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慣性

“既然都以牙還牙了,為什麽還悶悶不樂?”蕭牧将熱氣騰騰的白巧克力往易楊跟前推了推。

從杯子裏急不可耐地冒出的水汽,讓易楊想到了催眠謝錦天之前臉上的滾燙,他從未如此緊張過,然而當真正開始實施催眠時,他的心卻是木的、死的,就好似高考考前再如何焦慮忐忑,拿到卷子的剎便能完全沉浸在破解難題的游刃有餘中,除了達到目的,什麽都不想,絲毫感受不到情緒的波動,就好似一臺訓練有素的機器。那樣按部就班、沉着冷靜的自己,如今想起來竟有些後怕。那或許便是導師餘潛說過的“冷眼旁觀卻又沉浸其中”的催眠師的潛質。

“報複并不能讓我快樂。”易楊望向窗外幫母親提着年貨被裹成球的一蹦一跳的男孩,“只是暫時的心理平衡。”

“那你還打算走?”蕭牧想起之前易楊說過的想去二線城市“養老”,他真希望那是一句玩笑話。

“嗯……下半年。”

明年五月是謝錦天的婚期,沒猜錯的話,易楊是想參加完婚禮再走?

蕭牧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與程衍經歷了那些波折之後,他已經能體會到感情的磨人與沉重,只是他替易楊感到不值,為什麽都決定離開了,還要遷就那樣傷害過他的人。

兩人就此沉默了一陣,蕭牧才道出今日邀易楊前來的初衷:“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

易楊收回視線,下意識地摸着披在椅背上的羽絨服的袖口。

“程衍不肯過年和我回去……我知道他是為我着想,可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丢人的。不論他怎麽想,我都想讓他知道,我是認真要和他過一輩子的。”蕭牧把玩着手機,臉有些紅,“所以,我想辦場婚禮。”

易楊猛地收緊了手指,将袖口都捏皺了。

“确切地說,是求婚,如果他答應的話……我想給他個驚喜……在年前。”

此時,易楊的心情是複雜的。在他看來,向來保守的程衍如此低調,除了為蕭牧着想以外,可能還有對這段感情的不确定的因素,畢竟蕭牧并不是天生取向如此,而經歷過家人排斥的程衍比蕭牧更清楚将來要面對什麽。可恐怕程衍絕不會料到,骨子裏有些傳統,或者說古板的蕭牧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

“師兄,恕我直言。”易楊斟酌了一番後道,“其實他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我知道婚姻只是種形式,但還是想通給他個保證。”易楊這類似于潑冷水的話卻并不能改變蕭牧的決心,“我想辦傳統一些的,不要西方那種……他過年要回江蘇,時間有點緊,所以才來找你。”

至此,易楊也無法再說出規勸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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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承認,他是豔羨的,甚至是嫉妒的。蕭牧和程衍才相識多久?他和謝錦天又相識了多久?他不是沒幻想過兩情相悅、白頭偕老,但當別人在跟前演繹他不敢奢望的情節時,仍舊免不了俗套的心酸與失落。

“我知道了。”

易楊松開了手,衣袖空蕩蕩地垂落下來。

“做什麽?”

剛喂完貓的樊逸舟突然地出現在身後,将坐在電腦前的易楊吓了一跳,他的電腦屏幕還定格在婚慶酒店的搜索上。

樊逸舟表情未變,但撐在易楊椅背上的雙手卻驟然收緊。

易楊覺得他沒有必要向樊逸舟解釋什麽,畢竟他對蕭牧和程衍只是“有所耳聞”,可當一扭頭瞥見樊逸舟握到關節發白的手時,仍是不忍道:“朋友結婚,要我幫着策劃。”

“哦?什麽朋友?”

“我師兄。”易楊避重就輕道,“他想要中式的婚禮,但我有些無從下手。”

“婚禮的風格關鍵不在于酒店。”松一口氣的樊逸舟抱起被喂得圓滾滾的警長,繞到易楊身邊坐下,用手機登錄了聊天工具,将一個賬號翻給他看,“我做婚慶的朋友,西式中式都擅長,你可以加他。”

易楊卻只道了聲謝,記下了那個賬號,并沒有立刻添加。樊逸舟理解易楊的顧慮,可仍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最近睡得還好?”樊逸舟轉移話題道。

易楊應了聲,伸手撫摸着警長那身黑亮的皮毛。腦中浮現的卻是那日在食堂裏不快的對話。他本不必那麽咄咄逼人,畢竟那樣的一反常态很可能會露出破綻,讓多疑的謝錦天有所察覺,然而他一貫的定力,早在聽到謝錦天在催眠狀态下的那一番剖白時土崩瓦解。他沒那麽偉大,在被狠狠捅了一刀後還為對方辯解,将一切的根源歸結為自己的“罪有應得”。他是恨的,那恨像一顆種子,攀爬着東躲西藏的深情瘋長成否定一切、毀滅一切的沖動,稍一松懈,便潛伏在言語中暗箭傷人。

心不在焉地又應付了幾句,就聽樊逸舟道:“你的催眠是和誰學的?”

易楊一愣,他并不想讓樊逸舟知道餘潛的存在,這或許便是被傷害後條件反射地防備。

樊逸舟見易楊不答,唯有剖白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再相信我,但這只是出于對你的關心。畢竟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

這番含沙射影的話,令向來敬重餘潛的易楊禁不住反唇相譏道:“以己度人?”

于是又不歡而散。

樊逸舟走時不免有些懊惱,是他急于求成了,總想要将功補過,卻因着那日益增長的焦躁與不安而原形畢露。但轉念一想,如今還有誰能與他争?謝錦天已不足為患,最大的敵人無非是易楊對謝錦天的感情本身,而那早已是茍延殘喘的手下敗将。

易楊對于這樣的結果也是感到無奈與苦悶,他與樊逸舟的關系兜兜轉轉卻總繞不出去,或許結束遠比糾纏要痛快些,可誰都無法踏出那一步,就好似遇到了鬼打牆。

然而,就在易楊對着那一堆樊逸舟送來的貓罐頭發呆時,門鈴聲又響了起來,他以為是樊逸舟回來了,然而打開門見到的,卻是一張令他怔愣的臉面。

“方便嗎?”謝錦天臉上的淺笑被他的猶疑擠得有些局促。

易楊的第一反應是将這不速之客連同自己對他産生的多餘的感情一同關在門外,然而他終是忍住了,他的确需要和謝錦天心平氣和地談談,那樣發洩般的針鋒相對并不能讓自己真正放下。

易楊硬着頭皮開了門,探出頭張望的警長見了謝錦天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都見了那麽多回了……”一時間詞窮的謝錦天只好将關注點放在了消失在角落裏的貓兒身上,然而他的勇氣似乎也随着那一團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這幾日他輾轉難眠,反反複複地想着與夏雪的僵局,與謝煜的敵對,可詭異的是,千頭萬緒最終卻都彙聚到易楊身上。他想像從前一般找易楊傾訴,尋求安慰,随後在青梅竹馬的眼中找回那個自信滿滿、八面玲珑的自己。

這或許該被稱作為一種慣性。

可在這幾日的煎熬中,這一種慣性發酵成了難以遏制的沖動,以至于本已早早睡下的謝錦天面對雪白的牆壁映出的孤獨的影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懼,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了自己車裏。

易楊并未告訴過他新租房的地址,是上次來送請柬時夏雪問易楊要的。當時謝錦天只看了一眼便記住了,即便他再過目不忘,這潛意識裏的指令已經暗示了他日後的“圖謀不軌”。在未婚妻與他的生父“同流合污”的此刻,他迫切地需要一個能接納他、安撫他卻守口如瓶的人,一如從前。

“還是這麽井井有條。”謝錦天環顧了一下四周。

都說家庭環境雜亂與否反映了一個人當下的生活狀态,看到這井井有條的一切,謝錦天卻生出一股不平來,憑什麽這幾日他多少因着與易楊的不快而郁悶、頹喪,而易楊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按部就班?

易楊此時卻無暇揣摩謝錦天的那點心思,他戒備地站在一旁,等着謝錦天說出他的來意。

“我只是想,就之前的不愉快向你澄清一下。”感受到緊繃的氣氛,謝錦天不得不表态道,“我并不擔心你會影響我和夏雪的關系,我只是……不知道怎麽看待你的取向,還有你和樊逸舟……你知道我和他并不對盤……”

“和誰交往是我的事。”易楊站在原地冷淡道,“刻意隐瞞性向這一點,我向你道歉。”

然而這道歉和謝錦天的澄清同樣沒有誠意,與其說是賠罪,不如說是隔絕繼續這話題而造成的傷害的一道屏障。

“他回來了。”因為易楊的冷漠而心煩意亂的謝錦天忽然抛出了這句,“謝煜回來了。”

一瞬間,易楊只覺得血液倒流,周身冰冷,連帶着眼前的一切都扭曲、顫抖起來。

他怔怔站了許久,直到謝錦天喚他的名字,可那張臉卻好似與那個男人的重合在了一處,令他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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