅道:“是阿忠哥。”
果然是這樣,姜鳶聞言笑了笑,心裏更加篤定那書就是阿柳的。
按照衛荀的說法,這院裏房屋少、花木多,平常就作賞景、會友之用,只阿忠、阿柳住在這邊看顧打理,他們二人又有如此情意,所以,書不是他們的,還能是誰的?
姜鳶自覺自己猜對了,卻也按下這書的事兒不提,又和阿柳聊了幾句阿忠,女孩子果然一聽別人提起情郎,話匣子就開了,漸和姜鳶熟稔逗趣起來。
姜鳶趁勢問道:“阿柳,你手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阿柳手上有處杯口大小的傷疤,看起來像是燙傷,她早就看見了,只是之前不熟,便也沒問。
阿柳目光落在手上傷口處,眼中忽浮上一層水霧,怨聲道:“是夫人!”
姜鳶訝問:“夫人?”
阿柳點頭道:“好多年前,那時,公子剛和夫人成婚不久,老夫人怕他們身邊人不夠用,便與府中管事說了,管事就挑我和阿桃姐姐過去服侍。”
“那時,我才十四歲,見了公子和夫人有些緊張,奉茶的時候,不小心踩到裙擺,跌了一跤,茶灑了。”
“公子不過扶我起來,問了句有沒有事?他出去後,夫人不知怎麽就生氣了,說我連杯茶都端不穩,要教教我怎麽端茶。”
“她讓我捧了個薄底的大杯子,讓巧珠姐姐拎了剛燒開的水往杯子裏倒,我手心都燙紅了,忍不住縮了下手,開水就淋到了我手上。”
“夫人說不怪巧珠姐姐,怪我自己縮了手,水才淋到我手上的,她還說我手上是一定會留疤的,那就不能再在府中伺候了,就給了我銀子,讓我離府。”
“我出了府門,也不知道去哪裏,就在牆角邊蹲着,蹲了半晌,正好看見公子從外面回來,我就跪求公子不要趕我走,于是,公子就把我帶到了這裏。”
她說完,手拭了拭眼角,誠意道:“姑娘,公子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水牛
簇擁的人群中,那鼓面上衣着熱辣的花魁正熱情起舞,揚手之間,腕上金環“叮叮”相碰,帶起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聲……
忽然,姜鳶抓住阿柳衣袖,神色大變道:“阿柳,我們過去看看!”
“姑娘,你剛剛不還說不喜歡……”話未說完,就被姜鳶拽進了人群裏。
費了九牛之力,終于擠到人群最裏層,只見姜鳶緊緊盯住一人,她忽小跑幾步上前,一把捧住那人身下馬兒的頭,不可置信道:“水牛哥?”
馬上之人身子猛然一震,目光下移,落到姜鳶身上,表情稍滞,一臉不可置信,愣過幾秒鐘後,他眸中光芒忽紛亂開來,喉頭上下滾動,連帶着身子都在輕顫,他朝姜鳶伸出手來,張口欲言。
卻有一道長鞭如疾風般掃來,直朝姜鳶臉上揮下。
本要伸向姜鳶的手一頓,轉而徒手接下那淩厲十足的一鞭,轉頭對上身邊并騎女子的眼睛。
那女子冰冷的目光在他被馬鞭抽出血痕的手上逡巡一圈,見他疼的擰緊了眉,依舊沒吭一聲。
她唇角一勾,嗤了一聲,喚道:“庭蘭!”
李庭蘭看了女子一眼,眼中的激蕩情緒慢慢收斂幹淨,他撥開姜鳶的手,垂着眼說了句“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
姜鳶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一路上,她思緒飄浮,仿佛神魂都跟着那人而去了。
為什麽?
他說“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可他分明就是水牛哥,哪怕模樣有些變化,她也堅信她沒有認錯。
自拿了他的畫像去尋他,多少日子了始終無果,她心中焦急不已,不意今天偶然去街上走走,竟意外與他相見。
“醉花枝。”
雖然不清楚他發生了什麽,以至于淪落到那種地方,可謝天謝地,總算有他的下落了不是嗎?
不管發生了什麽,她會去找他,和他一同承擔,并且和他一起回家。
……
“寶兒,你出來吧,別躲了。”姜鳶朝着籬笆外一棵樹後招了招手道。
寶兒慢慢挪了出來,心虛道:“娘,你看見我了。”
姜鳶點頭,将他招呼到身邊,彎腰一抱,抱到院子裏。
寶兒抱住姜鳶,道:“娘,那幾天找不到你,我好害怕,你別再走了好不好。”
姜鳶無奈的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在他嫩白的臉蛋兒上親了親,寶兒受寵若驚的看着姜鳶。
她知道這些天寶兒一直來,在遠處偷偷看着她,這定是衛荀的主意,以往她裝作不知道罷了,可今天不一樣了。
衛荀出了院子,繞到後面接寶兒,卻不見寶兒蹤影,他心道寶兒不是不聽話亂跑的孩子,于是壓低聲音喚了幾聲,依舊聽不到回應,他這才有些慌神。
此時忽聽身後傳出“咯咯”的笑聲,他一回頭,就見寶兒拉着姜鳶的手,從一處遮蔽物後走出來,她眼中明亮,光華流轉,帶着輕易可察的歡忻。
她看向衛荀,歪了歪頭,莞爾一笑,霎時花開。
三人隔圍籬相望,衛荀只覺血管下的血液緩緩湧動起來,時光仿佛倒退到了幾年前,那時從未有過的年少悸動。
寶兒朝衛荀招招手,興高采烈的喊:“父親,我今天要和娘一起住!”
衛荀看向姜鳶,見她但笑不語,他也緩緩的露出一個笑容,籬牆內外偶爾拂過的風都變得格外輕柔。
午後的竹林裏,陽光被枝葉分割出點點斑駁的碎影,高風陣陣,吹得人心曠神怡。
只有母子二人的時候,寶兒就窩進姜鳶懷裏,唱起了兒時的童謠。
“牛啊牛,傍田走。麥苗長,沒牛蹄;麥苗青,饞牛口。”
他唱完,兀自笑了兩聲,拉着姜鳶道:“娘,你也唱。”
姜鳶難得高興,什麽都依着寶兒。
“河邊青青草,隴上遠遠道,思人人不歸,一年又春曉。”
她吐字輕柔,聲音綿軟動聽,寶兒在這歌聲中,舒服的閉上了眼睛,漸漸睡熟了,姜鳶不忍打擾,就攬着寶兒,也閉上眼睛,兩人在竹林中小憩。
朦胧中,似有什麽落到臉上,從眉梢一直滑到臉頰,帶起絲絲癢意。
無意識的擡手去抓,真的抓到了什麽,在她手心裏輕輕一劃而過。
猛起的戰栗令她倏忽睜開了眼,茫然四望,除了懷中熟睡的寶兒,只有一片枯葉盤旋着從眼前落下。
相比較別院的歲月靜好,衛府中可謂山雨欲來。幸辛一杯冷水下肚,杯子在手中握了會兒,又猛地擲在地上。
“我說這些日子,他總帶着玚兒往外跑,原來又是那個女人。”
“小狐貍精!小狐貍精!”幸辛罵的咬牙切齒。
“可不是嘛,要不是夫人讓我偷偷跟着,咱們還不知道這回事兒呢。”
“夫人,咱們現在該怎麽辦?上一次因為那個女人,奴婢差點被公子趕出府去,奴婢怕……”巧珠為難道。
“哼!怕什麽!”
幸辛霍地起身,惱怒之下,頗有種豁出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