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矚目在她身上,萬沒想到酒品如此之差,竟然是個人就投懷送抱,還學着貓。雖說女子學貓,真是夠撩人的……
他是苦修者,不能被任何外物幹擾了道心。
當下也只能召了劍,将她送過去了。
但心裏也有些不舒服,也不知是哪裏不暢快。
撫仙的靈力極高,直接将它送到了顧金湯門前。
貓是沒工夫去管這撫仙到底有多大本事的,但他能吓到自己,貓也很驚詫,眼下它喝了酒,是真的身上冷,貓是極怕寒的,若要困覺了非得找個什麽暖和的挨着不行,它喜歡依偎人身邊兒。而且過去千年間,一直如此。
突破門前的微弱禁制進去,看見顧金湯那睡覺的模樣,倒是讓它歡喜。
說來顧金湯倒是沒靠近過它,它這一湊近聞,卻聞出了千年中熟悉的味道,說不上哪熟悉,就是比旁人更溫暖,它摸過去,見顧金湯的胳膊展着,就将腦袋枕在他胳膊上,蜷成了一團。
這一晚色究竟睡得很好,是來岐山之後最踏實的一次。
它打定了主意,只要醒着,以後一定要呆在顧金湯旁邊。
……
段長生非要抱着黑貓睡,是因為懷疑貓與殷情的關系。
但他也不至于能想到兩人夜晚會交換這一層上,還以為貓是殷情的,他揣度殷情會透過貓體監視谷神峰。
殷情一直被他抓着不放地睡着,半夜聽他呼吸,本想借機逃竄,卻又發現他睡着力氣還如此之大,有幾次還險些将大腿伸到她身上來。
到了第二天早晨,回魂過來,卻更是無奈。
怎的從一人懷抱,跑去另一人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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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金湯已經醒了,正在默默地注視着她。
“我又做夢了。”顧金湯喃喃。
殷情起了身,發現顧金湯的旁邊,還有一張床。當下皺眉問:“旁邊床是誰的?”
顧金湯扶着眉,好像覺得不是在做夢了,突然起來一看,心裏咯噔一聲:“管陵……那個大嘴巴……”
管陵已經跑出去四處嚷了:“顧金湯和顧九雛!都不管我在不在旁邊!就睡在一塊兒!真是要氣死個人!”
重山雪得了消息,立即以大師姐姿态跑去向段長生彙報。
段長生瞪了一眼手裏的貓,腹痛,絞痛。
随後甩開,大步朝顧金湯的住處去了。
殷情與顧金湯站了出來,但諸新弟子們已經将這山間的小洞圍住了。
這洞府是他們新弟子自己擇山洞挖的,現如今不多人都站在門口,讓他窘迫地低着頭。
殷情依然是個板正臉,正準備無視旁邊所有人的注視默默下山回雲浮峰去。
她一個上見過蒼穹裂變、下見過滄海桑田的人,沒那個必要和小輩解釋。
圍着她的管陵掩面而泣:“顧九雛你得對我負責!!”
“嗯?”
“你讓我看了不該看的,我的眼睛現在還疼呢,我以後還怎麽面對男女之事,我今早晨就不……不……”後面那個舉字沒說出來就哭了。
殷情嘆一聲,這種打擊,有如滄海一粟,又算什麽呢?千年萬年後若是修煉不得法,那就連石頭渣都不剩了,于是寬慰他,“看了就忘了吧。”
管陵腦補出了十八式動作,很不開心地大聲叫嚷出來,“他倆,這麽抱,那麽抱,腿這麽伸,那麽伸……”手上還比劃,看得旁人臉也紅了。都不知腦子裏想了些啥。
“都閉嘴!”
段長生風也似地到了,而且他來時帶的袖裏風将管陵刮得狠狠跌在地上。
管陵這愣頭青哎呀一聲,才發現段長生森森瞪過來。
他的臉刷的白了,這還真是,第一次見段長生發這麽大的火。
“将他送入誡院。”段長生對枯木長老說。
枯木長老愣了愣,走上去,一把就制住了管陵。但他想插嘴替顧九雛分辨幾句,“師父,依我看,此事不是……”
“我說的話不頂用?”段長生回頭逼視。
殷情從顧九雛體內傳音過去,“不必替我擔憂,做你的事。”
枯木只好嘆氣,“小木頭看着您不忍。”
管陵自被段長生的怒目吓着,還沒回過神,等看到自己已經被枯木長老的禦劍馱了上去,嗖地飛出去,這才知道自己是真觸了虎須了。
許白、李承前都暗暗替他抹汗,“這個白癡啊……”
誡院罰了他一個月晚值灑掃谷神峰,林五月和裴香終于能睡好覺了。
顧金湯看到段長生如此震怒,立即跪下,“師父,這和九雛沒關系,是我想她了。”
殷情:“……”
不說還好,這一說,段長生直接把手裏的廢劍丢下,一腳踹到旁邊樹上。
嘎吱兩聲後,樹倒了。
又嘎吱一聲,周圍四五顆樹都被震倒了。
顧金湯喉嚨咽了口唾沫,堅強地護在顧九雛身前:“師父,您要罰就罰我,是我道心不穩。我,我自願去誡院領罰!”
殷情轉頭:“你又有什麽錯呢。”
顧金湯長扣頭:“是我的錯!”
殷情無奈:“那我跟你去就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領罰幹脆些,省的逞口舌。
這貓喝了這麽多酒,半夜還能有力氣跑到谷神峰來,簡直造化弄人。往後她不能離開這貓半步,還得在酒窖下個狠些的禁制才行。
大不了受完罰,她再閉關。
她需要盡快在一年內,将自己丹田的竹林拔出粗幹,進入【立】境。
【立】境之後,她就能夠從先天閣喚回自己的劍。
她要盡快拿回自己的劍,倒不是出于自己的需要,而是怕時日一長,外界會動了去奪取的心思。若自己的劍被拿走,将會是一場浩劫。
如果這人還恰好是鍛體修者,将她的劍鍛入體內,那将是更大的浩劫。
她低頭去扶顧金湯。
之前在酒窖裏,她已将顧金湯收為大徒,她也不願自己徒弟随便受什麽委屈。
“顧九雛,”段長生胸腔起伏,殷情怎的看他都覺他快呼吸不上。
“你又怎麽?”殷情皺眉。
段長生冷笑:“你不用誡院罰,我罰你。顧金湯,你自去誡院,現在就去!”
衆人低低在下面想,的确也是,就算兩人要行雙/修之事,也全不應該當着道友的面,這是極大地折辱山門,掌教怎麽可能饒過。
顧金湯待還要說,枯木長老到劍已經從誡院飛回,轉眼又把他駝起來送去了。
段長生掃視所有人,“今日之事誰再讨論,一應去誡院領罰。枯木,你先帶着他們練劍。”
枯木遂哭喪着臉把人都帶下去了,轉頭,顧九雛要走,卻被段長生伸手臂攔着,看那架勢,大有要打上一場的意思。
他嘆口氣。這事他也不能管啊。
段長生朝着她往前走,殷情看他就要和自己貼上,只得後退。段長生繼續往前,殷情繼續後退,最後怼到一棵樹前。
殷情不知他要做什麽,也不知他知道了多少,于是沒有輕舉妄動。
“你為什麽去雲浮峰?”段長生問。
“丹藥。”
“還有酒?”
殷情擡頭,這麽隐秘的酒窖他怎麽知道?是顧金湯告訴了他?
這不可能。以顧金湯的人品,不可能。
段長生:“你現在都有酒味。”
殷情松了一口氣。
段長生卻狡黠一眼,“但你這酒味裏還有修心丸的味道,用修心丸釀酒,還是挺特別的。”
說着他把那柄從劍池撈出來的小劍一扔出去,那劍便向着雲浮峰飛去。
殷情立即察覺:“尋蹤訣。”
這是用劍追索,但凡被它聞過的氣味,找起來比狗鼻子都靈。是明臺十部劍法裏,到了庇蔭境才能學的高階劍訣,是有一定權限的。因為如果誰都能随便在明臺翻找東西,那就亂套了。
這必是他與列道人交手時學會的。
過了片刻,他的小劍,也是殷情最初用過的那把劍,馱着數壇酒從他們身側飛過,放入殷情的老洞府去了。
然後,這劍再次往返,總共跑了五十趟,才把掘地三尺挖出來的酒全運了回來。
方才在雲浮峰演武場上修煉的弟子們,一遍遍看着掌教的劍從這裏運走酒,眼睛都看花了。
殷情:“你的意思是……”
“懲罰你啊。”
“讓我留下,算作懲罰?”
段長生:“對啊。”他滿不在乎地說着,但眼底的銳利卻告訴殷情,他還有陰謀。
這家夥比她想象的,要有主意的多。
殷情發現,自己過去五年多考察,并不能看清楚眼前這個少年。
她可能是挖坑把自己給埋了。
大佬感覺到了極大的挫折。
她冷笑:“只是搬來酒,可不夠。”
“珍鼎丸,”段長生說,“我已經向宮中提請,今日入夜前,會送到我洞府裏。”
殷情心道:是我的洞府。
段長生說,“你還有什麽要求?”
殷情:“你已經很周到。我需要閉關,如果有這兩樣東西,我的确在哪裏都一樣。”
段長生做了個請的姿勢,殷情走回自己的洞府,坐下。
“但是我閉關需要清淨,你若是想在這裏,就把酒與珍鼎丸另放一洞府給我,如果你懶得挪東西,那就麻煩給我騰下這個洞府,你可以出去了。”
殷情習慣于命令和趕人。
不過這回段長生不幹了。“我是要罰你,可沒說會慣着你。”
殷情納悶:“什麽意思?”
他突然往外站了幾步,然後一道法術禁制,在兩人身前出現。
殷情再往出走,卻立即有一道無形的牆擋住了她,她立即施法,用盡所有力氣,确定:這是一道無垠境的隔離牆禁制。
她現在,還遠遠達不到沖破禁制的可能。
段長生站在外面笑,很清朗,看不出任何邪惡。
但事實卻是,他把她囚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哼,囚禁play,氣死你~
☆、一年
殷情觸摸着透明的禁制,看段長生随意地便向她伸進一只手,她只得抽手離他遠點。
這禁制不好就不好在,下禁制的人随意都能出入,而她卻被禁锢在這一方狹小的地方。
自然,閉關是夠了。
但閉關要的是足夠的安靜,眼下他……
不對啊,此少年已經在她洞府外五年,殷情都不覺他會影響什麽道心,當然現在也不會影響。
她硬着頭皮盤坐在床上。
晚上這人身裏的是色究竟,而不是自己,當下又松口氣,凝神開練。
段長生雖然想禁住她,卻絕對不會影響她大計。現在正好,每天都能守着她,和以前一樣。
入夜前,果然有一箱又一箱的珍鼎丸被送了進來,她沒有睜眼,但依稀聽到有宮使在門外向段長生谄媚的聲音。
殷情想到段長生的身份,那宮使的行為倒也不足為奇。
待那宮使走後,段長生将所有的箱子丢進來,他也不打擾她,就将鹿蔥放在被禁制切了一半的石桌上,随後展開紙筆開始寫。
殷情的靈力能感知到,他寫的是針對每個弟子的教學計劃。
正好枯木進來彙報找到了谷神峰內的藏冊,段長生拿來放下,讓他出去休息。
随後一邊翻看,一邊在每個弟子人名後加注書冊、輕重緩急、要領等。
這一翻就過了子時。
段長生用劍把自己的批示送到枯木那裏,随後轉頭看着裏面。
殷情依然盤坐着,因運功,靈力外洩湧起旋風,将她的額發和衣角反複吹蕩起,撩撥他。
段長生不會蠢到随意打攪她讓她走火入魔,只是靜靜地觀賞。從前他是進不來的那個,只能在外面坐着,抱着鹿蔥遐想。
再從前,很多年前在修煉鍛體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遐想了。
在他真正十五歲的時候,他還在墨齋裏當一個小鐵匠。齋主有一日接待了兩位客人。一姿容絕世的道者,身後跟着一個少女,那道者請齋主為少女打造過一把劍。
齋主問了少女身世後,讓她進了墨齋。
因為造劍要用她的血肉,分好幾次,取好幾回。若是一般的劍,肯定不會這麽做,但齋主既然如此煞費苦心,自然是要為她做個好的。
那時曾見過她,只是她的樣貌實在平平無奇,自己怎麽去想,也想不起來。
因為取血取肉,那少女每日昏睡,為了不讓她斷糧,齋主命他每日給她喂食稀肉粥。
斷斷續續地,他們每天也能說上幾句話。
再後來,不需要她的血了,齋主便讓那道者将她接走,等接走她後,齋主卻說:“我這次造的是子母劍,總不好我給他鍛劍,把慕隐麟的徒兒送上當世第一罷?我的徒兒也得分上一杯羹。算來你也到了閉關鍛體的日子,這把母劍就給你,不過這裏頭用的是她的血,往後你倆可就相連了。”
段長生那時還不知道師父這“相連”是指的什麽意思,也還不知道鍛體是受怎樣的苦楚。當他進入熔爐鍛體的那日開始,他才真正體會到了。
從血肉一點點燒焦,消失,到只剩下用靈氣吊着白骨,最後漸漸挺不住。
體內那把用他人血肉鑄成的劍,在他将死之時,向他的頭腦灌注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他可以說是,感受着殷情如何長大,如何成為最強悍的道者,如何用這把劍擊退傀儡之亂,再如何建立明臺作為定所。
如此多少歲月了?
殷情閉關的時候,才是他鍛體成功,出關之時。
鍛體修者進入熔爐時的模樣,就是血肉之軀和劍重塑後的模樣,所以他的面貌永遠都只能是十五歲的少年。
齋主已經進入将死之境,決心閉死關以沖擊最後的飛升,閉關之前告訴了段長生身世的秘密,順便還有這把劍和當年少女那把劍的名字。
子母劍合起來叫做“君子偕老”,分開來各有個名,段長生這把叫“天子”,少女那把叫“成孤”。兩把都有掀翻天地之能。
合則君子偕老,分則天子成孤。這裏頭有的深意,就要段長生自己體會。
選擇是給了段長生自己了。
結果段長生毫不猶豫上了岐山。
他聽說在鹿頭峰,就能去各峰司職,所以自請去了谷神峰灑掃,這花一澆就澆了五年,也順便在修煉中學了明臺的心法。
雖然見不到她本人,好歹她還留了盆花在外頭,有趣的是,這花能和他對話。
段長生問什麽問題,鹿蔥就會搜尋一番,然後用殷情的口吻回答。
後來他發現,其實鹿蔥回答的內容,就是殷情曾經回答過別人的語錄,被搜集了起來。
這無限長的時間裏,雖然腦袋裏是看她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但都像做夢一樣,只記得某些重要的細節,其他全都丢掉了。現在和鹿蔥聊天解悶,反而能把缺失的補上。
比如很簡單的問題。
段長生:“你喜歡吃什麽。”
鹿蔥:“做什麽就吃什麽。”
段長生笑。
後面都能腦補出來,當初一定是她那每天做飯的師兄拿着鏟子出來暴躁問:“你不說吃什麽,我哪知道做什麽?”
“那你問問師父?他吃什麽我吃什麽。”殷情散漫答。
“你就是懶得想吧!”她師兄宋讓每天都因為她頭疼。
殷情給宋讓一個鼓勵的眼神:“你說對了。”
段長生問:“如果你掃地,你會先掃山頂還是先掃山腳?”
鹿蔥:“掃什麽,大自然和諧共處不好麽?”
“……”
段長生說:“一直下雨,無心修煉啊。”
鹿蔥:“雨招惹你了?”
“……”
段長生:“你講個笑話。”
鹿蔥:“我跟我師兄的大徒弟說,我可以把屎變成金子,我那師侄不信,拿鏟子撿了屎來讓我變,我說我變了啊,我那師侄說看不出來,我說,你捏一捏就知道了啊。他捏了。”
“……”
這笑話不知她是和誰分享的。
段長生:“我家裏有皇位要繼承,但是我必須娶各方諸侯之女以安天下,從此抛下你,你覺得能接受嗎?”
鹿蔥:“下山的路有三百七十一條。”
段長生:“那我什麽都不要就要你?”
鹿蔥:“我已如此普通,請兄臺就此放過。”
段長生:“想睡你怎麽辦?”
鹿蔥:“人生在世,你想點什麽不好?若要長眠,我便送你!”
這是要掏刀子了,那位說想睡她的兄臺看來下場有點慘。
段長生:“活着為了什麽?”
鹿蔥想了半天,說了幾個不同的答案:“為了生存。”“為了變強。” “為了登道,飛升彼岸。”“為了世間有人希望她活着。”“為了讓世人記住那些已死的先賢。” “不知道為什麽。”“活着實在無趣,但死也未必有趣。”
這是她不同時期的答案。
段長生的腦海裏,依稀能記起她站在峰頂,能遠觀到神都的先天閣,那裏陳列的人她大多熟悉,她也只會對那個方向露出些許依戀的情緒。
他覺得,她是感受到孤獨了。
那些她認識的人,四海雲泥的牟修樓陀、陰墟的公子悉檀、前朝太子,總是和她距離遠了些。
因為他們也只是她的小輩,雖然都以她的朋友自居,但他們心裏都明白,她真正的朋友是他們的父輩,四海雲泥的祖師夜摩,陰墟悉氏的家主悉崇,前朝的神皇寂融,她的師兄宋讓真人,她的師父列山祖師慕隐麟。
她之所以可以随便命令這些小輩,不過是源于父輩生前的交代,他們必須要世代地守護着父輩的好友,并且待她一如平輩,不能使她覺得和他們距離太遠,不能仰視她,只能讓她感受到親切,直到她也走上父輩的終途。
但是,即便這些人對待她像對待平輩一樣說話,他們內心的惶恐,從“随叫随到”這四個字上就能體現。即便他們自己都不想承認。
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呢?
段長生想着那天他被綁在石柱上,那三位大人物突然出現,如果是他們的父輩,會怎樣?
初時只聞震耳欲聾的琴聲而胸腔震蕩,神情糜亂,呼喊嚎泣,那是前朝寂融的琴音,意味着剜心。
而後,岐山五峰的所有弟子的眼睛被刺得睜不開,如果他們能睜開,就會看到天上無比巨大的一只金色佛掌,那是夜摩祖師向着岐山出掌,意味着舍身。
再後黑雲壓城,白日變成黑夜,天上出現一道青綠色閃着鬼火熒光的大印,那是陰墟家主的冥道印,冥道印陰影所及之處,意味着魂滅。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老友出面,她的老友們也根本不會出面,就可屈人之兵了。而當看到這些小輩都迫不及待地出現在明臺上空,叽叽喳喳,她更孤獨了吧。
段長生想了想過去,再看着鹿蔥。這兩天沒問它問題,它有點蔫。
最近注意力都在顧九雛和那只貓身上,冷落了它。
段長生搜刮了半天肚腸,實在想不出什麽要問的。他如果真要問,就會直接問她本人了。
現在她不就在床上麽。
段長生看了殷情一眼,還是回頭過來安撫鹿蔥,“那這樣,我今日既沒甚麽要問的,你想問我什麽?”
鹿蔥半天沒說話,它大概沒這個機制。
段長生不打算等了,準備随便問個吃什麽喝什麽天氣怎麽樣,就趴桌上睡去,結果聽鹿蔥說:“我想問,這世上的飛升其實并非如人所想,登高翻界,而是指重來,如果我能重來,那是否意味着其他飛升失敗之人,也可以重來?如果我想知道,是不是就必須先過死關?”
段長生慢慢爬起,盯着鹿蔥的眼睛,突然盯向床上修煉的殷情。
她當初早已經知道并沒有什麽所謂的飛升,所以是自己找死的麽?
但她的猜測是正确的,她重來了。
那麽接下來呢,她要去尋找其他人,和她一樣的人?
……
一年之中,谷神峰掌教洞穴上空一直被突破的光環點亮着。
殷情白天不停地突破,不停地“嗑”藥,沒有睜開過一次眼,也沒動過一次。到了晚上她就會變成貓,在山間奔跑喘息一陣,最後段長生會狠狠地将她摁在懷裏,抱着躺在地上睡覺,而色究竟因在顧九雛身體裏醉醺醺、軟綿綿,只能在禁制內挪動哀嚎,白天再出去浪,但白天依然會被段長生抓到,狠狠地摁在懷裏不讓動,抱着她去和峰主們開會,教弟子們練劍。
明臺五峰最初看到那可怕的連環的突破光芒,都大吃一驚,打聽到是掌教從宮裏要來了一堆珍鼎丸給弟子們吃,給顧九雛的尤其多。到最後所有人都習以為常,認為掌教在竭盡全力地提拔一個天才,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人家的确能拿得出那麽多的丹藥。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指着谷神峰頂,“咦,那裏不亮了。”
“是啊,為什麽不亮了?”
“是藥沒了吧?你們說,顧九雛已經突破到什麽程度了?”
“我猜應該是【立境】吧。已經相當于外界的金丹了。”
“吃了那麽多藥,再加她的天賦,怎麽的也能【大破境】,在別的門派相當于進入元嬰了。”
……
殷情從【無垠境】一層的禁制當中伸出一個指頭。
外面的風很舒服。
這已算即将進入普通修仙門派的化神境了。
只要再突破二十層,她将回到原來的【參天境】。
但是這二十層,就算是搬空整座大陸的丹藥,也不可能嗑到了。
接下來,她要去取自己的劍。
眼下,段長生又走了進來,殷情縮回了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大佬一年等于別人幾輩子哈哈哈。
☆、撩人
殷情剛剛突破至無垠境,雖然十分從容冷淡,卻也并非不想找個人擊個掌。
只見段長生回來一如往常,将埋在洞口的鹿蔥旁邊土壤扒開,連帶花盆拿回來,放在桌上。
他對鹿蔥的依賴可比她過去厲害得多。
殷情過去只是因無人做伴,才将這盆鹿蔥帶在身邊。
讓它記住她說的話,她的本意是自問自答。
就如同下棋的高手,自己同自己對弈一般。
和過去的自己說話,是鑒別自己道心是否穩固的好辦法,和照鏡子一樣。
所謂吾日三省吾身。
閉關之後,她就将鹿蔥埋在外面。
段長生和鹿蔥更親切,每日不停和它說話,只晚上睡覺才把它放外面去,害怕它只在花盆裏營養不夠,要埋土裏給它狠狠吸上兩口。
現在一人一蔥又在說話。
如果有什麽問題,問她本人不是更直接?
殷情看段長生眼角帶笑地和那蔥一問一答,不知怎的還有些寂寞。
道心不穩時她會直接問一問鹿蔥,找找以前的答案。
“你想和人聊天嗎?你覺得大道通天,走得孤寂嗎?”
從前的自己定有答案。
段長生擺眼睨過來,殷情閉上眼繼續裝作修煉,但實際上,卻又一絲惴惴和惶恐。
但是,段長生的腳步突然向外走。
??!
對方是絲毫沒有要和她搭讪的意思啊。
罷了。
殷情睜開眼睛,看見段長生在洞府外下了一個禁制。
這個禁制可不止是透明,而是實打實的,吸過來碎磚頭泥石砌了一面牆,讓洞裏瞬時漆黑一片。
然後他又好像沒事人一樣坐回來,伸出手指逗弄鹿蔥。
撩過來,撩過去。蔥葉在他手指擺弄下,顯得嬌豔欲滴。
殷情躲在裏面不出聲,但奈何靈力過足,黢黑裏照樣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現在無垠境一層的禁制已經困不住她,她大可以一走了之。
眼下劍還在先天閣被人虎視眈眈,她有理由這麽做。
但她沒動。
等他過來擊個掌?
段長生撩了半天蔥葉子,嘆了口氣,又朝她瞧了一眼,她依然坐在桌前石床上。
但是靈力的外洩已經沒有過去那麽強勁了。她現在很松懈,這是他非常确定的。
而且段長生已經肯定她過了無垠境一層,他每天也不是白在她身邊待着的。
裝什麽裝……
段長生咳一聲,伸手指頭百無聊賴地敲桌子。
一響,兩響,說有節奏吧又沒有,說沒有卻又有。殷情煩躁地緊閉眼睛,眉頭蹙緊了。
突然不響了,殷情擡眼,眼前是一個上身赤/裸緊實的段長生,脫衣服倒是脫得悄無聲息。
殷情冷淡:“現在才做這種事,是不是太遲了?”
段長生的手指認真地在攥她的袖口,嘟囔一聲,“怎麽遲了?”
殷情:“你如果不是白癡的話,應當知道我是無垠境一層。”
段長生:“哦?”
殷情:“也就是說,我力量和你一樣。”
段長生:“那也很好,抵消修為境界,這張床上只剩下男人和女人。”
殷情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正确的。而她現在這副身體,抵消掉修為境界,就是一個羸弱無骨的軟殼。
她低頭,段長生已經把她袖子撩至手肘處,然後手掌貼在她胳膊上打滑。
如同逗弄那蔥葉子一樣,上上下下,來來回回。
“好摸麽?”殷情問。
段長生點頭:“很滑,如果沒有雞皮疙瘩,可能會更好一些,不如你放松?”
殷情說:“我沒有緊張。”
段長生:“不和我打一場?”
殷情:“只剩下男人和女人,我打不過你。”
段長生将她的手握住,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拿捏玩弄,最後覆住。
只是握手。
只是緊緊地用男人的手掌覆蓋在自己的手掌上。
殷情現在很難判斷,該對這個少年做什麽反應,離開甚好,但現在也未必不好,反正過去也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黑黢黢的洞裏,這就算擊掌慶賀了。
段長生的手越來越燙,盯着她的眼睛不放松,喉結聳動,胸口起伏。
殷情對他的身體也很感興趣,盯着胸肌不放,問:“什麽劍?”
段長生知道問的是他鍛入體內的劍,他不會對她有所隐瞞,直接答:“名字叫‘天子’。”
殷情點點頭:“符合你的身份。”
段長生一愣:“你知道了?”
“神皇的長子。”
“這也不是了不起的身份。”
“哦對,你還是那個墨齋的小鐵匠。你我過去也算是相識,這一年我倒是想起了不少事。很抱歉,到現在才想起你的長相。”殷情說。
她的境界迅速提升,記憶也因為吃丹藥的緣故越發澄明。段長生每日在她周身,看得久了,還真想起他的臉了。
只不過把牟修樓陀透露給她的秘密:段長生是神皇的嫡長子,和墨齋的小鐵匠聯系在一起,還是有些困難。神皇将嫡長子藏得這麽深,還讓他九死一生地練成劍體,用意一定更深。
段長生再愣了愣,最後吐出一口長氣,“好無趣。”
殷情卻又追着問:“你還能記得我以前的長相麽?”
段長生偏頭想了想:“記不得了。”
太長歲月了,只是記不得長相,但除了長相以外的所有,他都不曾錯過。不過這該怎麽說呢。
殷情已經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還能記得我那副長相,我只怕真的會以為你對我有意。”
段長生:“……?”
殷情嘆氣:“你應該是受墨齋齋主囑托,來護我周全的,否則怎麽會在我洞府外枯坐五年?陰墟、四海雲泥、寂氏,與我師父及我關系甚秘的,都會交代子孫徒弟來照應我一二,生怕我有閃失,或者死時無人送終,是這樣吧?”
段長生苦笑。
他方才還以為她是被自己打動了,真打算把自己交給他。
可是,想不起她長相的,也的确是自己。
他怎麽獨獨就忘了這個?她上一世的長相,怎麽就想不起來?
好想死啊!
本來滾燙的身軀都漸漸晾涼了,段長生陷入了靈魂的拷問。
殷情安慰他:“也不能怪你,我那副身子是找陰墟做的,陰墟說那身子有讓人過目就忘的本事,許是上面加了陰墟一些陰符,你沒必要為此自責。就算不是這樣,我們也只見過一面,你現在問我,我師父長什麽樣,我也不能描述得很清楚,除非去先天閣看一看他的畫像,才能恍然大悟,和記憶裏對上號。”
段長生偏着頭,瞟見自己某些地方由大變小。
殷情說着她的計劃:“倒也好,我一人孤立無援,又只才剛入無垠境,和神都的重重戒備比還是差了些。有你和我一起去神都取劍,那就沒什麽問題。只不過現在,我們還需要一個由頭……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段長生還沒回過神來。
“現在離大朝會還遠,中元節倒近。中元節先天閣大祭,雖然由宮中主持,但到底是開門迎人,我們可以在那個時候混進去。只要找到我的棺材,劍應該就在棺材裏。”
段長生哼一聲,“沒必要那麽麻煩。”
殷情:“你有更好的主意?”
段長生黑着臉起身:“我是大皇子。”
殷情覺得此事妥了。劍歸後,她大可以以真實身份重回明臺,就算有人疑慮或者外界趁機作亂,她也能夠頂得住。
而段長生這位大皇子,自可功成身退,回到他該回的地方了。
擡頭一看,段長生伸手拉過地上的金紋道袍,一披上身,一腳踹開他自己堆的磚牆,從牆洞裏跨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卡,所以晚了。明天争取提早~
☆、神都
神都在中州谷地,但凡谷地都是有河,神都在大河下游兩畔,西面北面都是山,東面是海,南是大濕地,占盡地勢,
雖然說禦劍過去很快,但弟子們也都沒好好地沿河欣賞過風景,所以段長生包了個船,讓大家坐船坐上一晚上,早上正好就到了神都了。
這回段長生以中元節去神都祭祀神珈散人為名,帶了顧九雛、顧金湯、重山雪、平道生、李承前,還有阮渺和她墨陽峰的幾個徒弟。去神都的安排都是阮渺和她的弟子們做,段長生師徒們是不操心的。
現在他的峰內,最厲害的是顧九雛,這身殼子裏裝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殷情;顧金湯是顧九雛的大徒弟,在峰內一年,枯木對他的指導盡心盡力,而且還分給他不少修心丸,所以他已經突破【立】境,幾套枯木親自教的劍法,再加上段長生親自交的心法,他又是峰內最刻苦的,很快就突破了【立】境第一層。
而重山雪本來就是古墓峰的大師姐,她來到谷神峰,年紀和資歷只在枯木之下,但枯木依然是長老,她也就成了谷神峰的大師姐。她的境界已進入了【大破境】,相當于是元嬰等級,劍法已算出神入化,僅僅沒辦法和顧九雛相比。
平道生是神都皇宮禦門使之子,這回也想回家去看看,以他現在修了一年才剛到【破】境三層的水平,本來是沒機會和掌教、墨陽峰主一起出來的。但他主動說要讓家裏接待他們一行,段長生一想,也挺好。禦門使是神官五品,府中禁制森嚴,等閑入不得,比客棧安全。畢竟是來為殷情取劍的,會碰到什麽樣的人和阻礙,這還真不好說。
至于李承前,他是繼聰穎又刻苦,還有野心的孩子。也已經和顧金湯一樣突破【立】境第一層,段長生有意培養他。沒有野心的人很容易缺乏目标,比如顧金湯,段長生猜測他只是想一味地跟着顧九雛,顧九雛說怎麽好他就怎麽好,自己的思考還太少,如果有一天離了顧九雛,他會是什麽樣子……
這他也不擔心,畢竟是殷情她自己的弟子,她會比他上心得多。
眼下正是日落時分,幾個年紀小的男弟子們都在外面蹦跳叫嚷,一會兒看見個什麽魚都能呼喊半天。
重山雪站在他們身後,不想和男的們在一起,轉頭看到船艙裏,顧九雛又在和掌教喝茶聊天,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擾。
當初是覺得,古墓峰沒人指導,而所有的書她都看過了,從書裏能獲得的真義固然還有很多,可奈何峰主一天鑽起來研究自己的,他實在太淡薄寡意了。
而段長生呢,他是神珈散人生前的道侶,一個能讓世所敬仰的神級人物看上的少年,必定有他過人之處。如果他說要做峰主的時候,還不足以震撼她內心,那麽到了他被綁在誡院石柱上依然風度不改,王氣十足,還能有那麽多勢力為他背書,她又怎可能不受震動。如果說這震動還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