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大山腰空地上,幾名峰主已經齊齊在半空坐在劍上,往下看。

預備弟子們站在底下,看上方不管是正式弟子,還是峰主們,全換了黑鶴紋的雲霞紗袍,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聽說是上次誡院審段掌教,皇後出面時說要給明臺準備新衣服,沒想到這麽好看……”

預備弟子們自然是沒資格換衣服料子的,都打了雞血似的要通過比劍。

段長生着金絲黑鶴紋紗袍,從谷神峰的方向禦劍至,他也坐下來。

雖然他的劍只是劍池裏撿的廢劍,不比各峰主都是特地鍛造的絕世神兵,但他這身衣服,就已經足夠耀眼了。

“這,這,好像皇子啊!”

段長生坐着的姿勢,不知怎的,看着都比各位峰主體态優美。

預備弟子們當先入場,一個個在下面站定了,等着上方峰主們好說明規則。

掌管典籍的古墓峰峰主沉淵,向他峰裏一個長老招手,那長老展開長卷,開始念比賽的規則。

這規則是針對預備弟子的,每個峰的預備弟子,由每個峰的教導長老出來和他們比試,随後自己峰的峰主評估可否。大致就是看是否【破】境,根盤是否穩固,五感及控劍。

而劍招則只是考核入門劍訣的應用。即便招式簡單,想要招架教導長老的攻勢也不簡單,所以控劍主要看他們能接入門長老多少招。

如果峰主說通過,那麽這些弟子還有選擇其他峰的機會,就看其他峰的峰主會不會接受,或者再給他什麽考驗,來進一步看清他的實力夠不夠格。

念完後,古墓峰長老說,“掌教什麽時候說開始,咱們就開始了。”

段長生氣定神閑:“開始吧。”

古墓峰長老念名字,按着的都是由弱到強的順序,先看鹿頭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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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五月、裴香之類都上了去,他們平日裏只能訓練四個時辰,自然不能有多好,盡管鹿頭峰的教導長老已經很放水了,她們也沒能堅持到五十招。

鹿頭峰是收留弟子的最後去處,還肩負着後勤重擔,也沒人會苛責她們。且大家因為時常見到鹿頭峰的弟子替他們疊被鋪床、送飯洗衣,尤其還大多是女弟子,都也不嘲笑,一顆顆心揪着——說不定哪個就會成為他們的道侶。

茗乾的臉色很凝重。茗乾知道鹿頭峰在明臺的地位,但他每看到一個動作醜陋、毫無長進的弟子,心裏都是一沉,像是打自己的耳光。

柳清溪顯得很無所謂,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賢內助”似的定位。如果誰很出色,她臉上很有光,不出色,別人也不會因此看低,只覺得術業有專攻罷了。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誰還不得仰仗他們?就算神皇宮裏,那些個皇後皇子皇妃的有多能耐,還不得對內侍局多多打點,殷勤往來?

林五月和裴香妥妥的沒通過,其他近兩年的預備弟子也都上了一遍,也就十幾個人。

鹿頭峰是很少主動招人的,因為每年都要備着那些被各峰淘汰的,每年都得來七八十人。再剩下的,那是柳清溪覺得留下也無用的,那只能就此離開明臺了。

最後一個,是顧九雛。

顧九雛還沒有入【破】境,但柳清溪從茗乾那裏得知,她的根盤已經可以折斷墨齋的一把下等墨劍了。

其實就算不知道她根盤如何,柳清溪也是會将她留下的,她可是伺候掌教的人吶。

教導長老走上來:“顧九雛,該你了。”

殷情向他耳中傳音說:“枯木長老,請你好好和我打一場。”

被叫做枯木的長老異樣地擡了擡眼,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皮膚已經蒼老,背也有些駝,身上有他們兩人都互相熟悉的氣味透出來。

死氣。

枯木也已經聞到了,讓他油然生出同病相憐之感,并且在同批弟子中,這個顧九雛的不同他也早已經知曉。所以他決定按照她說的,正視對手。

“好。”

殷情:“請用你畢生所學。”

枯木愣了愣:“為什麽?”他還沒搞懂這個和他一樣将死的姑娘,到底是想要一次尊重和體面,還是想要一次徹底的失敗。

如果想要徹底的失敗,是為了明白差距的話,這樣的真相未免對她太殘忍了。

殷情說:“因為你值得。”

在明臺,只有她尊重的弟子,才能與她交手。

這一次交手,能讓他獲益良多,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機會。

枯木已經逾百歲,但卻只能走到【破】境第三層。半百修道,天資愚鈍,這條路對他來說異常艱辛,因此從來不曾受人重視。一年年,一代代的在鹿頭峰做活灑掃、教預備弟子,時常還會受到年輕弟子們的奚落。

他一直失望自責于,他從沒有教出過一個像樣的弟子。

鹿頭峰唯一令人稱道的茗乾,也是峰主一手帶出來的。

殷情決定把這個機會給他,但看他一臉錯愕,于是解釋:“我想看一看明臺劍法的全貌。”

枯木眼中忽然閃爍,喉頭湧動。這個楚楚可憐的孩子,和她的外表一樣有着出色的天賦,只因為陰煞氣息籠罩而入将死只境,但她心中所想,只是在死前,窺見明臺劍法。

枯木決定不遺餘力地給她演示一遍。

枯木點點頭,松弛的手腕握緊了劍,朝她而來,卻先是不碰到她身體,只給她演練。

衆人看着不明所以,茗乾皺眉,這老頭好端端耍什麽花槍?

峰主柳清溪知道,本來他們鹿頭峰就很耽誤時間,也選不出幾個,後面其他峰都盡是出色弟子,等到了雲浮峰時,他們這幾個峰主都要困死了。再加上那段長生還要每個人都出戰,這浩浩千人,打到什麽時候去?

柳清溪朗聲說:“枯木,枯木?”

枯木停下手,回頭愕然。

“你快點兒吧!”柳清溪不耐煩。

枯木眼神落寞,轉過頭來抱歉地看了一眼殷情。

殷情點點頭:“我們交手時,你也那樣打。”

枯木誠懇說:“孩子,怕你受不住的。還是按部就班吧。”

殷情說:“前些日那個将墨劍掰彎的就是我,您不需擔心,傷不了我。”

如果沒有十分境界,确實傷不了像她這樣根盤的人。枯木也聽聞了此事,這回對上了號,“是你啊!好,那咱們試試吧!”

說着,劍嗖嗖竄去,以最強力度襲擊,而再不是什麽“耍花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還是得求一下收藏和書簽

☆、逢春

殷情的反應極其敏銳,她沒有出招,只是迅猛閃躲劍招,每一劍與她的距離,都精确地保持在她認為完美的一寸半,這個距離能讓觀者看得血脈噴張,并且不至于看穿她的反應遠在枯木之上。

在閃躲十招後,枯木勁力抖增,口中道:“現在我将使用的,是宋讓真人的《無酒劍訣》!”

念完之後,他雙腿屈膝,作醉酒狀,劍圍着敵人盤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好像全無章法,但招招淩厲,這是宋讓師兄醉酒時寫下的劍訣。

上面峰主一看,這是高階弟子才學的劍訣,并非入門劍訣,這枯木老頭什麽情況啊

列道人拽了拽柳清溪的紗袍:“枯木老兒這是快死了,把這裏當做秀場了?”

柳清溪咂嘴:“誰知道啊。現在可怎麽好?”

沉淵插嘴:“他使出了全力,也好,我也想看看這顧九雛的根盤到底又多大,身體有多堅硬。”

段長生和阮渺在最左側,與他們三人稍稍有些距離,并沒有聽到他們讨論什麽。阮渺瞥一眼段長生,見他看得十分專注,也對顧九雛饒有興致。

他們這些峰主,也已經聽說了顧九雛掰彎墨劍的事,此時對她的身體究竟有多硬,反應究竟多靈活,根盤究竟有多寬,都變得感興趣了。

“現在我出的是,神珈散人的《乘鹿劍法》!”枯木陡然變招,劍氣凝結有如一頭牡鹿,他的身體騰躍在這股劍氣上,向她撲刺!

殷情點點頭,用入門劍訣格擋。但她騰躍也極快,只要她邁開腿去,枯木就會找不到她的位置,而境界極高的列道人等人,都恍神未看清楚,她到底是怎麽出現在另外的位置的。

“現在,是我明臺列山祖師慕隐麟的《嘯龍劍訣》!”

劍如龍騰,他喊道:“散龍鱗!抖龍穴!擺龍頭!點龍睛!”

這套劍法枯木打下來很連貫,枯木與劍竄來竄去,殷情用入門劍訣一一輕松格擋,依然沒有進攻。

“現在,是列山祖師慕隐麟的《谷神》,這套劍訣是天下三大招之一,另外兩個齊名的不世之招,乃是神皇太和羲的《萬世開道》、四海雲泥夜摩祖師的《日月為眼》!三招合祭,世間塗炭。《谷神》一招祖師只傳給了神珈散人,如今神珈散人已隕,天下再無谷神!我只學得谷神之形,且讓你追思神祗風采。”

殷情在他缭亂飄逸的道袍中,恍惚回到過去,看到師父以谷神一招震開天地的睥睨身姿。

但師父并不會像枯木一般,柔和得舞蹈。枯木的劍風如微風,些微吹亂她的頭發和思緒,現在,她已經看到了枯木的全貌。

所以她伸出自己的劍,開始進攻!

“入門劍訣,第五式:入雲式!”人劍起,入雲霄,倏忽墜落,挑落枯木輕柔的谷神震地劃出的溝壑。

枯木即用剛才所提劍訣中的招式反擊,只聽殷情道:

“入門劍訣,第十一式,盤龍式!”

劍如蛇龍裹樹,劍氣将枯木和他的劍牢牢包裹,越包越緊,此時枯木已經無法動彈,用了好大力,終于破除開來。又聽殷情說:

“入門劍訣,第三式,錐心式!”

“第七式!”

“第十八式!”

“……”

底下弟子看得陣陣稱奇,因為顧九雛的招式都太美了,最簡單的劍式,卻是最繁複的組合,一套連招下來,枯木那些明臺最名聲在外的絕世劍法,都顯得那麽力不從心,不對,不是力不從心,而是無從招架!

如果不是顧九雛幾次收招,他早就在她出第三招的時候就被刺中命門了。

顧九雛也是在演示,只不過演示的是一套,讓所有人震驚的,入門劍訣。

柳清溪、沉淵兩個,看得漸漸臉色蒼白。

他們自認,自己是無法如此流暢絢爛、收放自如的。

他們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只适合整理書卷,洗衣做飯。

列道人看得站了起來,中途叫了好幾聲“好!”

阮渺也露出微笑,認為下一屆大朝會,有了得力的人選。

段長生默然不語。他身旁放着那盆鹿蔥,他握緊拳頭,無法明白。

應該是她,為什麽不是她?

枯木本還在艱難維持,但殷情自己的身軀,已經和她的劍一樣快了。

他本來還想看看她到底有多硬,卻發現自己沒能有一劍,是點在她身上的。

很快他的眼前只剩下繁複如花盛開的劍招,那飄逸的身影,讓他的腦袋忽然變得空濛。

随後,頭頂升起一道光束。

“突、突破了?!”弟子們都瞪大眼睛。

這枯木長老,枯木逢春了?

他在這一瞬間,看着她的招式,完成了【破】境至【立】境的突破。

他感覺丹田那顆星星小苗,在瞬間變化為粗壯的莖幹。

而他的死氣,在這一刻消散,他的壽命延長了。

殷情收劍,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枯木怔立當場,良久嘴唇顫抖着說,“你,你是……”

殷情以常人看不清楚的快速,用手掌在他額頭一點。

枯木感覺到自己眉心的灼燒,師徒印,那印上寫的是“殷情”二字。

他幾乎是立刻眼眶濕潤了。

他不是因為成為了她的弟子,而是因為……枯木傳音過去:“小木頭知道您會回來的……”

正要屈膝,殷情傳音:“不要跪。”

枯木鎮定了一下心神,轉頭過來說:“老朽已經完成,先、先退下了……”

衆人聽他聲音顫抖,腿腳都快站不穩了,只道他死期将近。柳清溪對茗乾說:“趕緊扶長老下去休息,剩下的人,你來測試吧。”

茗乾說了是,帶着枯木到一邊坐下。柳清溪向着殷情鼓鼓掌:“顧九雛,你的入門劍訣很出色。只是有點遺憾,你還沒有突破【破】境,我看,就繼續留在我峰修煉吧。”

“哎,清溪,這樣也太教條了吧。”阮渺說,“她未突破只是因為盤根寬闊,這樣的先例以前不是沒有,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天資出色的劍者。顧九雛,你來我這裏吧。”

列道人搖搖頭,“既然是一個天資出色的劍者,當然應該來我這裏。顧九雛,我給你兩顆修心丸,讓你盡快突破【破】境。”

阮渺站起來:“我從神皇宮中得來的禦用含元丸,效用是修心丸數倍,我可給你兩顆。”

列道人亦站起,個頭比阮渺要高,“含元丸不及珍鼎丸罷,這可是神皇沖擊參天境所用丸藥,顧九雛,你若來雲浮峰,我都給你。”

沉淵嘆了口氣,想說什麽,惋惜地說,“算了,你們争吧。不過顧九雛啊,你有什麽需要,要什麽偏門的劍籍,随時來古墓峰。哎,看了這一個,後面的還怎麽看?還能有比她強的嗎?”

段長生也站起身來,金色紗袍微蕩,挺拔俊逸,“你……來我這裏。”

殷情仔細地思索着。

原以為段長生是稍微超凡脫俗的弟子,沒想到已經是劍體,那麽他教徒弟,應該也十分輕松。而自己,若是去谷神峰,就得日日與他相對,之前已經比她預想的,更生出許多麻煩。

更何況,列道人有珍鼎丸。

宋讓師兄的酒,也在雲浮峰。

殷情毫不猶豫,“那就,雲浮峰吧。”

列道人十分欣慰,阮渺等人有些神傷。

段長生沉聲道:“你決定了嗎?”

殷情奇怪:“我決定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段長生哼一聲:“我有。我說,不行。”

他望下去,殷情也與他對視,對方眼裏盡是陰鸷模樣,都讓她略略一愣。

“為什麽不行?”

段長生:“你沒有突破【破】境,這是最基本的,無人可以破例。”

有人在底下嘟囔:“掌教,你剛才還讓她去谷神峰呢!”

“就是啊,她的道侶就在雲浮峰,為什麽不讓他們團聚啊!”

“有本事的人,卻偏偏沒有機會,你到底是什麽掌教!神珈散人如何能安息!”

段長生仿佛聽不見:“我說的話不可更改,你就繼續待在鹿頭峰吧。”

殷情嘆了口氣:“只要突破,我就可以去雲浮峰嗎?”

段長生面目陰沉:“除非你現在突破,否則,你沒有機會。”

殷情深吸一口氣,無奈地說:“好吧。”

段長生松了一口氣。

他不想送她去和顧金湯團圓。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鹿蔥面對她不吭聲。

但是他現在不能錯過任何機會,把她推向別處。好歹在鹿頭峰,她每天都要來值夜的。

不管旁人說什麽,他都不可能聽進去。

突然間,殷情的頭頂閃現一道光束。

随後,三丈外出現六芒星陣。

再然後,十丈外出現十八星陣,光耀變成三道圓環。

二十丈外,很快又出現一道光環,從地上沖至天空……

四十丈,八十丈……

整個鹿頭峰,都籠罩在道道光環之下。

這是她的根盤。

如此壯觀的根盤上,已經豎立起無數的道筍。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的道樹将是一片參天竹林。

列道人、阮渺等人,此時再也說不出話了。

這樣的根盤,連已經達到極高境界的他們都無法擁有。

更可怕的是,她可以控制自己的境界,想突破的時候才突破。

現在她幾乎已是無堅不摧,任何神兵都不可能攻破的身軀了。

假以時日,她的劍法大成,修為上漲,又會是什麽樣?

列道人說:“掌教,不論你同不同意,我要她。”

段長生看到這一切,已經絲毫沒有任何猶豫:“不可能。”

阮渺道:“掌教,這選人的規矩怎麽能廢?”

沉淵:“掌教,你不能因為你不同意,就将這樣的驚世奇才丢掉不理,這于明臺不利,道藏有雲……教規有雲……濫用權威,也是犯了誡條的!”

段長生的手握成拳頭,越握越緊,手指摳着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

☆、過招

“我再給你一次選的機會,”段長生突然縱劍下地,站在她面前,“你也不要現在選,等今天比試完全了,你再選也不遲,又不是現在就急不可耐地要奔過去。”

衆人都看糊塗了,說要突破,人家也瞬間突破了,這等強悍之人,他就不讓她去雲浮峰。

有的人已經看出他那微妙的眼神,都在底下讨論:“掌教莫不是戀上了?”

“聽說這顧九雛每晚都在谷神峰過夜呢……”

“長那樣是該得戀上的……”有寫個頭一次看到顧九雛的,在她沒出手之前,都恨不能貼上去親兩口,別說日日被她伺候的掌教了。

大家都是少年人,血氣方剛的,又不像那些個修煉經年的老頭子——不過那枯木長老方才看着顧九雛的眼神,也很奇怪!

他們又冷不丁朝兩位女峰主也瞧瞧。

阮渺和柳清溪兩個女峰主,以阮渺為更佳,阮渺的出塵脫俗,絕對是明臺之冠,也是中州之冠,在每年的大朝會上,她都是一道令大陸各派神往的風景。

但現在……她不僅不是冠,還讓人蒙蒙然覺得她臉上是不是有什麽髒東西。

并不是她臉上有髒東西,她那從宮中得來的以修心丸為底子熬制的胭脂水粉,是能夠讓她白嫩出水兒,永如十五歲女孩兒的。

就只是因為顧九雛太清冷嬌美,孱弱得如西子捧心,還因為身世坎坷生命将終,又加了一層令人憐惜……

而如此令人可憐的少女,卻又能把入門劍訣使得好看到了極致……

這麽一對比,阮渺明豔光輝的形象就被比下去了。

柳清溪自認美貌不足,但賢惠有餘,這明臺離了她不行。她和阮渺也沒什麽實際沖突,而且以阮渺的精明,出面代表明臺一定是最好的選擇。列道人雖然境界最高,但他背地裏卻有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和神都軍方、前朝都暗中往來,這一點,因為雲浮峰也不少她送去服侍的人,列道人暗中的會客,她自然有辦法知道。

沉淵是個古板教條之人,一心泡在道藏上,在研究祖師慕隐麟的那個大招《谷神》的心法。就是因為不知其法只知其形,所以門人發揮不出威力,這大招就等于失傳了,而沒有這個大招,明臺在大陸的地位,很快就會一落千丈。

這裏頭跟神都的皇權有關,是另一層了。

她的眼線遍布各峰,沒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她滿足于這一點。也不是要每天比這長相,長相也沒多大重要。

不過,就在此時,從女人的直覺上,她也又覺得愉快了些。因為始終,阮渺也不再是那個“第一”了。

各人各懷心思,想得雖多,卻也不過一瞬,段長生已經轉頭來朗聲說:“我是有私心。如果就這麽選,恐怕沒什麽人願來谷神峰。我的私心是,谷神峰既是我道侶終生所栖,那麽入谷神峰的弟子,必須是最強的。”

底下又是交頭接耳,喧嘩不止。

列道人等峰主面面相觑,那最強的不選你,難道不是因為覺得你弱,學不到什麽麽?

段長生看出來他們戲谑的表情,又說:“所以,每個正式弟子、長老、峰主都要與我交手。這就是我說的,每個人都要上場,而且每個人都有重新選擇內峰的機會。”

一陣恍然大悟。

原來他竟是為了這個。

不過就看他年歲如此之輕,能有多大本事?和長老打便罷,和峰主打,是想讓人看他谷神峰輸得有多難看,給神珈散人墳頭潑糞?

再說了,什麽每個人都重選內峰,峰主們難道能重選?自然,他和峰主打也只是想展示實力,搶他們的弟子罷了。

柳清溪哼笑一聲,她不擔心,這小子乳臭未幹口氣不小,剛來就要搞這麽大的事,當自己是神皇呢。反正她鹿頭峰都是境界不高的弟子,就算有個茗乾,還是自己認養的,總不會棄自己而去。鹿頭峰的人,都是長心眼兒的,靈的很,知道自己能幹什麽,能待在哪處。

沉淵更無所謂,願意跟他一起的都是同道中人,不願潛心學究的,他也懶得理會。

阮渺、列道人卻有些擔憂。阮渺擔憂自己的弟子會覺得,谷神峰如果崛起,那麽以谷神峰為神珈散人的直系,還有以段長生如此的姿容态度,和神珈散人道侶身份,那就是連神都的重要人物,都得請他上座吧。而且因為他是神珈散人的道侶,輩分上,似乎已經比諸位峰主高了一輩,應該是峰主的師叔,他們的師叔祖了。

列道人的擔憂是,強者都在他雲浮峰,這個小子這麽胸有成竹,不像是空口套白狼,而且要和每個人打,耐心、體力,如何能支撐得下去?

但沒人會覺得他不能打,因為他鍛出劍體的事,已經從鹿頭峰服侍段長生的小姑娘口中,傳到他耳朵裏了。

對于這件事,他們四個峰主還讨論過。而且神都的大人物,也對他透露出的這一消息表示了震驚。很快地,這消息就會傳遍大陸,那些門派的人都會知道段長生是個劍體。

那他身體裏的那把劍,究竟有多強,才值得他深入骨髓?

在滿場的沉思中,段長生又重新禦劍端坐空中,開始觀看接下來的預備弟子比劍試考核。

預備弟子們都是很快的,通過不通過,也就和自己峰的長老來上至多百招而已。

這回通過的弟子們就都沒了立即選擇內峰的必要,反正到最後,和段長生打過了才能選。

管陵、許白、李承、平道生都順利通過了各峰的考核,退在人群中松了口氣,等着待會兒選內峰師承。

段長生走到中間去,說:“來吧。”

這就,開始了?

和峰主打?

半天沒人走上去,茗乾站了起來說:“掌教,我先做這個第一人吧。”

柳清溪都是一愣,這小子這麽早上去幹嘛?他們鹿頭峰一向都是坐山觀虎鬥,片葉不沾身,什麽時候這麽積極過。

段長生欣慰:“好。”

誰也不知鹿頭峰的這大師兄怎麽會搶先跳出來,因為許多底下的人還不知道段長生是劍體,或者他們沒聽說過、沒見過劍體,就算知道了內幕消息也沒覺得有什麽稀奇。

殷情就在鹿頭峰的人群中,和其他人一起盤坐在地上看。

她想看他拔/劍。

段長生眼下只拿着劍池裏撿出來的廢劍,顯然,必須得是碰到難纏的對手,才能讓他用自己的劍。

顯然,茗乾對于他來說還不是個值得拔/劍的對手。

茗乾鞠躬出劍,用盡了渾身解數,但段長生幾乎沒有挪動過位置,全部輕松化解。

茗乾卻忽然停下來:“掌教,請您進攻吧。我想知道我自己的實力。”

段長生原是本着,他第一個上,容他些面子,現在看來,似乎的确是讓對方覺得不大尊重。畢竟之前,茗乾在鹿頭峰還是他的大師兄。

“好。”

茗乾再次攻來,段長生後伸出劍去,但他的去勢比茗乾快太多了,茗乾根本就沒看清楚,自己的劍已經被對方的劍風飛甩開,然後喉嚨上已經抵着對方的劍。

好吧,一招都躲不開。

段長生說:“你先下去吧。”

免不得又是讓底下弟子們一陣唏噓,因為這鹿頭峰的大弟子茗乾,并不是弱雞。他在明臺,也能排的上是前百名的高手。

柳清溪顏面有些蒼白,但仍然保持鎮定。

她早習慣在比武上失敗了。只是她的大弟子失敗得有些慘,而段長生竟能一招取勝,稍有些意外。

“劍體嘛……他體內的劍是好劍,那也是無法的。”

有了茗乾這一試,倒激起了不少人的戰鬥欲望,好些覺得比茗乾強的,也很想知道自己能和掌教打上多少招。

他們比的不是段長生,比的是茗乾。

雲浮峰的高階弟子排着隊上來了,但很快,他們也都被一招打趴下。

其他人也不廢什麽勁多想,也都紛紛上來,讨個幹脆。

這倒是比預備弟子還快,看得峰主們都眼花缭亂。

但他們進而在想,到底他的境界在什麽程度。

上的弟子已經是越來越強了,總會有一個,讓他感到吃力的吧?

但至少有一個半時辰,沒出現有這能耐的。

除了茗乾外,明臺百人中排名第六十開外的,都已經被一招打敗了。

列道人傳音給自己的弟子。

“撫仙,讓你師弟們上吧。其他峰的也已經上得差不多了。”

雲浮峰的位置上,坐着一動不動的一群人,有三十五個。

墨陽峰還沒動的,也有二十個。

古墓峰還有五個。

這些人就是明臺除了峰主外,最強的六十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信息量不大,都在下一章。明天。

☆、菟絲

排名明臺第五十九的弟子,劉賢林,從位置上拔身站起。

群峰弟子,一眼就看了過來。

“大佬們要上了。”

前六十名高階弟子,都是所謂的大佬。他們氣質不凡,與衆不同,如果靠近他們,立即會有雞立鶴群,臉紅脖子粗,深深懷疑自己的存在有沒有意義的感覺。

劉賢林,已經是大佬集團裏令人矚目的一顆新星了。

他步履如風地走到場上,抱拳鞠躬,随後拔劍。

段長生說:“請。”

劉賢林皺緊眉頭,專注應戰,希望不要給雲浮峰丢人。

第一招,他以全身之力凝聚下盤,并沒被段長生的劍風擊飛,而這一下,衆人便看出他的境界是要高于其他一般弟子的。

但是他還是反應太慢了。第一招是看了其他人的失敗後,先行防守,但他萬不該第二招就開始進攻的。

所以他停留在了第二招,劍就已經指向了他咽喉。

古墓峰排行第五十八的人,自覺地站了出來。

他已經有所準備,打算全力防守,直到有了可乘之機再進攻。

但很可惜,他的下盤不可能永遠都是穩的,因為段長生不悔給他這個機會。

嗖嗖嗖幾下打亂了他的防守,他停留在第五招。

但這卻使得墨陽峰極大的振奮。

五十七,五十六,五十五……十招之內。

四十九,四十八,四十七……二十招之內。

在二十餘名次時,有了轉機。

古墓峰大師姐,氣質如蘭的重山雪,站了出來。

她的排名在明臺第二十三位,武力雖非最頂尖,但卻是熟讀道藏第一人。

她對道藏的理解,很多時候因為年輕,還比峰主沉淵更有新穎的見解。她對世間的理解,也比在場除了殷情外的其他人要強。

如果說殷情是因為活久見,那她就是博古通今。

重山雪剛才已經在思考,掌教如果想要強者,也不必每個人都跟他比。他這麽做,一定有其他的深意。

她曾經讀到過,有些天賦異禀之人,他們的道種會不一樣,雖然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道樹,但那是因為大部分人的修道天份都相當,而不像佛修那般明顯區分。

剛才她也被顧九雛的突破震驚,那樣層層疊疊的根盤上生長期的芽,其實更像是竹筍。因為只有竹子在地底才會一節一節生長,并且每一節都有生出筍的可能。

而掌教呢?

傳說中有人道種為菟絲子,它的生長需要依傍強者,它能在與旁人的交手中,獲取此人的經驗及反應,所學之道行,然後迅速融彙己身,下一次就能施用。

她覺得,掌教段長生,就像是擁有這種道種的人。

他是劍體,自然已經因為身上之劍而境界高深,但是,他之前并沒學過什麽正經的明臺劍法劍訣。

一開始,他都是一擊結束,到後面,有弟子能與他連招時,他也漸漸能施展出一些明臺招式。

随着連招越多,他使出的明臺招式也越多。

重山雪想驗證自己的想法,她于是一邊防守,一邊使用了偏門左道的兩個怪招。這兩招式也有實際效用,她本來是想自編兩個動作,但因為不可能賦予什麽效果,很容易就能被看穿。

段長生并沒給她太多這樣的機會,很快擊敗了她,并且光明正大地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你猜得對。我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學習明臺劍法心法,不過你剛才那兩下,心法與明臺心法相沖,我勸你還是不要亂使用。”

重山雪臉一紅,說不出話來,段長生卻微笑:“你和我對了一百招,我會記住你的名字,重山雪。”

重山雪愣愣仰頭看他,與這近千人打了幾個時辰後,頭上隐隐有些薄汗,對着她微笑的這一瞬,竟已經令她心神激蕩。

他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她有些搖擺着回到自己的位置,後面的幾個人,雖然排名靠前,但卻未必有她這一百招。

進入前十後,連招卻是真正地成百、成百地增長。

到了雲浮峰排行第五的弟子,已經能打上千招了。

可是這樣的境界,在峰主們看來還是……

列道人搖了搖頭,“只不過算是一名不俗的年輕人罷!”

阮渺也說:“我看他,不可能戰勝撫仙。”

其他峰主紛紛表示認同。

“下一個!”段長生在人群中掃視。

墨陽峰大弟子,人稱作“明臺公子”的馮人語站了起來。

此人,如耀目明珠,光華霁月,只是站起的這一個動作,都讓所有的女子們,心裏顫了顫。

怎麽會有這麽美的男人……

不過他站到段長生的面前,卻還是有了高下之分,因為,“皇子”總是比“公子”威嚴些。

他足足與段長生打了兩千餘招。

段長生也告訴他,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

但衆人也知道,就算兩千餘招很光彩,可也沒有打敗段長生,只是被他記住了,就很光彩了嗎?

至少在高手眼裏不是這樣的。

第三代的三個最強者沉默不語。

段長生只是感覺,這時身體終于有些發熱了。

他略略把脖頸前的扣打開,露出亮澤的薄汗,明臺的女弟子們不免都臉紅發燙,卻介于他的威嚴,頭不敢仰起來仔細看。

列道人此時起了身。

“我看沒有必要再這樣比下去了。”列道人說,“如果你只是想證明你有多強,你已經做到了。但如果你想看諸位峰主也被你打敗的狼狽模樣,我倒認為,你只需要打敗我一個人。”

阮渺本已經有些躍躍欲試,想親自來體會一下這位少年峰主、神珈散人道侶的真正實力,光是看,她是不起勁的。聽見列道人這麽說,她當下哼一聲,還不知他動的什麽心思,不就是怕自己那三個最強的也敗了,令他威嚴掃地麽?

列道人這幾年和神都那些勾當,她是看在眼裏,但奈何師父宋讓已羽化、掌教又閉關突破,她無法占得上風。原先許多由她出面的事,也被列道人攬去,現如今她都只去開些場面會,只是露一露她的臉,實際的大事,全都成了他列道人的秘密,他俨然就是以代掌教的名義自居。

她只繼承了師父宋讓的劍法,不比雲浮峰,因為列道人年長,曾在祖師慕隐麟膝下,所以得傳祖師的劍法,也不比一些百歲之年的長老,他們也都是祖師還健在時,就全都跟着看過的,所以三位尊者的劍法、心訣,全都學了,在變化上,她們峰是差一大截的。

像鹿頭峰的枯木,那是因為天賦差,雖學了也都是花架子,年歲大了不濟事,讓他在那安享晚年,但要說他的見識那是不少,有時也會讓他上來墨陽峰,給弟子們講一講過去祖師、師父和殷情師叔那些故事。

聽聞枯木以前說過,說雲浮峰的大弟子撫仙,長得很像祖師。

那撫仙是雲浮峰的最大高手,不怎麽出來,列道人通常都把這最強的三人關起來修煉,就算是大朝會,他們都不會出現。

所以到底他們有多厲害,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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