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氣的無常讓褚南的感冒持續了将近一周,等他病好的時候,梁芷汀工作室與陳淮漠公司的合作最終策劃案也定了下來,他沒能出席這兩個人商讨握手時的會議,而是陷身于學校的醜聞中。
闫溫臨雖然有幫忙,但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家長只是消停了兩三天,聽了他的不打擾其他學生的話,每天趕着早到辦公室裏坐着,又踩着夜晚路燈的微光回去。
褚南在三樓的辦公室見到那兩個人,穿着打扮并不算有多好,但也體面,其他的老師說,他們懷裏抱着的飯盒裏裝着的就是一天的飯菜了。正是這樣的家庭才難以解決——孩子是家裏的一切。
褚南想,他可能已經知道那個學生跳樓的原因了。因為不堪忍受家庭的壓力,因為深知學校裏的競争有多大,卻沒有辦法開口從父母那裏謀求安慰。不得不說,褚南并不喜歡用裁決生命來解決問題的人,但那個人已經離開,剩下的就是活着的人的事了。
或許是他看着年輕,而現任的校長是個将近四十歲的中年人,家長看到他時,臉上的茫然顯而易見,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校長有些尴尬,褚南已經習以為常。
介于褚南沒有自己當淮南的校長,他算是沒有固定的工作的,有時會去梁芷汀那裏幫忙,有時會由她搭橋,去別的地方幫忙,對方看到他時,第一反應也是茫然,對他的年輕,對他的不谙世事。
現在已經不同了。
褚南和那兩個家長談了一上午,又叫了跳樓學生的同學來做證人,證明那孩子從來不去小賣部,也不喜歡去,是不可能和那裏的老板有所接觸的,而且平時在學校裏也會說一些消極的話,因為沒考好而一個人偷偷地哭。
家長愣愣地聽,好半天才點一下頭,褚南不忍說下去,一旁的闫溫臨卻掃了他一眼。
“她很可能是因為自我要求太高,害怕迎合不了你們對她的期望,才會采取這種消極做法。”
他還是說出來了。那兩個家長當時就在辦公室裏失聲痛哭,自欺欺人也好,不肯認下事實也好,有些東西終究是無法避免的。
那兩個家長也清楚是自己的無理取鬧,并對學校道歉。他們後來再想,的确覺得自己的孩子在那段時間不太對勁。
送走了他們後,闫溫臨拍了拍褚南的肩膀,尾音拖得很長:“明天聚餐。”
“我才剛回來,你就叫我去聚餐?”
“看你心情不好,消遣消遣也是好事啊。”
褚南沉默,他的心情的确算不上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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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天陳淮漠沒有給出回答。
“去哪裏?都有誰?”
“就老地方,總不是以前的朋友,哦對了,梁瑞廷那家夥還要帶他的家屬。”闫溫臨說着用手臂遮住眼睛,“今年是什麽年,你們怎麽都争先恐後地脫單?”
褚南笑了兩聲,算是不置可否。即使要去聚餐,他也沒有刻意打扮,仍是穿得十分休閑,闫溫臨來接他的時候還打趣了好幾次他不會裝扮自己,被褚南以笑帶過。
他以為這場聚會和闫溫臨以前組織的聚會性質一樣,只是以前的同學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卻沒想到闫溫臨把陳淮漠給找來了。
似乎是看出了褚南的意外,闫溫臨小聲解釋道:“秦勵你知道吧,就那個女魔頭,剛剛在另一桌和陳淮漠一起吃飯,旁敲側擊打聽出你會來後就拐着彎暗示我邀請他們一起吃,這客氣還是得客氣的,誰想她真的答應了。”
褚南望過去,和秦勵對上眼的一順利啊,他倏地就明白秦勵為什麽會這麽做了。她身旁的陳淮漠看上去比之前狀态要好許多,梁芷汀搭話時也笑着回應。
“褚南來了啊。”梁芷汀看到他,伸手招了招,“快過來,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家的兩個‘瑞廷’,這個是你同學,另一個可是他的家屬哦。”
“姐。”梁瑞廷一臉無奈地看着梁芷汀,梁芷汀笑了兩聲,像是做了壞事後幸災樂禍的孩子。
褚南看了看,自覺邁開腿坐到陳淮漠身邊。
來的人裏,單屬闫溫臨最積極,也不枉他一直致力于參加這種社交活動,不一會兒就把氣氛給活躍起來,觥籌交錯間拿捏得當,進退自如,反倒沒褚南什麽事了。
梁芷汀有心讓褚南和陳淮漠講話,但褚南來後,陳淮漠反而話少了,她只好在中間搭個橋,撐着下巴問褚南:“學校的事處理好了?”
“差不多吧,看後續。”
“說起來,你當初為什麽給學校取名叫淮南?”
“這個說來話長了,以後有機會跟你講。”
“好吧。哎褚南,之前你找我要的那個成品,你送出去沒有?”
聽到這話時,褚南看了一眼陳淮漠,笑道:“還沒有。”
梁芷汀和褚南交換了一個眼神,倒是把一邊的闫溫臨看得一頭霧水。陳淮漠握緊了手裏的杯子,這時一杯酒被遞到了跟前,是有人想勸酒。
秦勵站在陳淮漠的對面,想攔酒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陳淮漠正想接,一旁的褚南倏地就伸出手來接過那只杯子,沖來人笑了笑:“你都沒敬我呢,他胃不好,這杯就當讓給我了行不行?”
來人也是個脾氣好的,點點頭應下來,褚南也不含糊,一口下來酒杯就見了底。
聚餐結束,沒喝酒的送喝了的回家,托褚南的福,陳淮漠一滴酒都沒碰,順理成章地成了送褚南回去的那個。
梁芷汀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跟着秦勵一塊兒走了。也不知道這倆是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的。
褚南即使喝醉了也很乖,不說話不鬧,安靜得存在感幾乎為零。停車場裏,陳淮漠那輛車旁邊的車幾乎都開走了,而他還握着方向盤沒動。
他扭頭看向褚南,想起他前段時間說的話、做的事,想起梁芷汀嘴裏褚南精心準備的那個禮物,想起褚南替他擋酒的模樣。
褚南已經不是二十出頭的人了,他不應該被栓在自己身上。他憑什麽不回應,把褚南吊着不給個痛快?以前他不告而別的事情,是逃避就可以解決的嗎?
逃避固然有用,卻也可恥。
褚南眨了眨眼,笑着問他:“怎麽不走?”
“對不起。”
陳淮漠低着頭,聲音幹澀。時隔多年,他終于将這句塵封多年的話說了出來。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時,陳淮漠沒覺得心裏一顆重石落下,只覺得難過。他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意味着他不再欠褚南一個道別。他們之間沒有關系了。
褚南卻好像松了口氣,他解開安全帶,呼吸時帶出的炙熱的氣息掃過陳淮漠的脖頸。
他抱住陳淮漠,嘴唇貼在耳尖上:“你終于說出來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責怪自己,怪自己弱小無能,無法違抗寧阿姨的決定,我也知道你害怕我恨你,恨你的不告而別。”褚南輕輕地嘆息:“可陳淮漠,你怎麽可以這麽想我?”
“你怎麽可以不相信我,覺得我會恨你?”
他偏過頭,不給陳淮漠開口的機會,直接吻了上去。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他的眼眶微微發紅,注視着陳淮漠的時候,眼裏的情緒濃烈得像要把這個人剝皮抽筋,但他卻又是溫柔的,像料峭春風。
陳淮漠額角的汗留下來,混進衣服裏。褚南先是溫和的,随後又激烈起來,像是寒流與暖流的碰撞,迸出層層水花與雲散的痕跡。陳淮漠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衣領,他忽然起了壞心眼,睜開眼來。
他沒有想到,褚南也在同一時刻睜開了眼。他們的眼神在空中交彙。與多年以前,來到陌生的城市,看着陌生的風景,見着陌生的人的陳淮漠第一次見到褚南時一樣。
一見如故。
褚南做事不喜歡拖拉,天還沒亮他就起了床,趴在陽臺的欄杆上給簡寧打電話。簡寧安靜地聽他說,呼吸平和,但隔着電話,聽着聲音,褚南也不确定簡寧是怎樣的心情。
簡寧是一個很好的母親,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去傳達自己的關心,但褚南還是擔心,這樣的消息對她而言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他在電話這頭屏住呼吸,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走出房間的陳淮漠。
“小南,你喜歡他嗎?”簡寧輕聲問他。
“嗯。”
簡寧:“那你愛他嗎?”
“……嗯。”褚南垂下眼,“毋庸置疑。”
“那就好。”簡寧笑笑,“我替你感到高興。”
褚南挂斷電話,回頭時看見陳淮漠站在沙發邊看着他,可能是剛睡醒,表情有些茫然。褚南樂了,走過去抱住他。
“早上想吃什麽?”
陳淮漠搖搖頭:“是簡阿姨的電話嗎?”
“嗯,她知道了。”褚南說,“也同意了。”
陳淮漠捏了捏他的手心:“我想抽空去看看她。”
“好。”
褚南親了親他的耳尖。
“看完她,我們再一起去見寧阿姨好不好?這次我不會再讓她帶走你了,還有那個心理醫生——”褚南伸手覆上陳淮漠的眼睛,感覺到他因為緊張而顫抖的眼睫。“我們也一起去見吧,讓他知道,你已經好了。”
“說起來,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褚南從口袋裏摸出一條手繩來,遞給陳淮漠。
“這是我自己出主意,委托芷汀姐幫忙設計的,材料和做工都是一等一,而且,上面的字是我親手寫的。”
陳淮漠接過,細細打量上面的字。
雙木非林,田下有心。
是謂相思。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是謂同行。
作者有話要說:
依然在這裏就結束了,可能有點倉促,但我的筆力和私心也只允許我寫到這裏了,說實話最近狀态不佳,很可能寫出來的東西不盡如人意,盡力修改過,希望還看得入眼。
五一快樂。
“雙木非林,田下有心。——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