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有人說,計劃就是用來打亂的。總會有一些人、一些事改變了我們的初衷,一度以為人生的最終目的就在不遠處,卻一次次地擦肩而過。
平凡的人生目的其實很簡單,找一個合适的結婚對象,考一本結婚證,就像她考取職業技能證書,只要達到分數,就沒有理由拿不到。而愛情,早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不是她不期待,而是怕了,不敢再愛。愛一次傷筋動骨,傷一次粉身碎骨,還能拿什麽全情投入。既然知道深愛了會傷,傷透了會痛,為什麽還要為難自己,愛一個明知愛而不得的人,走一段明知沒有終點的旅途。
當父親死的時候,她就對自己說過,她絕對不會愛上這樣的男人,即便是沒有外公留下的家訓,她也篤定這一生和藝術、和畫畫從此劃下楚河漢界。可她忘了,她的身上有着和平原一樣放肆的才情和不顧一切的執着。當她遇上俞浩揚的時候,她被他深深吸引,他的才華橫溢,他對藝術的那份執着,都讓她感到熟悉。可是他與平原又是如此地不同。他會把賺來的錢全都給她,他會為了她痛打裴習遠,他會為了賺她笑言的老婆本而放棄他的藝術高于一切。這都是她的母親在父親身上所不曾得到過的。
她以為會有不同,而俞浩揚也确實與平原不一樣。她漸漸放松警惕,讓他走進她的生活,也慢慢地走進她的心。
她寧願他一無所有,只是一個藝術的流浪漢,就算再苦再累,她都能陪着他一起走完。
可他偏偏有着顯赫的家世。
有多少灰姑娘希望遇到生命中的王子,不管騎着白馬還是黑馬,只要是王子就好。什麽富二代官二代,只要沾點邊的,無一趨之若鹜。
她遇到了,也愛了,不計後果。年少無知的她,總是帶着飛蛾撲火般的決絕與勇氣。可結果呢?甘宇成對她的愛,不過是因為一場賭約。而鄒小慧卻因為她兒子的靠近,而用盡最卑鄙最殘忍的手段,不惜毀了一個無辜的她。
那個世界看似風光無限好,可骨子裏的龌龊卻是她永遠都看不透的。
呂真追了裴習遠四年,可他仍是像燙手山芋般急于擺脫她。他有他的責任,別人無法感同身受,他寧願在火海中掙紮,憑什麽還要讓另一個無辜的人和他一起永墜煉獄,而且還不是因為愛情。
多麽殘忍!
多麽自私!
既然世界如此肮髒,人人如此自私,她為何不能替自己多考慮一些,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角落,從容此生。
俞浩揚的誓言很美,可卻是噬人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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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和鐘遙的婚期初定在來年的五月份,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只等着平凡的母親從美國回來,兩家人坐在一起把事情定下來。平凡給母親打過幾次電話,想讓她盡快同意,省去來回奔波的麻煩。可姚綿堅持要等她見到鐘遙再說。
“媽,鐘遙不是後爹的學生嗎?有什麽好見的?”平凡氣惱。
“你要嘛叫他爸,要嘛叫他叔叔,別後爹後爹的。”
平凡在電話這端撇嘴,“好吧,何叔叔。”
“婚姻大事不能急于一時,等我回去再說。”
“媽!我不想見到你!”
姚綿沉默了半晌,聲音沙啞而無力,“小凡,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
“可我還是無法原諒你之前十五年對我不聞不問。愛情于你永遠高于一切,平原對你永遠無可替代,只有女兒是可以随手丢棄的。沒有了他,你說走就說,扔下年僅十五歲卻數回自殺未遂的我。你讓我怎麽原諒你?媽!”平凡越說越激動,目光迷離,“你現在有什麽資格對我的未來指手畫腳?我只是知會你我的決定,通知你履行身為家長的義務,你只需要露個臉,別的我從不指望。”
平凡的壞心情一直在延續,對人不再是笑容滿面,話也變得少了。鐘遙來接她上班的時候,一路上她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到了目的地,她徑直下車。下了班,鐘遙仍是來接她,問她五句,只答了二句。
“平凡,你有什麽不開心可以說出來。”鐘遙本來就是一個話不多的人,遇上平凡一言不發,他更是束手無策,只得把話說開,“我要是做錯什麽了,你盡管說出來,不用這樣。”
平凡低頭正在抽圍巾上的絲,手上動作一頓,詫異地擡眸,“我只是不想說話。”
“總有原因的吧?”
對着鐘遙誠懇而關切的臉龐,她不得不咧開嘴,生硬地笑了起來,“你知道的,女人總有那麽幾天不想說話。”
鐘遙這才紅着臉不再追問,“對了,我媽讓我問你,平安夜要不要一起去教堂。”
“為什麽去教堂啊?”
“我家的宗教信仰。”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平凡失言,連忙道歉,“要準備什麽嗎?”
“你人到就好了。”
平凡松了一口氣,“我媽信佛。她認為自己罪孽太深,不敢面對我,自己遠遠地躲開,怕我跟她一樣。”
“其實師母還是很疼你的。”
平凡反譏,“疼我就是遠離我?”
正好過紅綠燈,鐘遙停下車,嚴肅地看着她,“愛一個人的方式并不一定是擁有,有時候遠離也是愛的一種表達方式,你說是嗎?”
平凡糟糕的情緒仍就沒能得到緩解,她把心中積蓄的不滿全都發洩在鋼琴上,一曲歡快的快樂頌,被她彈成了詠嘆調,急得于瑤瑤直接揮着菜刀從廚房裏沖出來。
“快聖誕了親,咱能不能別這樣?”
平凡看着滿屋子裏喜慶的聖誕紅,卻感覺不到快樂,娴熟的指法在鋼琴上跳躍,可流淌的琴聲卻叫人莫名想哭。
于瑤瑤把平凡的異常和姚芯說了,姚芯也覺得她這幾天不太正常,可平凡依然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
平凡很少去教堂,偶爾路過聽到足以撫慰人心的空靈合唱,她下意識地想逃,想捂住耳朵,不想求得片刻的救贖。
可她還是來了,因為她即将成為鐘家的一份子,理應尊重他們的宗教信仰。
漫長的布道讓她坐立難安,《馬太福音》的誦讀她充耳未聞,胸口像被什麽東西堵着,不得疏解。當清亮的高音回蕩在教堂,低回婉轉的和音慢慢地升高,平凡終于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
教堂的空地上圍滿了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節日的喜慶,不絕于耳的笑聲就像是魔咒,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輕輕地抽泣。
地上還有殘雪,和灰塵混合在一起,已不再是無瑕的潔白,這樣最好,她的世界已經只剩黑和白。
過了許久,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她慢慢地站起來,被人群簇擁着向前走去,眼前仍是單調的黑與白。
她的電話一直都沒有響起,她從兜裏拿出來,仔細地查看,最後自嘲地放回原處。
隔天是聖誕節,平凡卻躺在心理醫生為病人精心挑選的躺椅上,目光有些呆滞,眼窩深陷,身上仍是昨天晚上的那套衣服,而她的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麽我要在平安夜接到你的預約電話,還要在聖誕節這天為你開業?”一身晚禮服的心理醫生坐在辦公桌後面,臉上的妝已殘,顯然是一夜狂歡未睡,連衣服都沒有時間換。
“我記得你曾經一直追問,當年我為什麽會變成色盲,我也告訴過你,是因為我看到父親自殺時滿地的鮮血。”平凡望着天花板,神情平靜。
“沒錯,你是這麽說過。”心理醫生有點心不在焉,“你現在是想怎樣?跟我敘舊?要不要換個時間,老娘現在只想睡覺。”
“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好?誰沒事喜歡找你敘舊啊。”
心理醫生心情更加郁悶了,“你現在這個狀态,不需要心理醫生好嗎?你需要好好睡一覺,然後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人和事。”
“萬一哪一天我舊病複發怎麽辦?”平凡冷冷地看她,“難道要等到我再度自殺的時候,你才會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好吧!”心理醫生抱胸縮進靠背椅,“你想談我們就談一談,我是不是曾經對你說過,最好的治療是順其自然,可你都幹了什麽?”
“我對我媽說,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她。所有的人也都以為,是她虧欠了我,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可是,你知道嗎?我爸是我害死的……”
心理醫生突然從混沌狀态中清醒過來,“平凡,你能不能別這樣為難自己?你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回到以前的狀态。你一定是遇到其他什麽事情了,對不對?來,我們聊一聊吧?”
心理醫生等了半天,不見平凡開口,她只好走過去,卻看到平凡已經睡着,眼角殘留着未幹的淚痕。
她嘆了口氣,拿出電話撥出去,“宇成,你又對平凡做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有點久!!好久沒熬這麽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