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辭此時卻忘了個一幹二淨。等到邺蘇蘇睜開黑曜石般的眼眸,那眼神中不是恐懼,也不是欣喜,而是帶着些好奇和小心翼翼。
邺蘇蘇在好奇地看着百裏徵,眼神中的懵懂猶如一個不喑世事的小女孩。當百裏徵看到邺蘇蘇這樣的目光時,心中有些不甘,她本帶着一點點期待,期待邺蘇蘇能夠記起她,卻不曾想邺蘇蘇真的全忘了。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百裏徵有些緊張,頭一次面對邺蘇蘇,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邺蘇蘇抓着被子,看了有一會兒,突然唰地将自己蒙在被子裏。看着這般反應的邺蘇蘇,百裏徵心裏更是五味陳雜,張了張嘴便沒再說話,喉間像是被哽住了,半個字都吐露不出。
最後隔着被子輕輕拍着邺蘇蘇,用自認為最溫柔的語氣半哄道:“師父,別悶在被子裏,要透不過氣的。”
手下的被子輕輕動了動,邺蘇蘇從被子裏伸出一只小手,緊張地拉着百裏徵的衣擺,往那裏湊了湊,便沒了動靜。
百裏徵僵直了身子一動不敢動,她怕驚吓到了邺蘇蘇,不過對于邺蘇蘇的主動觸碰,她卻十分開心。至少……師父沒有逃跑,也沒有怕她。
這次,邺蘇蘇睡得很香,後半夜一直抓着百裏徵的衣角,五指抓得緊緊的。百裏徵怕邺蘇蘇抓久了手指疼,想趁邺蘇蘇睡着的時候掰開,不料邺蘇蘇一直哼哼着不願意松手,最後蹭到了她懷裏才安分了下來。
百裏徵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看到邺蘇蘇睡得香甜,心中愈發苦澀。
邺蘇蘇……好像又小了一些。
☆、變小日常(一)
第二天, 當衆人再到邺蘇蘇房間, 卻發覺此時已經換了一副情形。邺蘇蘇猶如膽怯的孩子一般, 梳洗打扮後五官顯得愈發小巧精致, 十分惹人憐愛,躲在百裏徵身後悄悄露出半張臉, 膽怯地看着陸拾依等人。
寶兒看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邺蘇蘇,一時沒反應過來, 愣在了原地不敢相認。
陸拾依緩緩上前, 看了看邺蘇蘇, 問道:“她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嗎?”
伸出手想去觸碰邺蘇蘇,不料卻被對方不着痕跡地躲了過去, 陸拾依悻悻收回了手, 看着邺蘇蘇醒過來沒再逃跑,她就稍微放心了些。
百裏徵搖頭,“昨晚就醒了, 不過到現在還是一句話都不說,興許是忘記了我們, 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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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忘記, 百裏徵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和邺蘇蘇感情深厚, 可邺蘇蘇卻忘了她,這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可此時已經成了這樣,她又能怎麽辦?好在邺蘇蘇不會躲着她,這一點她已經十分慶幸了。
百裏徵俯下身面對着邺蘇蘇,看着那雙純淨的水色眼眸, 指着自己輕聲道:“師父,我是徵兒,你的徒弟,”又拉過寶兒,“這是寶兒和歸兒,還有你最好的朋友,陸拾依。還記得嗎?”
邺蘇蘇看着眼前的幾人,眼神有些躲閃,最後擡頭看着百裏徵,淚眼汪汪地咬着唇。
看着邺蘇蘇這幅模樣,百裏徵有些慌了,連忙抱住邺蘇蘇,“好了好了,是徵兒不對,師父不哭。忘記了我們可以慢慢想,不過現在師父要記住了。”
邺蘇蘇摟住百裏徵的腰,乖巧地點了點頭,輕聲道:“徵兒……”
猶如一記悶雷,直砸百裏徵的頭頂,從未像此刻這般激動過,百裏徵緊緊摟着邺蘇蘇,激動得差點落淚。
“嗯,徵兒在……徵兒一直都在。”
透過百裏徵的肩,邺蘇蘇小心翼翼地看着剩下的幾人,暗自記住了他們的模樣。此時在她腦海裏,所有記憶都是空洞的,只有她醒來看到的這個人意外的給了她安全感,讓人忍不住依靠。
過了許久,百裏徵才舍得松開邺蘇蘇,忙着問道:“師父餓不餓?要不要吃飯?一會兒吃完飯讓寶兒多陪陪師父好不好?”
聽到百裏徵提到自己的名字,寶兒立馬來了精神,連忙湊到跟前,滿眼期待地看着邺蘇蘇。
只見邺蘇蘇盯着寶兒,膽怯地點了點頭,而後擡起頭軟軟地回了一聲,“餓。”
寶兒破涕為笑,連忙道:“好,寶兒這就去做吃的給師父,師父先忍耐一會兒。”
陸拾依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了,邺蘇蘇至少醒過來了,只要她不再繼續沉睡下去,生長倒退的速度就不會增快。現在好歹能接受她們了,相信時間長了,邺蘇蘇就能完全适應跟百裏徵等人生活在一起。而她在這段時間裏,不僅要對付自己的情劫,還要為邺蘇蘇的倒退生長留一個後手。
看着邺蘇蘇情況穩定下來了,陸拾依在天行宗待了兩天就離開了。這段時間,邺蘇蘇從一開始的乖巧膽怯,慢慢開放了起來,是不是主動找寶兒和歸兒玩,晚上的時候,便緊緊抓着百裏徵一起睡。
邺蘇蘇的情況還需要在天行宗公開解釋一下,百裏徵怕弟子們将邺蘇蘇吓到,也特地吩咐了平日裏不讓人進金絞閣,倘若邺蘇蘇有出金絞閣,必須有人陪同。
在天行宗交代完以後,百裏徵又去了萬法盟,作為新上任的盟主,才剛上任就甩擔子的确于理不合,百裏徵在萬法盟坐鎮了一段時間,簡單處理了些瑣事,空暇了便回天行宗。所以近一年的時間,百裏徵都是天行宗和萬法盟兩頭跑,好在衆人逐漸接受百裏徵這個新盟主,而百裏徵也的确能力不俗,這個位置也算是暫時坐穩了。
百裏徵不在的時候,邺蘇蘇常常茶飯不思,整日坐在秋千上,時不時瞅着金絞閣外,手裏拿着寶兒做的點心,吃起來都索然無味,安靜的讓人擔憂。寶兒和歸兒無論怎麽逗邺蘇蘇,邺蘇蘇都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仿佛百裏徵走了,她的心也跟着走了。
百裏徵離開天行宗的那段日子,邺蘇蘇說的話比往日還要少,幾乎屈指可數。才三五日的時間,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愈發讓人心疼,最後寶兒實在沒有法子,便傳信給了百裏徵。
百裏徵聽說之後便急忙趕回了天行宗,邺蘇蘇看到百裏徵的那一剎那,眼中的欣喜流出,直接跳下秋千撲進了百裏徵懷裏。那一瞬間,百裏徵心中百感交集,心疼地抱着邺蘇蘇,自此再也不敢離家太久,若是實在要離開些時日,百裏徵能帶上邺蘇蘇也都帶上了,邺蘇蘇不方便去的時候,百裏徵便将問心鏡留給了邺蘇蘇,邺蘇蘇便時常通過問心鏡看着百裏徵,一天都是笑眯眯的,逐漸開朗了許多。
後來,百裏徵盡管出門一兩天,邺蘇蘇也能适應了,性子開朗了不少,逐漸能多說些話,和寶兒他們玩鬧在了一起。
正值年末,邺蘇蘇維持現在的模樣已經整整一年了。這一年的時間過去,寶兒的個頭已經竄高了一些,就連歸兒都有滿月的娃娃大小了,可邺蘇蘇卻絲毫不見成長,百裏徵十分擔憂。
“百裏……師姐!”
百裏徵剛回天行宗,便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去,那張熟悉的面孔讓她一時有些驚訝。
“你是……劉二小姐?”
百裏徵看到眼前的人十分驚訝,她沒想到劉照心竟然真的入了天行宗修行,也不知是拜在哪位長老門下,她竟從未聽說過。
劉照心看着百裏徵,整整一年了,她無數次偶遇百裏徵,卻從不敢上前說話。一是因為她知道邺蘇蘇的情況,百裏徵成日在萬法盟與天行宗奔波,精力不足她不敢打擾;二是因為她仍記得自己入天行宗時對邺蘇蘇的承諾,她入天行宗,只為修行。
将藏在随身芥子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劉照心捧給百裏徵,“師姐,這是我下山特地買的點心,想着掌門應該喜歡……”
百裏徵垂眸看了看劉照心手裏的東西,甜糯的香氣從那緊裹的油紙裏散發出來,想來應該是甜品,小孩子喜歡吃的那些。
百裏徵猶豫了一下,推辭道:“多謝師妹好意,下山一趟不容易,你還是自己留着吃吧!”
劉照心連忙拉住即将要走的百裏徵,大寒的天,掌心竟然有些出汗。
“我特地買給掌門的,你如果不收,可就浪費了。”
她承認自己有些卑鄙,邺蘇蘇現如今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她卻想趁機接近百裏徵。不過這點心倒是真心買給邺蘇蘇的,金絞閣現在已經是門內明令禁止進入的地方,她也怕百裏徵不收,白白可惜了這些點心。
說實話,她很尊敬邺蘇蘇,同為女子,她承認邺蘇蘇是她此生難以抵達的高度。可如今邺蘇蘇重傷變成孩子,她也為之覺得惋惜。
百裏徵只想迫切的回到金絞閣,生怕邺蘇蘇等急了,便收下了劉照心的東西,道聲謝便離開了。
回到金絞閣,果真又看到邺蘇蘇坐在秋千上,兩眼發光的朝她飛奔了過來,整個人挂在了她身上。
“徵兒徵兒!想你……”
委屈地蹙着眉,變小的邺蘇蘇做這副表情真的十分楚楚可憐。百裏徵彎下腰親了一口邺蘇蘇的臉頰,寵溺道:“徵兒也想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我努力寫甜,不坑,但也不想特別水,所以最近更新有點慢,抱歉啦!
☆、日常(二)
大雪又至, 天行宗的雪比別處來得要快, 剛下起雪, 就将金絞閣的榆樹上罩了一層白。
百裏徵替邺蘇蘇梳洗好, 禁不住邺蘇蘇的祈求,特地騰出了一天的時間來陪邺蘇蘇玩。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 清早一起來,只見門內弟子紛紛早起, 在各殿內外清掃着積雪。邺蘇蘇拉着百裏徵, 一路跑到了寶兒房間, 興沖沖地推開門叫着:“玩雪!”
鮮少見到邺蘇蘇這般歡快,寶兒一時有些驚訝, 随後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好, 帶着歸兒小咕啾一起随着邺蘇蘇在金絞閣裏玩雪。新雪軟綿綿的,小咕啾撒着歡猛的跳進雪堆裏,沾了一身的雪, 而後歡快的在裏面打着滾,玩得不亦樂乎。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 雪粒濺了大家一身, 百裏徵笑着替邺蘇蘇撣去衣上的雪, 生怕将人凍着了。
“師呼~~~我們來堆小雪人!”
歸兒早已在一旁滾起了雪球,潔白的雪球越滾越大,最後大到連他自己都推不動,累得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寶兒接過歸兒的雪球,繼續滾着, 滾到榆樹下直起腰朝着邺蘇蘇揮手。
“師父!快來快來,我們來堆雪人!”
金絞閣內,百裏徵看着三個小孩子玩鬧着,小咕啾不停地搗亂,倒也惹得幾人開心異常。現在她的視角,大概就是當初師父的視角。那時候金絞閣完全沒有這麽熱鬧,她在忙着修行,寶兒也在努力追趕她的腳步,誰都沒有關心過邺蘇蘇的想法。
如果那個時候她和寶兒能夠活潑一點,師父會不會也像她此刻這般欣慰?
嘭————
一個潔白的雪團朝着百裏徵面門襲來,百裏徵發着呆,一時竟沒能躲過去,雪球砸在臉上散成了粉末狀,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百裏徵吃了一驚,随後哈哈笑着,看着邺蘇蘇調皮地又團了一個雪球,奮力朝她砸了過來,百裏徵側身一躲。
佯怒道:“師父你真調皮,待會兒徵兒抓到你,一定要打你屁·股!”
随着邺蘇蘇的大膽操作,寶兒和歸兒也效仿起來,所有人将目标都對向了百裏徵,人手一個雪球,由邺蘇蘇打頭陣,追着百裏徵打雪仗,金絞閣內,一片歡聲笑語。
臨近午時,幾個孩子終于玩累了,百裏徵入了膳房做了些羹湯,怕邺蘇蘇不愛吃,又放了些蜜餞果脯。百裏徵握着湯勺,看着逐漸冒起白煙的甜粥,思緒漸遠。
已經整整一年了,邺蘇蘇依舊什麽都沒有想起來,百裏徵怕自己逐漸習慣這樣的邺蘇蘇,怕自己太過安于現狀,慢慢忘卻了邺蘇蘇原本的模樣。其實她想要的不只是這樣,她真正想要的……真正想要的是……
“徵兒。”
百裏徵猛的擡起頭,看到輕輕掀起門簾的邺蘇蘇,一臉懵懂的看着她,而後小步向她走來,習慣性的湊到自己身邊,眼巴巴地望着鍋裏的粥。
百裏徵心中有些苦澀,不過面對邺蘇蘇,她不敢流露出來。邺蘇蘇雖變成了孩子模樣,可心思卻是十分敏銳的,她稍有一點心事,邺蘇蘇都能看出來,然後一整天都極其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可百裏徵并不想讓邺蘇蘇這麽乖巧懂事,她還是覺得邺蘇蘇就像現在這樣稍微調皮一點,歡快一點,就很好。
百裏徵低下頭,眸中柔情四溢,“師父可是餓了?粥馬上就好,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吧!”
從邊上拈起一塊糕點,塞進邺蘇蘇嘴裏,從頭到尾,邺蘇蘇只是定睛看着百裏徵,而後張開嘴将點心含住,柔軟的舌頭意猶未盡地卷過百裏徵的手指。百裏徵心頭一跳,連忙抽回了手,差點打翻了碗。心似小鹿亂撞,臉頰有些微紅。
邺蘇蘇全然不知百裏徵的異樣,往前面湊了湊,眼巴巴地看着鍋裏的粥。
原來只是想吃粥啊……
百裏徵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也對啊……師父現在的心智就是個孩子,又哪裏會想這麽多,只是一個無意的舉動,倒是她反應大了些。
輕聲安撫邺蘇蘇,面對邺蘇蘇的時候,百裏徵用盡了畢生的溫柔,“就快好了,師父再等等。”
掀開鍋蓋,大勺攪拌均勻,果脯都已經煮開,百裏徵盛了一碗放在一邊冷卻,邺蘇蘇便眼饞地看着碗裏的粥,活脫脫小孩子心性。
喚來了寶兒端粥端菜,百裏徵拉着邺蘇蘇去吃飯了。
飯桌上,一大三小規規矩矩地坐着,百裏徵處在熟悉的場景,看着變化巨大的邺蘇蘇,任誰都無法體會其中心酸。
曾幾何時,她和寶兒才是受照顧的那一個,可現在已經變換了位置,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顧着邺蘇蘇,生怕她傷了或者難過了。
“姐姐。”
歸兒看着百裏徵出神的模樣,輕輕扯了扯百裏徵的衣袖。她手裏的粥早就涼了,由始至終從未吃一口,滿心都是邺蘇蘇。
百裏徵回過神來,看着飯桌上的每個人,邺蘇蘇不知何時也停下了吃飯的動作,擔憂地看着百裏徵。
她……似乎又讓師父擔心了啊……
百裏徵擡起碗,笑了笑,“師父快吃飯,徵兒沒事。”
邺蘇蘇輕輕搖了搖頭,放開碗筷,走到百裏徵身邊,伸出手捧着百裏徵的臉頰。
“徵兒不開心嗎?”
“沒有,徵兒沒有不開心。”
“那徵兒……”
除了不開心,邺蘇蘇表達不出別的能夠形容百裏徵此刻心情的詞,一時有些語塞。
邺蘇蘇還是不懂,此時的心智甚至遠不及寶兒歸兒。也對,自她醒過來才一年的時間,她還……什麽都不懂。
不懂也好,不懂就不會難過了。
百裏徵抓住邺蘇蘇的手,輕輕用臉頰蹭了蹭,“有師父在,徵兒就很開心了。快吃飯吧!”
邺蘇蘇還是覺得百裏徵有些奇怪,可卻說不上來,最後又坐了回去,将剩下的粥喝完。她的徵兒教過她,不能浪費糧食。
這一年,邺蘇蘇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百裏徵只能等待着,慢慢等着邺蘇蘇好轉,等着她想起來。可她又不知,究竟何時才是頭。
作者有話要說: 回到老家了,累成狗凍成,更新一章,大家久等了。
☆、日常(三)
開春, 天行宗外出歷練的弟子終于歸來, 按照往屆, 歷練完成後還需要掌門和長老評出表現最佳弟子, 随後又可以進行門內弟子比試。奪得桂冠者,便有機會得到掌門親傳, 可現如今天行宗的掌門情況……
魏途看向坐在掌門首座上的邺蘇蘇,對方一臉懵懂地跟他們幾人大眼瞪小眼, 而後不着痕跡地往百裏徵身邊湊了湊, 似乎是他們吓着邺蘇蘇了。
看着邺蘇蘇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魏途心裏咯噔一聲,連忙掏出邺蘇蘇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糕點, 在邺蘇蘇眼前晃了晃, 看到邺蘇蘇對他手裏的東西感起了興趣,這才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将點心遞給了百裏徵。
現在誰都知道邺蘇蘇的情況不同于往日, 就連百裏徵的身份也直壓他們一等了,雖然百裏徵對此讓他們不要介懷, 可魏途等人看着百裏徵, 還是覺得別扭。他師妹這個寶貝徒弟啊, 真是厲害得不得了,就是一邊管理萬法盟,一邊照顧邺蘇蘇,也不知她小小年紀能不能承受得住。
魏途作為代掌門,清了清嗓子, 對餘下幾位長老道:“咳嗯……嗯……那個……掌門師妹情況有點特殊啊,此屆掌門親傳功法的那一項要不就取消了吧!各位師弟可有異議?”
異議?異議是什麽?就算有異議也得給我吞肚子裏去!現在不準你們有異議!
魏途用眼神威脅着諸位長老,現在他是代掌門,反正沒別的辦法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誰都別想多廢話。
嚴圻長老笑眯眯道:“取消可不成,都是天行宗歷年來的老規矩,不能破。想當年師父他老人家……”
坐在首位上的邺蘇蘇正在吃着點心,聽到“師父”二字忽然渾身一顫,擡頭看向嚴圻,喉間似有千種話要說,最後卻只是默默聽着嚴圻長老繼續說下去,手裏的點心不知不覺已經攥碎,落了滿衣裙都是。
嚴圻長老娓娓道着他們師父當年的事跡,繞了幾個大彎子,最後只是為了坑魏途一把。
“掌門師姐的情況大家都了解,的确無法傳授功法,但師兄你可以啊!你可是代掌門!”
嚴圻一拍腿,看着其餘幾位長老,又道:“大家師承一處,說到底那功法都是透明化的,無非是給小輩一個褒賞,要是連這個重頭戲都沒有,今後要再歷練,怕是弟子們都沒了興致。”
五長老袁肅附和稱是,慫恿着邱邢一起開口,“哎,大師兄走了,師姐也無法管事,這天行宗二師兄您要是再不管,我們有何顏面去見師父?七師弟,你說是不是。”
“五師兄所言極是,傳授功法一事,就有勞二師兄了!”
又是邱邢帶頭站起身,一鞠到底,各個面上都是一派得意。
一時間,天行宗大殿內附和聲響起一片,“有勞二師兄了!”
邺蘇蘇楞楞地看着底下的幾位長老,一張小臉上寫滿了複雜的情緒,繼而擡起頭看向百裏徵,忽然淚眼朦胧起來。
“師父……”
邺蘇蘇嘴裏輕喃着這個詞,潸然淚下。
百裏徵這才發覺邺蘇蘇的異樣,連忙蹲下身,“師父你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了?”
回應百裏徵的是邺蘇蘇眼眶裏更多的淚水,嘴裏不停地念着“師父”二字,百裏徵這才恍然想起,邺蘇蘇口中的“師父”是何許人也。
莫非師父記起來了?
“師父……不見了……”
邺蘇蘇撲進百裏徵懷裏,哭得肝膽皴裂,百裏徵慌了手腳,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魏途剛想痛罵幾個賊狐貍一頓,就聽到了邊上的異樣,仔細一聽就明白過來了。邺蘇蘇怕是想起師父他老人家了,都怪嚴圻!好端端的提師父做什麽?!當初師父走的時候,邺蘇蘇哭暈了好幾次,用了半年的時間才接受師父的離開。現在的邺蘇蘇就和孩子無異,無端讓她想起傷心事,自是難受得緊。
幾位長老見狀也都變了臉色,紛紛圍到邺蘇蘇身邊,生怕邺蘇蘇再出什麽岔子。
魏途長嘆一口氣,面對痛哭的邺蘇蘇,他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帶着邺蘇蘇去師父的衣冠冢,那還不如就讓她繼續哭呢!到時候又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
邺蘇蘇頭痛欲裂,腦海裏都是“師父”二字,眼前隐約有個模糊的影子,可越努力想要看清,視線就越模糊。那道身影離她越來越遠,心髒仿佛是要撕裂般的痛,邺蘇蘇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拉住那個人,最後只握住了一把空氣。
眼中那一頭的青絲逐漸化為雪白,高大的人影緩緩轉過身,笑容依舊如春風般溫柔,邺蘇蘇驚惶地揮舞着雙手,想要抓住那個人。
那人朝她微微一笑,然後指向了一個方向,邺蘇蘇順着那個方向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的……徵兒……
耳畔不知何時響起了唢吶聲,她站在樓上,緊緊拉着師父的手,目不轉睛地盯着樓下過路的花轎,一陣風襲來,露出了裏面端坐的新娘,火紅的嫁衣似是天邊的紅霞,似要沖上天際的鳳凰昂着首,鳳尾綿延至腳邊。邺蘇蘇看的眼都直了,擡起頭望着那個模糊的人影。
【那蘇蘇能穿嗎?】
【能,蘇蘇穿上一定好看,到時候師父一定親自把蘇蘇送上花轎。】
畫面一轉,她置身竹林,天雷直擊到地面,照亮了半邊天空,眼前冷不防出現一個人影,面上依舊是那百般溫柔的輕笑,愈來愈近,而後緩緩伸出手,遮住了她的視線。
耳畔只剩下了喧嚣的天雷,以及竹子被劈裂的呲咔聲,還有那道極具遺憾的聲音。
熱火吞沒了她的意識,也帶走了那最後一聲嘆息。
【對不起,師父不能再陪着你了……】
……
邺蘇蘇的腦海裏一片混亂,緊緊抓住百裏徵的衣服,驚恐地問着,“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永遠都不會,只要師父不趕我走,徵兒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的。】
她的徵兒……
“不會,只要師父不趕徵兒走,徵兒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師父。”
同樣的聲音,類似的一句話,邺蘇蘇淚流滿面,心還是疼得厲害。在那片竹林裏,那天雷之下,她好似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邺蘇蘇不住地顫抖着,大腦撕裂般地難受,無數個畫面拼湊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段完整的過程……
她……害死了她的師父……
☆、日常(四)
邺蘇蘇隐約恢複了些記憶, 可誰都沒有想到, 邺蘇蘇恢複的那段, 是最不該拾起的記憶。
自那以後, 邺蘇蘇昏迷了七日,七日以來百裏徵寸步不離, 日夜守在床邊不敢阖眼,眼見着邺蘇蘇的生長又在倒退, 百裏徵驚惶之下只能去找陸拾依。
可眼下邺蘇蘇的情況她哪能安心離開啊?生怕又出了什麽意外情況, 一時連離開的決心都下不了。
嚴圻長老自從那一日失言讓邺蘇蘇昏迷以後, 幾次遇見百裏徵都顯得小心翼翼的,可想要去金絞閣看邺蘇蘇的情況, 卻是偏偏不能的。天行宗內所有人被嚴令禁止步入金絞閣, 就連魏途也不能進去,一幹長老弟子們只能看着幹着急。
邺蘇蘇已經倒退成七歲孩子的模樣了,百裏徵再也沉不住氣, 交代了泷澤跟寶兒,自己只身一人前去天機閣請陸拾依。
然而才剛過了一半的路程, 泷澤便急匆匆地趕來, 通知她邺蘇蘇已經醒了。百裏徵一聽到消息, 毫不做停留的便趕了回去,一推開房門,只見邺蘇蘇又露出了上一次醒來時的表情。
茫然、無措……和恐懼……
邺蘇蘇擡頭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急切的朝她跑去, 太過匆忙而被自己絆了一跤,眼見着就要摔倒在地。
百裏徵臉色一邊,倏地沖了過去,及時接住了快要倒下的邺蘇蘇。真的……太過渺小,太過脆弱……
緊緊将人摟在懷裏,百裏徵忍不住顫抖着,眼淚不受控制地盈滿了眼眶。她怕……她真的很怕邺蘇蘇再倒退生長,下一次……又會是什麽模樣呢?下一次,還會記得她嗎?
“徵……徵兒……”
軟綿綿的帶着些哭腔,讓百裏徵的心都忍不住揪在一起,痛到難以呼吸。
“我在……師父……徵兒在呢!”
小小的一個,抱在懷裏幾乎沒有分量,百裏徵更舍不得放下邺蘇蘇了,生怕被磕傷了撞壞了。天行宗內氣氛十分壓抑,等到邺蘇蘇睡下以後,百裏徵才去找了幾位長老,細細詢問了師尊的事情。
那是一件誰都不忍再提起的往事,已經數百年過去了,幾位長老為了邺蘇蘇着想,便再也沒有提起過他們的師父。只因為在數百年前,異靈根的邺蘇蘇觸發了天雷,險些喪命在那八十一道天雷之下,而她之所以完好無損地活着,則是因為那整整八十一道天雷,都被她的師父抗了。
兀寧師尊……也正因此被天雷重傷。等到天雷散後,衆人找到兀寧師尊的時候,只見他緊緊将邺蘇蘇護在身下,邺蘇蘇早已昏迷,而兀寧師尊,卻沒了氣息。
邺蘇蘇自那以後成日以淚洗面,活在痛苦與自責之中,幾位長老為了邺蘇蘇能夠釋然,便封住了她對此事的記憶。在邺蘇蘇的記憶裏,她的師父,則是因渡劫失敗,葬身在了天雷之下。而這次卻不知為何,邺蘇蘇竟想了起來。
大殿內的氣氛十分沉重,幾位長老皆是低頭嘆息着,師父與邺蘇蘇都是他們最重要的人,師父既已仙逝,他們又怎能怪罪邺蘇蘇?說到底都是命啊!
舉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金絞閣,百裏徵站在寂寥的金絞閣內,擡頭望着清冷的夜空,心中一片凄然。
若是能讓邺蘇蘇好起來,哪怕是用她整條命來換,她也毫不猶豫。只可惜……就是用盡她這條性命,也換不回邺蘇蘇的完好無損。
夜深了,她得守在師父跟前,不能再放着師父一個人了。
對……師父她……
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又被不着痕跡地抹去,百裏徵擡頭,啞然地看着站在廊前的邺蘇蘇,她赤着一雙腳,欲言又止地看着百裏徵。
恍然就想起了幾年前,她下山歷練的那天,邺蘇蘇站在廊前,目送着她離去,眼神中是不舍,是擔憂。
夜深露重,百裏徵一個箭步沖到邺蘇蘇面前,心疼的抱起了邺蘇蘇,将人摟在懷裏,将那雙小腳丫揣進腋下,冰涼的溫度讓她打了個寒顫。
邺蘇蘇只是睜圓了眼睛看着她,一句話不說,像個小傻子。
看着這樣的邺蘇蘇,百裏徵心中彌漫着苦澀,從空間拿出一件大氅,輕輕抖開,将邺蘇蘇包裹在了裏面。
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哭腔,輕聲問道:“師父怎麽自己跑出來了?泷澤呢?”
邺蘇蘇輕輕搖頭,定定看着她,那眼神中似乎有着呼之欲出的情感,讓人心動。而後回抱住了百裏徵,摟着百裏徵的脖子,像是得到了世間的珍寶,緩緩笑開了。
小小的面龐之上,淡淡的笑容令天地失色,百裏徵也不由得看呆了。
她摟着百裏徵的脖子,輕輕蹭着百裏徵的臉頰,笑道:“喜歡徵兒。”
百裏徵身子陡然一顫,那被努力克制住的眼淚似乎就要奪眶而出,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鈍痛而悶窒。
她的師父啊……
她的師父從來沒有忘記她,她的師父說……喜歡徵兒。
她想說“我也喜歡師父,最喜歡師父”。可最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徒留滿面的欣喜與感傷,數種情緒交織在一塊,形成了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
“吶,徵兒……”
“徵兒在呢,師父。”
她抱着懷裏的邺蘇蘇,坐在秋千之上,微微蕩着,垂眸看着那張稚嫩的小臉上露出的小小欣喜與神秘。
這次蘇醒後的邺蘇蘇,比以往的話要多,而且隐約有了從前的影子,那般的溫柔,恍惚在她眼前的,就是當初的邺蘇蘇,未曾變過。
可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百裏徵知道的,她知道她最愛的師父還是沒有完全記起來從前的事。于是當邺蘇蘇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喜極而泣,在小小的邺蘇蘇面前,哭得更像個孩子。
月色下,寒風中夾雜着春天的氣息,泥土和草香糅合成了一種芬芳,邺蘇蘇的眸中仿佛盛着漫天星光,她說:“徵兒,我們成親好嗎?”
正是這句話,讓一直以來痛苦不已的百裏徵崩潰了情緒,揮灑了熱淚,刺痛了心髒。
輕輕晃動的秋千戛然而止,百裏徵雙腳撐着地,緊緊摟着邺蘇蘇,将臉埋在大氅裏,悶悶的聲音帶着哭腔。
“好……成親……我們成親……”
成親……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情,邺蘇蘇心中日夜祈盼的一個華美的夢,原來等不及她給邺蘇蘇一個驚喜……
那擱置在空間戒指裏的大紅喜服,鳳冠霞帔……真的來不及等她給邺蘇蘇一個驚喜。她本以為邺蘇蘇穿上這些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美麗的光景,卻不曾想是颠覆了她的幻想。
倘若真的可能沒有機會,她也願意此時此地,就此和她最愛的人成親。不複從前又怎樣?她只知道……她得向全天下的人昭示,她的師父,只是她一人的,她最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年假期間,個中緣由導致斷更,實在抱歉!遲砸在這裏祝大家新年快樂!
尾聲部分不敢怠慢,說好的甜、萌、完美結局都會在,因為我也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