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眸才看到是邺蘇蘇的手指,正抵着她的唇角。
“別總是苦着臉,女孩子笑起來才好看。”
百裏徵有一剎那的愣神,随後才輕輕漾開了笑容,輕輕作答,“是,徒兒遵命。”
唇角的笑意漸深,只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師父的話更重要的了。
☆、陪我坐一會兒
百裏徵回來了,這次寶兒卻沒有纏着百裏徵不放,只是更刻苦的修行,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夠到達百裏徵的境界。事實上寶兒此刻能夠突破到築基,已經算是個奇跡了,只是一直卡在那兒沒辦法更近一層,如今他只想靠自己來突破,不能事事依賴着他的師姐。
邺蘇蘇說明了寶兒不在的原因,百裏徵立即笑開了。她現在才明白一直把寶兒捧在掌心裏算不得為寶兒好,男孩子總歸是要長大獨當一面的,不能事事都靠百裏徵來解決。
她身上的擔子也該卸下一點了,這麽多年以來時刻提心吊膽,夜夜被噩夢驚醒,總是還留在過去,一邊期待着明年的試煉早日到來好讓她幫寶兒躲過這一劫,一邊又祈禱着再晚些。
如果她順利幫助寶兒躲過這一劫最好,但要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呢?她又該怎麽辦?
每一世,她的強烈願望使得自己再次重生重來一遍,可每一次她都沒能改變這一切,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寶兒死了,她入魔,正魔兩道開戰,再是死亡……
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一開始她就一無所有,可是天行宗給了她一切。她有師父,有家人,有許許多多要保護的人……
可有一天這些都不見了,只因她手上那把染血的劍,沾血的衣,還有害死寶兒真兇的指正。一切就都變了,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所有人都指正她是兇手。時至今日,她仍記得當時的情形,寶兒的身體在她懷裏逐漸冰冷,胸口的窟窿無論如何也堵不上,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殺了所有人洩憤,而事實卻是她變成了殘害同門的魔頭。
這一次,真的能夠好好保護寶兒嗎?
“師父,如果有朝一日……徒兒是說如果,如果所有人都說徒兒是壞人,師父會相信嗎?”
百裏徵看向邺蘇蘇,目光悲痛,她想聽邺蘇蘇的回答了。前幾世自己離開天行宗就再也沒有見過邺蘇蘇,她真的很想知道邺蘇蘇對她的看法。
看出百裏徵的惶恐跟不安,邺蘇蘇只覺得這樣的百裏徵實在太令人心疼,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那樣脆弱的模樣,仿佛一碰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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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個被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不禁感嘆時間如此飛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小徒弟就長大了。
習慣性的伸出手,卻發覺自己再也沒辦法輕輕伸出手撫摸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百裏徵,已經長大了。
看出邺蘇蘇的意圖,百裏徵上前輕輕摟住邺蘇蘇将頭埋在邺蘇蘇肩頭。邺蘇蘇擡起的手才有了落下的地方,一如既往地溫柔,溫暖到想讓人流淚。
百裏徵閉上眼,努力将眼淚收回去。
“不會。”
百裏徵再也抑制不住,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擡起手背将眼淚抹去 ,卻越來越多。
懷裏的人不正常地顫抖着,以及耳邊那細微的抽泣聲,邺蘇蘇這才發覺百裏徵是哭了。輕聲嘆了口氣,真是個傻孩子,有什麽好哭的呢?她是百裏徵的師父,是百裏徵最親近的人,怎麽可能不相信百裏徵,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百裏徵,她也不可能放棄百裏徵。
榆樹下,樹藤編織的秋千微微晃蕩,邺蘇蘇心下一動,拉起了百裏徵的手。
“陪我坐一會兒吧!”
百裏徵含淚點頭,像個孩子般被邺蘇蘇牽引着走向秋千。
邺蘇蘇扶着藤蔓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秋千不算小,坐兩個人也綽綽有餘。百裏徵乖巧的坐下,邺蘇蘇便用術法使秋千蕩起來。百裏徵一驚,緊緊抓着邺蘇蘇的手臂,生怕自己會掉下去。
這支秋千早在前世就有了,只是她只當是擺設,從未去玩過。到了如今,她也不是孩子了,又怎麽會去玩?所以這還是百裏徵第一次坐秋千,在空中晃着,
仿佛就要沖破天際。百裏徵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心也随着秋千的一上一下而七上八下的。
邺蘇蘇握住百裏徵的手,輕聲安慰。
“別怕。其實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了,等着你放下自己的那套尊卑守則,等着你敞開心扉。想和你一起坐這個秋千,可你總是把我推得遠遠兒的,這個秋千自打我做好,你一次也沒坐過……”
邺蘇蘇一手握着藤蔓,一手握着百裏徵,眉目低垂,似乎是在難過。
百裏徵不知道,這個秋千竟然是邺蘇蘇做給她的。所以,她的師父一直在等嗎?百裏徵自認為她和邺蘇蘇的關系甚密,卻不曾想自己還是對邺蘇蘇太過疏離,邺蘇蘇費心給她做秋千,而她卻一次都沒坐過。她以為自己修為提升了,邺蘇蘇就會高興 ,然而還是自己錯了。
“在你之前我從未收徒,你還是我的第一位弟子呢!或許我不像你衆多師伯那般親和,不像他們那般會與弟子相處……但是我真的很想你把我當做親人,像小時候那樣不好嗎?”
邺蘇蘇至今都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可憐巴巴地問她“那徵兒會有爹爹和娘親嗎”。那個時候盡管自己是笑着對百裏徵說天行宗的人都是百裏徵的家人,可內心卻是酸澀無比。年幼的百裏徵想要的并不多,一點點關愛就能讓她開心到炸裂,可現在邺蘇蘇要的也不多啊!只想百裏徵還像小時候那般,如同寶兒纏着百裏徵那樣纏着自己撒嬌,一口一個“師父師父”地叫着,多好……
百裏徵偏頭,訝異地發覺邺蘇蘇的眼睛裏仿佛閃着淚光,卻在極力忍住。
一時訝異。确實她自重生以來一直以提升修為為目标,只想着改變未來事情的發展軌跡,而一直忽略邺蘇蘇。其實在前幾世,自己還是躲在邺蘇蘇懷裏撒嬌的小姑娘啊!
那是她最親愛的師父,可她卻如此冷淡地對待多年。那這幾年邺蘇蘇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百裏徵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漬,雨點般砸落下來,密密麻麻,溫熱的。
邺蘇蘇哭了。百裏徵不記得前幾世邺蘇蘇有哭過,在她記憶裏,師父一直是笑着的,寵溺地對她笑着。可現在,邺蘇蘇哭了。
百裏徵有些無措,她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楞楞地看着邺蘇蘇傷心難過,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陣手忙腳亂,最後卻是拽起了自己的衣擺,顫抖着手擦去邺蘇蘇臉上的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舊制意外改良
心中的那種悶窒感無法言喻,百裏徵十分不忍。最後只得輕輕摟住了邺蘇蘇,笨拙地安慰道:“別哭啊,別哭了,怎麽我剛哭完你就哭了……”
隐了身形的魏行雲噗嗤一聲,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是誰?!”
百裏徵耳力過人,一聽到聲響立馬站了起來,戒備的看向四周。
她剛才的确聽到有人的聲音,可環視了一圈都沒發現有人在,莫非是自己聽錯了?
魏行雲捂着嘴,冒了一頭的冷汗,差點就被發現,沒想到這孩子敏銳過人。
趁着百裏徵現在分心沒發現自己,魏行雲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他保證以後再也不來看熱鬧了。還想看看自家師妹和弟子是怎麽相處的呢,看來邺蘇蘇這個小徒弟是壓根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啊!
邺蘇蘇眼眶還是紅紅的,見百裏徵站起身來,不由得問,“怎麽了?”
百裏徵斂息細察,周圍并沒有旁人,難道真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搖搖頭,“沒事。”抿了抿嘴,又道:“我還是覺得剛才有人在這裏,不過現在似乎走了。”
話音剛落,自金絞閣大門就閃出了一個人影,邺蘇蘇見到來人的弟子服飾,連忙回避。
知曉邺蘇蘇是怕旁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百裏徵趕緊上前迎着來人。
“師弟怎麽有空到我這來?”
百裏徵行動快,寒鬲并沒有看到邺蘇蘇離去的身影,也省去了一堆猜測。
從懷裏掏出書卷,遞給百裏徵。
百裏徵順勢接過書卷,剛打開看到左列的字就變了臉色。
沒想到竟然這麽快……
是明年歷練的名單,需要前去歷練的弟子用術法寫上自己的名字,表示同意明年的下山歷練。百裏徵看着前面的名字:穆雲、寒鬲、葉星言……和前世一樣。下山歷練的都是內門弟子,缺一不可,百裏徵跟寶兒自然也會在其中。
最害怕的事情終于來臨了,百裏徵握着書卷的手掌心都冒着汗,心如擂鼓,莫名的害怕。害怕一旦刻上自己跟寶兒的名字,一旦下山歷練,就再也回不來。
一瞬間,前世的種種再次湧現,混亂到頭暈目眩。寶兒會死,她會被禁法遭受酷刑,會被秘密殺死,天行宗會被打壓……
見百裏徵發着呆,寒鬲猶豫了半晌,伸出手拍了拍百裏徵的肩膀。
“師姐?”
百裏徵渾身一震,這才回過神來,眼神中滿是後悸。
“師姐,請确認一下。”
寒鬲如是提醒。
都是命中注定,必須會有這麽一遭,百裏徵用術法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轉身去喚寶兒,卻被寒鬲拉住。
百裏徵回頭,寒鬲笑道:“師姐确認好交給我就可以了。”
百裏徵愣住了,她還沒讓寶兒刻字。
“師弟是否忘了?金絞閣除了我以外,還有一位內門弟子。”
寒鬲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地賠着笑。“剛才忘記告訴師姐了,掌門師叔與諸位長老商定,十二歲以下的弟子暫時不用下山歷練,此後歷練改為六年一次。寶兒師弟尚且年幼,似乎還未滿十二,今年不需要下山歷練。”
百裏徵震驚了。天行宗的規矩竟然變了,十二歲以下不參加歷練,這當真是她不曾想過的。這也就是說,寶兒可以躲過這一難,可以留在天行宗沒有性命之憂了。
可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這規矩突然就變了,還是掌門真人親自與諸位長老商定好了的 。難道掌門真人!!!
百裏徵當真是沒想到啊!這次重生由于帶着前世記憶的緣故,有很多事情都發生了細微的改變,竟沒想到還會有如此大的巨變。
寒鬲告別百裏徵,去了鄰殿。而百裏徵在院中踱着步,心底的陰霾終于散去。如此她就可以放心地下山歷練了,不管遇到什麽事情,只要寶兒沒事,天行宗的人沒事就夠了。她前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保護好寶兒,現今她再也不用擔心了,自己試煉時獨來獨往,就不會再殃及旁人了。
心裏的擔子終于卸下了,但百裏徵知道這一世的變化太大了,難免會再發生什麽她也預料不到的事情,凡事還是要小心為妙。
第二年,試煉階段很快來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最後還是起了身去了院中,看着榆樹下靜止的秋千,步子一邁,上前坐了上去。兩腳在地上一蹬,秋千開始緩緩擺動。百裏徵手扣着秋千,忽然就想起了那日邺蘇蘇的話來。
【這秋千自從我做好,你一次也沒坐過。】
言語中滿是失落和遺憾,邺蘇蘇一直把她放在心上,可她卻忽視了邺蘇蘇這麽多。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抛下師父一個人了。
只要有邺蘇蘇一句話,邺蘇蘇說信她,她就可以忘了前世的種種傷痛,忘了曾經的痛徹心扉。
初夏,風清,蟲語。
百裏徵靠在秋千上,眼睛慢慢阖上,似乎睡着了。
百裏徵最怕做夢,也最期待做夢。有時是噩夢,有時是美夢,最後夢醒驚得一身冷汗,才知道自己又夢到過去了。而這次,沒有了緊鎖的眉頭,唇角微翹,似乎是做了個難得的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姐比較渣,我還是停一會兒,去設劇情吧
☆、已是過往
【試煉在即,百裏徵前去戒律閣尋了寶兒。如今她已達到築基二階,對于下山試煉自是期待得緊。
戒律閣,內門弟子見到來人,都是恭恭敬敬地道上一句師姐好。百裏徵微微颔首回應,先去拜見了邱邢長老,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邱邢長老點頭,“寶兒天資聰穎,但是年紀尚小,悟性不夠,要是試煉有你在身邊,我也放心一些。”
一句話,将寶兒交給了百裏徵,允了百裏徵的請求。
百裏徵大喜,連忙謝過邱邢長老。
“弟子謝過師叔!”
邱邢拜拜手,“去吧去吧!倒是要辛苦你照顧寶兒了。”
“弟子不辛苦。”
本是出自一片好意,百裏徵卻不曾想竟會連累寶兒以至于寶兒喪命青松門弟子之手。
“啊啊啊啊啊啊————”
飛鳥散,走獸亂,百裏徵嘶吼着,幾近崩潰。泷澤劍被丢在地,顫抖着上前捂住寶兒胸口的傷,卻絲毫止不住那狂湧而出的鮮血。
“寶兒……寶兒!你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帶你去找醫師!”
百裏徵只覺得頭暈目眩,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抱起寶兒,雙腿卻直打顫。
“不許走!”
三名青松門的弟子上前攔住百裏徵 ,心裏暗道不好,解決這個娃娃的時候被這臭丫頭看到了,興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既然如此,就絕對不能留活口!
三人對視一會兒,明白了其餘人的想法,紛紛拔出了自己的劍……
】
————摘自《大師姐》
百裏徵是被驚醒的,又是那個夢。連着三日,試煉的日子馬上就到了,這幾日總是會夢見從前的事情。
是她求邱邢長老把寶兒交由自己照顧,也是她在混戰之中,斬了七品精怪,救下了被襲擊的旁門弟子。
她只不過是離開了寶兒一小會兒,不過是幫寶兒去取了些水,回來的時候,就只看到寶兒躺在樹下一動不動,身底下滿是鮮血,而站在寶兒面前的殺人兇手,正是前兩日遇見的青松門弟子。
後來那三名弟子準備殺人滅口,她抱着寶兒應對,負傷多處,最後無奈之下先放開了寶兒,重傷了一名弟子。也正是趁着這個空隙,青松門的弟子發信號禀告了門派,随後衆人所看到的,就是她手握沾血是泷澤劍站在寶兒遺體面前,滿身鮮血,至于拿名被她重傷的兇手,則變成了她被發現事跡敗露,想要殺人滅口的證據。
百裏徵捏了捏額角,摸着黑走到桌前,倒了杯冷水灌下肚,平靜了不少。
不論如何,這一次,她絕對不允許再出什麽岔子,倘若那三人依舊死性不改行為惡劣,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欠她的,就要加倍還回來!
這一世,她要改變前世所有事情發生的軌跡。她要讓所有人知道,魔修并沒有錯,沒有什麽人生來就是品行惡劣的。修真界是修真,修佛界是修佛,修魔界是修魔……只是奔着相似的目的。修煉路途漫長,各有其法,魔修修的是魔,并非他們的內心住着的都是魔鬼。
很多魔修都是善良的,例如那位打不還手的小魔修,例如晏瑾,例如末華(蠱惑百裏徵入魔的魔修),例如魔教的很多人……
對于末華蠱惑她入魔的事情,百裏徵絲毫沒有怨言。當初自己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倘若不是末華順手幫了她,或許她早就死在青松門手下了,入魔是她心甘情願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要麽等着被處決,要麽就是被青松門的人暗害。
這一次,她絕對不會給任何人害她的機會。這一次,她要攪渾修真界,逼着青松門暴露自己的醜惡嘴臉!
臨行前一夜,百裏徵到了邺蘇蘇房門前,徘徊了許久都沒下定決心去敲響那扇門。
她在猶豫,正常的歷練時間是兩年,若是她離開了兩年的時間,邺蘇蘇會不會孤單?其次是她下山要做的事情,要不要預先讓邺蘇蘇知道?邺蘇蘇是她的師父,百裏徵覺得有必要讓邺蘇蘇知道自己的想法。
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敲門,邺蘇蘇親自去開了門。
“你在外面站了這麽久,我還當你不會進來呢!”
百裏徵愣了愣,原來師父知道她在外面。
走進了邺蘇蘇的房門,除去小時候被異獸重傷那次,這麽多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走進來。和從前的擺設一樣,靠窗的瓷瓶裏插着應季的花。
百裏徵坐下,“明日徒兒就要走了。”
邺蘇蘇抱着小咕啾,強調道:“徵兒。”
百裏徵不解其意,愣了好些時候才恍然醒悟,低下頭道:“徵兒明日就要下山歷練,還請師父保重。”
邺蘇蘇這才笑道:“我自是放心你的,歷練完成後,記得早些回來,兩年時間不長。”
只有兩年的時間,她自是等得起的。
百裏徵的實力她自是知道的,可以說整個修真界參加這次歷練的弟子都沒有如此高的修為,這次暗中保護弟子的修士,也不過是築基中期。
“但你現在只是虛丹境界,還未真正打到金丹。如果遇到什麽麻煩,必須首先通知天行宗,我自會去幫你。”
百裏徵忽然就笑了,不知怎的,腦海裏突然浮現了自己的師父去山下跟別人打架的模樣,莫名有些喜感。
百裏徵只是唇角上揚了一瞬間,卻還是被邺蘇蘇捕捉到了,不免疑惑,“你笑什麽?”
百裏徵用手掩住唇,輕咳了一聲,“徵兒沒笑。”
邺蘇蘇再看百裏徵,已然又恢複了先前一臉嚴峻的模樣,似乎剛才的笑只是一瞬間的錯覺。她确實沒有看錯,不過百裏徵說沒笑就沒笑吧!又不是什麽大事。
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百裏徵一五一十地跟邺蘇蘇說了自己的打算,心中忐忑萬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有悖道心。畢竟自古以來,修真與修魔是勢不兩立,雖說近百年來已經不再有交涉,但修士遇到魔修,卻還是照斬不誤。
百裏徵緊張的看向邺蘇蘇,心裏有些捏不準。
“想法很好。”
百裏徵心頭一跳,但看到邺蘇蘇緊蹙的眉頭,就知道還有後續。
“但是太過冒險,沒有人會去聽你一個小修士的話,你說魔修并非惡毒之人,但有誰會信?更何況,你想去魔修內部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你知道魔尊是誰嗎?修為如何?性格如何?
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旁人不一定。如果你固執地想去改變,稍有不慎就會害了自己,知道嗎?”
邺蘇蘇按着百裏徵的肩膀,很難得聽到百裏徵跟她說這麽多,心裏自是欣喜的,但是百裏徵的想法太過冒險,僅憑她一人,是做不到的。
“師父也認為我固執嗎?”
百裏徵有些難過,邺蘇蘇也認為正魔的局面不可改變嗎?
邺蘇蘇搖搖頭,敲敲百裏徵的腦袋,“關注點錯了。你應該是去想怎樣才能保護好自己,也能化解魔修與修士之間的幹戈,而不是因為別人的話感到挫敗。”
百裏徵縮縮頭,面上卻是竊喜的,猛的一個前蹿,撲進了邺蘇蘇的懷裏。
小咕啾猛然被壓,吓得一個激靈,頓時清醒,蹦下了邺蘇蘇的膝頭。
“師父你最好了!”
“怎麽突然撒起嬌來了?”邺蘇蘇笑。
“是師父說喜歡我撒嬌的,明天就要走了,我今晚要跟師父睡。”
突然就倒退成了撒嬌小姑娘,邺蘇蘇有些招架不來,只好應了。
“好。”
☆、歷練開始
隔日一早,百裏徵早早起了床,替邺蘇蘇打了水洗漱。
“這是怎麽了?天是要下紅雨了?徵兒竟然學會孝敬為師了。”
邺蘇蘇如此調笑道,滿心歡喜的洗漱好,坐在妝臺前。
百裏徵翻了翻抽屜,終于找到發梳,一縷一縷替邺蘇蘇梳着發。
她要下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不能在邺蘇蘇身邊,竟然比前幾世都還要不舍得呢!
替邺蘇蘇梳好發,随手挽了個發髻,插上發簪固定。鏡子裏的人星眸貝齒,眉眼溫柔,這是她的師父啊……
摟住邺蘇蘇,百裏徵很是不舍。邺蘇蘇撫養她長大,教她法術劍術,她卻從未好好孝敬過邺蘇蘇,一直以來都是忙着修行修行,仿佛這就是她活着的目的。
可實際上,她真正想要的就是此時的生活啊!和邺蘇蘇在一起,天行宗就是她的家,小打小鬧也不怕,反正凡事有師父頂着。這是她想要的生活,閑适安逸,快活一日是一日。可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她尚且有別的重要的事情要做。
邺蘇蘇拍拍百裏徵的手,從妝盒裏拿出一支發簪,別進百裏徵的發間。
“這是雷雲簪,有法術加持,可以防身用。”
“謝謝師父。”
邺蘇蘇扯扯百裏徵的衣角,将上面的褶皺撫平。百裏徵腰間佩着的是天行宗首席大弟子的腰牌,上刻一輪圓月,下刻巍峨長白山,右側是“天行宗”字樣。即便不再身着門派服裝,單憑腰間的玉佩,也顯示出了她的身份。
邺蘇蘇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早就出落得亭亭玉立,長發被利落的束起,右半邊是她親手編的發,劍眉隐沒在鬓角,目似點星。
“好了,去吧!早些回來。”
她害怕分別,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因為她也是一無所有,如同百裏徵一般,都只有相依為命的對方相伴。邺蘇蘇極力忍住自己的不舍,半推着百裏徵出了房門,站在門前,“我等你回來。”
百裏徵回頭,鄭重點頭。
從未有過這般依依不舍的分別,百裏徵不敢回頭,她怕看到邺蘇蘇露出難受失落的表情,害怕自己會做出讓師門憤怒的事情。
不過是兩年時間而已,上輩子都和邺蘇蘇分開了這麽久,怎麽現在就不适應了呢!她會回來的,不會是曾經凄慘、衆人唾罵的模樣,她會帶着榮耀而歸,會讓邺蘇蘇因有她這個徒弟而自豪。
一步三回頭,寶兒這時候還沒起,不然肯定是要纏着百裏徵半天的。
轉過身,一回頭,果真看到邺蘇蘇跟了出來,就站在廊前,因被發現而顯得有些無措。
百裏徵笑,邺蘇蘇也窘迫。
對着邺蘇蘇施了一禮,“師父留步,徵兒很快就回來。”
邺蘇蘇依舊心裏不安,這幾日她總夢到很多,多到荒唐。夢中百裏徵也如此對她說讓她保重,自己很快就回來。可是百裏徵回不來了,一時間,天行宗外出歷練的弟子帶回消息,百裏徵殺害了寶兒,百裏徵入魔 ,百裏徵殘害百姓,百裏徵成為了魔尊護法,百裏徵……死了。
就是如此荒唐的夢,卻總是讓邺蘇蘇心裏不安。興許是百裏徵說要化解正魔恩怨的緣故,邺蘇蘇想得太多,便做了如此荒唐的夢。
可事實上,在上一世,這些都是真的,半點不假。
告別了邺蘇蘇,百裏徵前去羅雲殿拜別魏行雲。這次多虧了掌門真人,才讓寶兒幸免于難。
掐着日子,魏行雲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百裏徵已經到了出去歷練的時候了,而他也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再過兩個多月,就到了他的渡劫期了。
扣扣————
百裏徵敲着門環,魏行雲一揮手,大門打開,門口赫然站着一身便裝的百裏徵。
不由得看呆了,魏行雲第一次覺得女子也能這麽英姿飒爽,眉飛入鬓,便裝精練。邺蘇蘇這弟子,真的超乎他的想象。
百裏徵進門,拜了魏行雲一禮。
“弟子前來向掌門師叔道別。”
“此番下山歷練,你還需要磨平自己的性子,切勿太過沖動。”
百裏徵怔了怔,拱手道:“弟子多謝掌門師叔指點。”
“好了,早去早回吧!天行宗會一直等你回來。”
“是。弟子拜別掌門師叔。”
長白境內,天行山腳。百裏徵回頭望了一眼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頭一次感嘆天行宗的氣勢磅礴。
不舍地頻頻回頭,卻被人按住了肩膀。
百裏徵回頭,恰見寒鬲也望着天行宗的方向。
“師姐放心,兩年的時間很快的。”
她自然知道兩年的時間很快,于修行者而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就在前一世,那短短兩年的時間,就讓她生不如死啊!
百裏徵點頭,随着歷練的隊伍一同下山,分派好了通訊工具,才吩咐各自去歷練,自己則踏上了最熟悉的路。
她最想去的就是人間,盡管在俗世沒有親人好友,可她還是想看看,尋常人家的生活,究竟是什麽模樣。
百裏徵的裝扮不同于尋常女子,讓人打眼一看就是練家子,會武功的。好在百裏徵沒有佩劍,否則怕是人人見了她都要繞道三分。
來得正是時候,熱鬧非凡,街道兩旁擺着各式小攤,或是蔬菜,或是女子用的胭脂首飾。
百裏徵摸摸腰包,她只有幾塊普通靈石,在這靈石可做貨幣通用的時代,也只夠她勉強在人間停留半月的。所以要怎麽度過在凡塵的兩年,還是需要她自力更生的。
☆、流浪的孩子
百裏徵無意和門中弟子同行,于是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多數弟子都去為民除害去了,百裏徵卻閑散地逛着鬧市。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俗世,對于她這種從小就在天行宗長大的人來說,人間是什麽模樣,她早就淡忘了。幼年在街頭流浪的種種卻還歷歷在目,被欺淩,被走到哪都人人喊打,被賣去為奴……最後幸得二長老所救,被帶去天行宗,這才撿了一條性命。
所以對俗世,她沒有什麽好留戀的。只是再看到街頭流浪的孩子,深深藏在心底的那片柔軟,到底還是被觸動了。
百裏徵攥緊了拳頭,看着流浪在街頭的孩子因為拿了別人剩下的吃食而被夥計圍着打,再也憋不下心中這口氣。站起身來,三兩下撂倒了幾名壯漢,扶起地上的孩子。
孩子看上去約摸有八.九歲光景,手上攥着半塊髒兮兮的烙餅,臉上手臂上因被拳打腳踢而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痕,更不用說其他看不到的地方了。百裏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着男孩臉上的傷,清晰地聽到孩子吸了一口涼氣。
“疼嗎?”
男孩驚恐的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還未等到百裏徵将他扶起來,就猛的向前一推,撞開人群跑走了。
百裏徵看着離去的小小身影,心裏泛起苦來。她是經歷過這樣的生活的,所以他知道男孩那種眼神是戒備,是不信任,是警惕。生活在這種無情的世間,早就失去了對任何人的信任,又談何而來的和善。
剛被撞開的人群漸漸聚了起來,均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那幾個被百裏徵撂倒的夥計拍拍衣上的塵土圍了上來,因畏懼百裏徵的怪力而不敢動手。
百裏徵看着衆人,瞥了一眼地上被打翻的剩菜。
“不過是些剩菜剩飯,至于為難一個孩子嗎?這些吃不完的也是浪費,讓那孩子拿去又有何不可?動手打人,未免太沒有人性了!”
圍觀的衆人似乎也覺得夥計的行為太過分,小聲議論起來,最後指指點點,罵起幾人。
見形勢不對,掌櫃的出來打了圓場,痛罵了幾位夥計,親自向百裏徵賠禮道歉。
“姑娘說得有理,是我們的不是,不該為難……”
“掌櫃的現在出來打圓場是不是太晚了?剛才他們幾人動手的時候,怎麽不見掌櫃的您出來制止?”
掌櫃的被話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最後嚷嚷着散了散了,才讓聚起來的人群散開。
百裏徵心裏嗤笑,和從前一樣,真是一點兒都沒變。所有人都只會聚衆看熱鬧,真正出了事都只會藏頭露尾,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聲張正義,所以前世她被逼到了那種程度。
去當鋪典當了些靈石,百裏徵換了些銀錢買了些饅頭。她自己的力量太過綿薄,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這些人不至于餓死,要知道自己當初流浪的時候,身邊餓死的老人孩子不乏少數,看着官府的人施粥,結果領了才知道只是米糠摻着石子的半碗湯水,哪怕是沒餓死的,也被噎死了。
“娘,今天有吃的了!”
雀躍地跑進小巷,孩子握着半塊烙餅,半跪在一名老婦面前。
百裏徵轉過巷口,破敗之氣撲面而來,很難想象在這繁華的鬧市竟然還會有這樣不堪的小角落。
老婦摸索着,眼睛似乎看不見。孩子執起老婦的手,貼到面頰上,笑得一臉燦爛,仿佛之前那個被毆打的孩子不是他。
“娘,您快吃吧!等我找份苦工,到時候掙錢了,我們就能天天都吃上飯了,不用再去撿別人剩下的。”
老婦點點頭,憐惜的撫着孩子的臉頰,面上卻流下兩行清淚。“是娘沒用,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孩子搖搖頭,也不管他的娘親能否看到,将烙餅遞到老婦嘴邊。
“娘,快吃吧!不然一會兒硬了不好咬。”
老婦張開嘴,咬了下去,扯掉一小塊烙餅,催促着孩子,“小志也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