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歡而散
“他說他想贖罪,是不是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岳父岳母還特意安排了場飯局,要我和他冰釋前嫌。”謝錦天沉浸在自己的苦悶中,自顧自說着,他迫切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曾對他最無害最體貼凡事都能站在他角度考慮的易楊。
“易楊?易楊?”謝錦天又說了好一段才發現易楊完全處于一種游離狀态,不免有些氣惱。
易楊這才如夢初醒,盯着謝錦天瞧了半晌,忽而冷冷道:“之前你那些解釋,就是為了讓我聽你說這些而作的鋪墊?”
謝錦天楞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那向來言聽計從的“摯友”從口中緩緩吐出句:“出去。”
後面那些肺腑之言便都被堵在了喉嚨口,謝錦天簡直不敢相信,在他低聲下去地化解誤會并打算推心置腹地傾吐苦悶時,易楊竟會毫不留情地對他下逐客令。
謝錦天挑起一邊眉微微擡高了下巴,那略帶挑釁的倨傲易楊并不陌生。從前他總是害怕謝錦天露出這樣的神情,因而無條件地繳械投降,可時至今日,他再不必小心翼翼,再不必違背本心。
這一場對峙,注定又是謝錦天敗下陣來,他不并熟悉這樣冷淡而絕決的易楊,而這種漸行漸遠的恐懼已經蓋過了他的憤怒,令他不敢究其原因,只在臨別時虛張聲勢地道了句:“這樣有意思?”
見易楊不為所動地準備合上門,便又在轉角頓住了腳步道:“你知道我有多厭惡同性戀……只因為是你,我才站在這裏。”
易楊沒有再看抛下這話便走得潇灑的謝錦天的背影,合上門,靠着門板望向吊頂仿佛搖搖欲墜的光亮,體會着那宛如鸩毒般漸漸擴散到血液裏麻痹了所有神經的恐懼。他已經無力去琢磨謝錦天的心思了,因為他傾其所有去壓抑的創傷,正死而複生,嘲笑着他的無能為力。
謝錦天尚且可以沒心沒肺地來找他傾訴,可他又能找誰尋求安慰?這世上沒有誰能真正庇護他,因為即使是他的至親,也會為了一己之私而忽略他、抛棄他,任憑他在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被肆意把玩,最終捏造成了這麽一個不争氣的模樣。
他的人生本該是另一種姿态,也許不會更好,但也不至于比如今更糟。這樣的假設令他煎熬了這許多年,因着無從宣洩,他本已經認命了,可誰又料到這只是個甕中捉鼈的玩笑?
他顫抖着摸到桌上的手機,給餘潛發了條短信。
年前,是最忙碌卻也最無心上班的時候,只有易楊是個例外,他全身心投入到收尾的工作中,也唯有這樣的忙碌,能讓他将那些不願多想的煩心事抛諸腦後。
餘潛說得對,承認那些痛苦并接受如今的自我,遠比将那些痛苦的體驗深埋在潛意識裏不去感受要困難得多,也許那是終其一生才能達到的目标,也可能直至生命盡頭也依舊一無所獲。或許正因如此,人才需要信仰,需要能說服自己生命之所以是如此姿态的前因後果。
從前,謝錦天就是易楊的信仰,他仰望他,追随他,無條件地信奉愛情作為真理,可如今,謝錦天已然從神壇跌落,碎成了不堪回首的往昔。易楊也知道不該因為謝錦天而否定自己,可每一次想起謝錦天的所作所為,再對比自己被感情蒙蔽了雙眼的執迷不悟,除了愚蠢可笑,他找不到別的形容詞,這教他如何喜歡作為過去延伸的如今的自己?一句話就當真能脫胎換骨了?
見不到謝錦天時,他當真這麽以為,可一旦謝錦天站在他跟前,他便又原形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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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自上一次他傷了謝錦天的自尊後,謝錦天并沒有再來找他,倒是夏雪趁着他父親來醫院複查時來找了易楊一次。
“我只是沒想到……你和樊醫生……”向來能說會道的夏雪竟也會把臉撇在一邊來掩飾尴尬的神情,那一身仿佛冬日裏躍動火苗的紅色大衣承得她一張瓜子臉白得毫無血色。
“沒和你說清楚,我很抱歉。”易楊這般說着,心裏卻并無多少隐瞞取向的愧疚感。他和這位師姐分明肩并肩走着,卻好似隔着千山萬水。本就是兩條平行線,只是夏雪的人生軌跡是令人豔羨的美滿,而他軌跡的延伸,卻只有絕望與湮滅。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夏雪的高跟鞋踏在被雨後的淤泥爬滿的石板路上,走得有些艱難,“錦天這段時間,都沒和我聯系……”
易楊聽到這句,并不覺得意外,最近八卦的同事們也說了,夏家的女婿謝錦天,分明在醫院,卻一次也沒再去看過他來看門診的老丈人。聯系上一次謝錦天說過的話,不難想象他們之間的罅隙會有多深。彼此都抱屈銜冤、憤憤不平,希望對方為感情的破裂承擔責任,而這本已遍體鱗傷的感情便在日複一日的僵持中枯萎凋謝。
易楊沒有接話,而只是示意夏雪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從白大褂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擦高跟上沾着枯草的淤泥。
夏雪說了聲謝謝,垂頭清理着,擦着擦着,卻忽地落下淚來。
“我不該聽我爸媽的,讓他為難……只是我沒想到他會那麽生氣。”夏雪斷斷續續地将那一日的不快說給易楊聽,“結婚的事,他完全不關心了……司儀打給他,他就說忙……就好像這是我一個人的……”
後面的話,她不敢說了,怕一語成谶。
易楊向來是害怕眼淚的,尤其是女性的眼淚,他看多了他母親為另一個男人的錐心泣血,那每一滴眼淚背後都是他亡故的父親忍氣吞聲的慘淡,以至于他看到眼淚,便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種與溫順性格背道而馳的憤世嫉俗的陰暗。與其說是害怕女性的眼淚,倒不如說是害怕這樣陌生的自己,這讓他措手不及。
亦如此刻,紙巾已遞了過去,他摸了摸身上,再無可以安慰的物件,而語言又顯得如此蒼白,更何況他本就說不出一字半句。
就這麽一個哭着,一個站着沉默着,直到天空又下起了零星的雨。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借口,可正當易楊打算勸夏雪進去躲雨時,一扭頭就看到站在走廊下陰沉着臉看着他的謝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