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亮,年輕人就爬起來。教授已經不在床上了,但他曾經躺過的地方還有餘溫。
年輕人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忽然産生一陣恐慌,他或許做得太過分了,讓教授生氣。他踩下床卻站不穩,雙腿發軟,昨晚最後只能射出很少的精液,眼前都是眩暈的。
他像走失一樣找教授,教授聽見他起來的聲音,推開門說:“在陽臺。”
年輕人稍微安心,教授确實對他很好很好,即使生氣,都不會讓他找不到人獨自害怕。他頂着卷發,緊張地邁步進陽臺,不安的神情都具備一種美感。
初秋的淩晨,教授披着長到小腿的厚睡衣,下身依舊是昨晚沾上精液的絲襪,吊帶散開,絲襪滑下大腿,他卻沒有心情脫下。年輕人真正害怕起來,他低聲說:“對不起……”感覺寒冷,想要靠近教授卻怕被教授厭惡。
他厭惡自己,卻被教授揉了揉頭,說:“我沒有生氣,只是……”他鏡片後的眼睛有一瞬間遲疑,又坦誠地說:“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說。”
年輕人說:“什麽話……都可以。”天色離日出還有半小時,但他們能大概看到彼此。年輕人不知道教授為什麽一大早到這裏吹風,但他知道肯定不會是一件好事。
教授轉過身來對他說:“年輕的先生,昨晚我醉得太厲害,在回家以前就失去了意識。”年輕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教授不是對他生氣,只是在考慮要怎樣告訴他,才不至于使他太悔恨難受。他昨晚沒有發現教授已經失去了意識,誤以為那是默許,就在教授無法表示意見的情況下和他做愛了。
他們知道這有什麽意義,一個人和你做愛一次,不代表願意和你做愛第二次。上過床,是戀人,都不是可以忽略對方意見和對方做愛的理由。即使教授愛他,如果那天晚上還能保持清醒,也會主動帶年輕人上床,可他失去意識,年輕人就不應該對他做什麽。盡管那些事十分美好。
年輕人有一些想嘔吐,他曾經被人無視情願與否,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所以他對這些事更敏感,更無法接受自己……趁人之危了。
他覺得自己很惡心,混亂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但不知道也絕對不是理由,年輕人陷入自我憎惡,不知道應該看哪裏,然後突然之間,被教授抱住,聽見教授的呼吸聲,他顫抖着閉上眼,手臂反抱住教授的背,埋在他胸膛前再也不願擡頭。
教授的手指插入他的頭發,把細軟的卷發理順,然後說:“有時候我不知道我是你的老師還是你的愛人。盡管我想扮演好兩者,但是可能最終哪一種都做得不夠好。”
他可以不對年輕人說這些這些,不引發年輕人的愧疚痛苦,但他想告訴年輕人他們之間存在界限。愛情再濃烈界限都存在,這些界限不是用來讓他推開年輕人,而是,讓年輕人保護自己。
他對年輕人坦誠,告訴他即使他愛他,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年輕人也不應該對他做一些事。希望年輕人明白,如果年輕人不願意,他也不應該對年輕人做什麽。
教授不是救世主,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們的生活不是一個童話故事,他不想年輕人像被訓練得條件反射只有愛他的能力,而是希望年輕人能得到愛一個人的能力,然後選擇去愛誰。如果年輕人選中的人是他,這個選擇一直不變,那麽他很慶幸。但是如果這個選擇有一天要變,他希望年輕人無論愛誰,都在愛的同時有自我保護的意識,知道自己有說不的權利。
Advertisement
在很多人眼中年輕人是一個被打碎過的,脆弱的人,伯妮絲女士也一度懷疑他對年輕人的感情來源于“白騎士情結”。但教授不覺得年輕人脆弱。他名下的基金每年贈與那些治療兒童心理創傷的公益組織巨額捐款——一個受過傷的人選擇遷怒他人,展示出的不是力量,而是憤怒與脆弱;而當一個受過傷的人選擇去幫助他人,無論他或她的能力強還是弱,這樣的行為都是高貴的。被真正的高貴吸引是人類的天性。
教授是擅長語言的人,他甚至擅長手語,但這時他卻不能沒有障礙地選擇語句。年輕人在他懷裏停止顫抖,教授說:“我沒有生氣,我喜歡和你做愛。”年輕人終于擡起頭,睫毛上閃爍水光,教授吻他的睫毛,幽默地說:“但是下次我們要嘗試什麽新鮮事之前,确保我還清醒。我希望我能記得我們的所有第一次,而不是醒來記憶空白只剩下宿醉。”
他們一起看日出,陽臺被一顆很大的樹的樹冠探入,年輕人知道教授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他忽然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然後所有記憶都回到童年,他挑戰自己的恐懼,對教授說:“我……小時候……曾經看見過,一幅外祖父家的畫。所有人都說那是日出,但是對我而言,那是日落。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總和別人不同,總像一個異類。”
也許這就是那些沒有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都發生在他身上的原因,因為他不能和別人一樣。
日出的光照到樹枝上,夜晚還沒有被完全驅散,雲層燦爛但是他們眼前的世界還介于暗淡的黑與白之間。
教授鏡片後的眼睛陷入沉思,但很快有了答案,他深邃的五官和天然上揚的嘴角有一種自信得有趣的神态。
他說:“我畢竟不是一個社會學家,或歷史學家。但我可以告訴你,就像我在每一次語言學的第一課上會講的那樣。語言學家曾經有兩種:一種為語言制定規範,并且評價現存的語言是否符合這種規範;另一種只是竭盡全力理解世界上存在的語言系統們怎樣運作。然後在今天,第一種類型的語言學家已經成為滅絕動物。”
年輕人知道他的意思,“異類”只是一個人為打上的标簽。人們制定“規範”,然後去評判一切現象是否符合“規範”。就像人必須合群,就像內向的人應該敦促自己變得外向,因為外向比內向高級。
就像制定性別的着裝規則,男性應該穿什麽顏色質地款式,女性應該穿什麽顏色質地款式。世界上存在太多這樣的人,但總有一天,這些人也會像第一類語言學家一樣成為滅絕動物。
總有一天一個社會中的大多數人都會有寬容的眼界,不再套用狹隘的“規範”去評判所有事,所有人。因為這才是歷史必然的進程。教授笑了一下,在晨光中說:“做一個人文學家,相當重要的一點是保持對人類的未來發展最基本的信心。你願意和我一起看這一天到來嗎?”
年輕人凝望教授的側面和鏡框,控制不住臉紅,但是他很快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揚起嘴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