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頭,才發現殷情走到了相反的方向
段長生皺眉:“方向反了。”他已經看見了殷情的墓室,就在夜摩祖師邊上,墓門上畫着一支劍,上面寫着“成孤”。
殷情卻沒理他。說來也奇怪,她體內的震蕩加劇,但卻是向這相反方向去的,很顯然自己的劍并非在她的棺材裏。
畢竟她死後屍體和劍如何處理,她也不知道,只能憑借感受知曉劍入了先天閣。現在看來……倒是藏在了地宮的別處。
這方向彎彎曲曲走了許久,到了地宮的盡頭,再往前看似是磚牆,但殷情卻能感受到:劍就在這面牆的後面。
她想起她讓色究竟叼來的那把鑰匙,于是從乾坤袋裏将鑰匙拿出來,看了看鑰匙孔,随後在牆上四面翻找。
剛在側邊找到一個孔眼,正好對得上,殷情将那鑰匙插入。
忽然幾把劍穿過風的飕飕聲在她耳邊響起。
劍砸打在她身上,铛铛幾聲掉在地上。
回頭,穿着粗布褲子,裸/露着沾滿墨色和鐵鏽的上身的三個男人,一看便是墨齋之人。
“只有三個人?”殷情說。
這三個墨齋的守衛,對她身體彈開劍略露意外神色,但鍛劍體之後的人,身體也會如劍剛硬,所以他們也只是說,“齋主已然閉了死關,不可能再見任何墨者了。”
墨者,殷情揣度,這是将她當做墨齋手下的鍛體者了,以為她是來求見齋主的。她記得墨齋崇尚“兼愛”,喜歡幫底下墨者排憂解難,所以在閉死關前但凡來求見他的,他都不會拒之門外。
殷情沉吟他剛才的回答,他們怎會覺得自己是來求見齋主的?難道這面牆後,就是齋主閉死關處?
那也就意味着,這地宮經過蜿蜒曲折的通道,現在到了後山藍院。
那這面磚牆,看來延伸上去就是藍院的那堵牆了。
殷情呵了一聲。
Advertisement
她能感覺到,她自己的劍,就在這面磚牆後。
也就是說,墨齋齋主把她的劍據為己有了?
“那我還非見齋主不可了。”殷情轉動鑰匙。後面三人殺機陡至,但他們境界一般,連劍都是一般,怎可能傷得了她。
殷情也沒動了什麽殺心,只等着鑰匙插入,便聽門內機關松開,咔噠一聲,随後便去推門。
這三人還真沒擋住她推開沉重的石門鑽進去,殷情透過門縫,看他們三人已經停了手,這估摸他們三人其實還只是第一道最容易的壁壘,既然是齋主閉死關處,那守衛肯定不止三個人。
一轉身。
呵。
藍院下方原來是一座比地宮更深更寬闊的墓穴,這麽往後一望,竟還望不到頭。
與墨齋不同的是,這裏金碧輝煌,宛若皇宮,望之刺目。卻是一股死人的腐爛味兒和活人的死氣。
眼前平視過去,是墨者陣列。這陣列浩浩蕩蕩,向後撲去,足足也有兩三百人。
但,只有前一百個看上去像是真人,後面的……眼睛血紅,周身露出的部分也已經腐爛。
是血屍吧。
在這種靈氣充沛又密閉的地方死去,變成血屍倒也正常。
這些帶有死氣的活人,還有這血屍,應當都是陪着齋主來閉死關的。
像點樣子,這才算是對她殷情的歡迎禮啊。
“足下何人?來所為何?”先頭的墨者問。
“劍者,取劍。”
那人一愣,“你要鍛劍,可去墨齋地上的打鐵鋪,找到了這裏……難道你的劍是齋主做打?”
殷情說:“我的劍是成孤。”
他們眼中齊齊露出震驚顏色,但沒有頃刻,全都變出殺機,朝殷情撲上來。
殷情忽然跳上中央那與帝皇棺椁一般高的石棺上,在上面盤腿一坐,閉目凝神。
這些活着的墨者略有猶豫,那可是齋主的棺椁,要是跳上去抓這人,便算是驚擾齋主。
但他們身後的血屍卻根本沒有意識,張牙舞爪地轉身朝棺椁上面爬。
殷情的劍就在棺椁之內。
而棺椁之內也是閉死關的墨齋齋主。
說起來,這把劍還是齋主所做,她一死,他這個早就閉了死關的人竟然就把劍收了回去。
殷情于是将手放在石棺蓋上,傳音下去:“齋主,殷情未死,而劍內流的是殷情的血,你既然已經有了你的情愫劍,我這把劍又何必據為己有呢?難不成修者還有三妻四妾的秉性?”
她手感覺到底下的震波。
一個人不能同時擁有兩把劍,殷情只是想激一激這位齋主。成孤劍的主人是她,如果她死了,那齋主倒是可以把原來的劍棄掉,血祭給無主的成孤,收之為己用。但現在她元神不滅,那他就根本沒法用啊。搶來做什麽?
“劍者,命也。你如果不還給我,那就別怪我大開殺戒。”
殷情睜開眼睛,望向下方。底下的活人一怔,他們讀出了殺意。
那是一種,近乎要将他們滅絕的殺意。
底下的血屍是用不了劍的,他們在這棺椁周圍死後,劍就散落在他們死時的地方。
這都是一圈的無主劍。殷情伸掌一吸,将地上的劍全部吸附在自己身前,堆成小山,然後割開腕子,讓血滲透進去。
這是血祭劍儀式。
并非只有明臺的劍才可以供她驅策。
她上一世修煉至參天境,元神早已被認作是劍主,是天下所有無主之劍的主人。這就如同佛修無量境的貓色究竟,可以驅策所有靈獸一樣。
而墨齋齋主,說得再好聽,也只是打鐵匠而已!
堆如山一般的劍,在殷情身旁圍成一圈,向着疊羅漢般攀爬的血屍砍下。
每一把劍,對應他們曾經的主人,将他們的身體迅速分解成數塊。
活着的墨者見勢重來,殷情滴血向外一彈,劍掉轉方向,嗖嗖自轉,每人不過在數招內,便被她砍斷脖頸。而死的那一刻,他們的劍也變作了無主之劍,随即就供殷情驅策,轉頭刺向自己的戰友。
很快地,洞內一片寂靜。外邊的石門門縫裏露出一張臉。
是段長生懵懂地伸頭進來看。
“過來。”殷情說。
段長生感覺腦內一抽,渾身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覺。
她又不是說坐上來,自己動……
段長生走進來,小心越過地上的死屍。
這些屍體令他心生寒意,但,知道她是殷情,就都可以理解了。
“你不要怨我,齋主偷了我的劍,在這棺椁裏閉死關。這我不能忍。”
段長生說:“不用忍。方才我告訴他們我是誰,他們竟然還知道我的劍拔不出來,殺得更狠。看來墨齋對我,是相當關照啊。”
他方才,進了殷情的墓室,走到她棺椁前。
用墨齋秘術起釘,打開,然後盯着裏面愣了良久。
等反應過來,才發覺裏面沒有劍。
這時墨齋的巡邏者發現了他,在他自稱身份後,卻說齋主從未有過徒弟。
這他就不高興了。
對方下了殺招,招招致命,他自然沒理由不将他們脖子擰斷,等着再跟上來,便看見這屍山成河。
若說起來,他只在墨齋藍院呆了兩年,從來也沒見過別的墨者,更無歸屬。他的師父,只是聽神皇之命收留了他,将他丢入熔爐與劍齊鍛,險些死得只剩下骨灰。
所以論情,是談不上的。如果要傷殷情,他們是該死無疑。
殷情還是頭次聽說他的劍有拔不出來的時候。但也沒在意,只說,“釘入棺椁的鐵釘是墨齋打的,你之前說你有辦法取出來,現在就看你的了。”
段長生皺了眉。
裏面的人是他師父。
但有師父這二字,他還是略有猶豫……
殷情卻忽然跳了下來,走到他身邊,小臉仰着,細聲糯氣,揮動軟綿綿的拳頭點在他胸膛:“幫幫我……”
段長生看着她,眼裏露出無法拒絕的沉湎神色。
殷情咯噔一聲,她剛才做了什麽。
撒嬌?她撒嬌?這是身體的本能?
渾身冷得一哆嗦,段長生已經叼了一口她耳朵。“小壞蛋。”
作者有話要說: 殷情:控制不住我寄幾……
點點書簽喲~
哎馬,我又要變成嘤嘤怪了。
☆、傀儡
段長生貼耳的氣息燥熱,殷情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怎麽辦,她也不大會和人打交道,過往都是旁人求她,她答是或否,現在有求于人,還能如何?
至于身體付出一事,更是大佬也羞恥。雖然她自己沒有參與那起伏動作,但肌膚接觸,耳鬓厮磨,她也一一受了,一想到那情形……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定了定神。
段長生單手放于頭頂,好像用什麽東西抽腦髓一樣地,那棺椁當中的釘子同時就傳來松動的聲音。
他緊皺眉頭,額上汗涔涔流下,似與什麽對抗。
是了,裏面是他師父。既然墨齋齋主沒死,當然會抵力反抗。
殷情将手放于他肩頭,導入靈氣進去,與齋主對抗。
叮當一聲,一釘起出。
成孤劍的震蕩更加猛烈,又是叮叮兩聲,又兩釘啓出。
四面四枚釘,都有手掌粗,如果不是有段長生和殷情兩倍無垠境的能力,根本就沒辦法撼動分毫。
最後一釘,兩人合力再要啓,棺蓋一頭翹起一個縫隙,殷情望見,大呼:“他要逃走。”
段長生皺眉道,“交給我。”
他将手指重重抵住天靈蓋,更猛烈地抽動腦內靈力去啓最後一根釘,但那釘根本紋絲不動。
殷情試圖操控所有的劍去撬入棺內,那棺蓋縫隙中突然飛出一根傀儡娃娃,随後棺蓋瞬間縮回,将所有的劍斬斷在外面。
段長生嘆口氣:“現在我師父将最後一根釘子鎖死了。只要還有一根釘子,這棺蓋就撬不開——除非是參天境的修者來撬。”
他的腦中,閃現過上一世的殷情所向披靡的場面。
可惜的是,他想記住的那面容,卻不知道為什麽,永遠都不能嵌刻入自己的腦中。
如果不能想起她從前的樣子,又怎能像她證明真心?
或許那晚他的失敗,也是因為這個。
殷情以為他是在沮喪,于是安慰:“墨齋存世與先天閣一樣久,總歸有它的道理。你雖學了一些墨齋之術,但你師父卻絕不會傾囊相授,所以想打過他這老家夥還是困難得很。”
說起來,活到至今比她年紀還大的,也真是沒幾個,墨齋齋主就算一個,自然也不會比她境界差得太多。
這種大物,恐怕是只要他不想出來,他們肯定是逼他不出來的。
段長生卻已經被地上的傀儡娃娃吸引了。
這飛出的傀儡娃娃身着一件白底鶴紋的袍子,長發在腦後松松挽着,圓頭圓腦,樣貌說不上好看精致,但就是可愛。
很像方才在殷情棺木中看到的模樣。
她死去時的裝束,她死去時的妝容。
殷情站得較遠,根本用不着看清那小傀儡樣貌,就知道這是什麽。煉體傀儡術……也不知怎麽流落到這墨齋齋主手裏的,或許,他是找牟修樓陀,交換了天大的秘密換得的。
這牟修樓陀,當真嫌天下不夠亂的!
殷情:“這東西叫引路傀儡,裏邊注入了傀儡主人的靈力,将它撕爛!”
段長生俯身把那小人撿起,欲撕,卻猶豫了。
殷情:“……”,難不成神皇一家子都有娃娃癖?
那引路傀儡突然在段長生手上跳起,嘤嘤哭泣,聲音可憐,而後它動了起來,作勢捶打段長生的胸膛。
殷情:“……”
墨齋齋主真是好氣性,當反派都當得這麽清新脫俗。
“引路傀儡只是引路的,還有個真的被煉出來的傀儡在周圍哪裏,正在朝引路傀儡跑過來。你要再不撕碎它,那傀儡可就過來了。”
段長生的臉色極其難看,因為他,撕不碎。
殷情頓時明白,這齋主實力不遜于他們,怎可能讓他們輕易撕碎的?當真是自己蠢了一把。
不過,齋主把這麽大的靈力注入在傀儡身上,他自身可就薄弱了。如果他們能鏟除掉那傀儡,那齋主必然大受挫傷。更何況他是在閉關,這個時候走火入魔一把,對他無疑是致命的。倒時候再撬棺就容易了。
只是這麽等着也怪煩的。
段長生手裏将那小人兒攥成了一團,忽然盤坐在地上恢複靈力,恢複完後擡眼,堅定地說:“我一定會手刃我師父。”
殷情無奈:“怎麽,你師父也偷了你東西?”
“是。敢動我最珍視的東西,不管是誰都要死。”
森冷的語氣,攥緊的手指,他緊咬着下唇,胃裏翻滾絞痛。
殷情本還不知他受了什麽刺激,等到那煉體傀儡真的走進這石門時,她也恨不能将石棺內的那人碎屍萬段!
這個傀儡……是她自己!
這地宮的守護者,把她的屍體煉成了傀儡!
饒是她無數壽歲也沒見過此等喪心病狂之人,殷情回頭看看那石棺。
冷笑:你可千萬別出來。
段長生起身,胸口變得冰涼。他已決心護在殷情身前,替她面對另一個殷情。
上一世的殷情,臉龐蒼白如雪,似是塗抹了面漿白蠟。
眉目與嘴唇都塗得深濃,這是皇家妝斂師的手筆。
脖頸兒上被燒焦的部分,也用大片白蠟填充塗抹,而這身鶴紋道袍,看上去料子極好,黑鶴栩栩如神,眼神與氣質皆是高傲冰冷,一如她生前。應該是神皇宮造作所的好手藝。
這身衣裳的裏面,恐怕就是她那焦軀了。
從衣袖中露出的幾根焦黑手指上,可見端倪。
竟然那樣的天火和雷劈,也沒劈花了她那張普通的臉。
這張臉的普通程度,竟然起到了避雷的效果。
段長生已經在她的棺椁前,癡癡地望過很久。
若不然,也不會引來墨齋地注意。
這個殷情,是他曾經在少時就熟悉的殷情,給她喂過飯,每日看她還活着,自己就很開心,看她疼得難受,自己也心如刀絞。在鍛體的熔爐內,他一再跟着她的身形,去做天下難為的事,雖然只是模糊地印象,卻也讓他驚心動魄。
因為墨齋那三人的打斷,他匆匆将棺蓋釘回,去與那幾人周旋,甚至也沒有同她好好告別。
而現在……他觑一眼殷情的神色。
她的眼中亦是閃動着驚異和憤慨。她的屍體被如此踐踏如此,她怎可能會不恨?
但聽地上震動的劍響,随後,所有的劍向自己的屍體飛去!
三百只劍将殷情的屍體圍成一個刺簍,卻根本透不進去,只能阻滞屍體的前行。
終究,還是被屍體全部彈落在地。
殷情亦受反彈,身體更虛弱了一些。
“你忘了你這屍體的境界了?”段長生一把将她攔至身後,終于從冰冷的胸口,拔劍。
身體的境界在于丹田道種的萌發,它會越來越強。殷情上一世,元神與身體同時到達參天境,這也是一般人的修煉途徑。只因為殷情重生在顧九雛身上歸來,這身體跟不上參天境的元神,還得重修罷了。
就算她上一世的身體已死透,但參天境的靈力因為先天閣石棺閉鎖而保留下來,所以,他們兩人面對着的,是一個世上境界最高的強敵。
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殷情倒也算欣慰。
好在,煉體傀儡也是血屍,只不過是高級的,有一定智識的血屍,他們就算聰明也是蠻力,至少用不了劍,而且只會攻擊,不會反抗。
段長生的天子劍,發出耀目的光芒。
他的劍不能為自己而拔,天子劍的奧義在于為水深火熱中的蒼生而拔。
它是殷情這個當世最強者的血液熔鑄而成,随着她境界的提升,這把劍也就越威力無窮。
他告訴自己,這屍體不值得再留戀,随後,一劍刺入其胸膛。
屍體停了一瞬,擡頭看他,繼續向前。
殷情道:“她已經死了,這樣沒用。你将劍□□,別讓它順着劍靠近你。”
“嗯。”段長生抽劍站定,殷情道:“砍斷它的腿。”
段長生随即用劍砍去,突然間,屍體張口說:“我記得你……”
段長生愣怔了。
“長生哥哥,我記得你給我喂飯,哄我睡覺。”
“長生哥哥……”
殷情一瞧,糟糕。這是那齋主在石棺裏操控傀儡說話。但段長生現在已經迷惑了。
“你有記憶……你還記得什麽?”段長生果然已經上當。
他本就在自責自己忘記過去的殷情,現在可倒好,這師父果然了解徒弟的心理,成功地迷惑住了他。
殷情在旁邊提醒,“段長生,不要信他!”
但段長生的耳朵裏好似塞了棉花,全然聽不見。
“我還記得,我咳嗽,你抱着我,拍拍我肩膀說,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屍體越發靠近,豔妝之下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
“你不記得我了麽,長生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
段長生目光迷離,殷情揪着他耳朵,将他拉至一邊,但他已經被魇住。
“我何時叫過你長生哥哥,你醒醒。”殷情打他的臉。屍體現在腳步加快,一邊說着夢魇的話,一邊露出焦枯的手掌抓上來。
屍體的目光突然轉向,不再看着段長生,而是看着殷情。
似乎是那石棺中的齋主良心發現,不打算對付這自己的徒兒、神皇之子,而準備專心先将她鏟除了。
又或者,他覺得段長生太好了斷,根本就不值得先殺。
殷情不停召喚劍群做陣,但這無疑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不,她還遠不如她屍體,只要她的防守一頂不住,只有被追趕上,變成矛下的一灘爛泥。
一聲轟鳴,殷情瞧見,那石頭門在他們搏鬥的這個當口,悄然關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生自從萎了一回後,就開始懷疑人生。
這要不給他一次真的,他是好不了了~
喜歡還沒收藏的話,點點書簽~
☆、撐了
她終于領悟。
那鑰匙齋主留給自己的。
她活着,他就無法驅策成孤劍,所以他是在故意用成孤劍發出震蕩,讓自己前來。
而他知道憑他自己無法殺死她,于是,将她的參天境屍體煉成了傀儡。
這真是個深思熟慮的好計謀。
憑借先天閣的屏障他人進不來,憑借他是地宮的守護者,真是再便利不過。
殷情甚至懷疑他也将其他先賢做了如此手腳!如果果真這樣的話……那将是天大的浩劫。
眼看屍體追着自己滿場繞圈,殷情大聲叫喊段長生。
雖然屍體已經不再和段長生說話來魇他,但他仍然未脫出困境,可見齋主這魇下了多少靈力。
“你我相處何止喂吃喂喝那幾日!這五年來的事,你師父可不記得,有本事讓他說來聽聽!”
段長生恍惚中聽到這樣一句。
屍體果然半晌說不出話,殷情繼續邊跑邊說,“你在我洞府門口,每日打水三次,來回四萬三千六百七十一步,一共半個時辰,每桶水高三尺一寸,第一年每回只打兩桶,第二年四桶,第三到第五年都是六桶。你知道為什麽每次你澆水時會水高會少一寸?其實是因為我每次每桶都會偷喝一寸。”
“再有,你每天用掃帚掃地發出的刷刷聲,一日三千六百零一次,戌時和午時各去林間齋一半青一半紅的林檎三顆,五年間你把果核埋在我洞府門口成活十五棵,每棵你都起了名字,寶寶,果果,小豬,情情,冬瓜,魚幹,阿醜……你最喜歡情情,每天都給它多澆一瓢水,這些,你師父怎麽可能知道!”
眼看就要被追上,段長生似乎艱難動了動,殷情索性放大招:“過去再如何回憶,卻也沒有現在更重要,你想想你到底睡了誰?!”
話音剛落,段長生的天子劍手起刀落,砍斷了殷情那老屍體的腿。
屍體趴了下去,她終于松了口氣。
險些就被自己上一世的屍體給殺了,這不成了坑死自己?
段長生一把沖上來,也不管場合地把她擁入懷裏,抱着扭身子,“你原來記得這麽清楚……”
這家夥怎麽突然娘們唧唧。
屍體雖然斷了,但只要靈力跟上,便能重組。
段長生狠了狠心,将屍體的胳膊也砍下,只是想砍頭時,又看到她在垂淚,着實下不了手。
不多時肢體又重新拼接,這樣耗下去,兩方都在拼靈力,誰先耗盡誰先輸,可不是辦法。
殷情将乾坤袋打開,把黑貓放出來。
色究竟已經在袋子裏憋壞了,出來後就要跳走,卻也發現這是個死氣縱橫之所,便跑到地上每一具屍體面前。
段長生瞧見問:“這貓能作什麽用?”
殷情道:“現在只能靠它了。”
那屍體又開始對着段長生掩面哭泣,口中不停地說着過去的細節,段長生聽得渾身疲軟,終于一劍斬過它頭頂,将上下唇分裂成兩個世界。
他實在不忍看這樣的場面。
色究竟在吃死人的腦髓。
這貓是以死亡之氣為食的,可為其補充靈力。
吃了一陣,嘴上沾染着腦髓和血腥,實在惡心。
而段長生那處,屍體已經再次重組,只是刀口和縫隙還在臉上,皮肉看上去相當可怖。
不管那嘴巴合并後再說什麽,段長生也不可能再憐香惜玉了。又砍了幾下後,重組更快,也更可怖。這明顯是他師父使出了全力。
殷情走到色究竟面前,一把将它抱起來,向自己的老屍體抛過去。
“喵——!”色究竟瞪着無辜的大眼,踩上了屍體的頭,這下可好,聞到了源源不斷的死亡靈氣,簡直要高興得和得了一大盆小魚幹一樣。
當下張開血盆小口咬下去。
靈力吃了滿嘴,段長生再也不忍看,回頭望見殷情借着顧九雛這副身體的眼睛,十分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已經絲毫不在乎那副身體,曾經是她千百年來的身軀。
段長生仿佛能聽到她冷冷地說上一句:“不過是皮囊而已。”
他愛上的人始終是這麽冷靜,這才是她啊。
屍體在石棺內齋主的操控下,瘋狂地将貓向外甩去。
殷情發覺,這齋主是真的着急了。他一定發現了這是一只十分難對付的靈獸,他慌了,因為這靈獸有佛修無量境——相當于參天境的力量,連屍體都沒辦法阻止它糾纏,只能甩掉!
色究竟帶着屍體的力量,被甩向石棺。
殷情命令它:“推開棺蓋,裏面有你想要的!”
色究竟腦中早已腦補了無數種它想要的東西,爪子一伸,使勁推去。
一個無量境疊加一個參天境,還有什麽是推不開的?!
殷情則是到了石棺處,待那棺蓋被推開一條縫隙,她揮手抓起色究竟,又是用盡全力往那棺蓋繼續一砸!
以貓當劍!
貓尖叫一聲,那棺蓋被它的腦袋頂開了。
一股嗆味從裏面噴出,這是熔岩的味道。
露出一個面目已經焦黑的人,除了兩顆睜大的怒目,全然看不出長什麽樣子,比她在天火中燒得還焦。
這就是墨齋齋主?果然稱得上一個“墨”字。
熔爐中九死一生之人……這焦黑的顏色,證明他險些死在裏面。
他的身下是燒焦的熔岩,只有嗆味和煙,卻沒有半點還燃着的火星子,這說明……他已經鍛體完成。
殷情看了一圈,他身前有一把墨劍,上面刻着的字赫然是“情愫”,而不是“成孤”。
她喝道:“我的劍呢?”
那墨齋齋主突然露出一口牙,狂笑不止。
殷情頓時心一冷:“你将我的劍,鍛入了體內?!”
“你沒有這把我造的劍,成不了參天境的大物,現在合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墨齋齋主突然執起身旁的情愫劍,朝她刺去,殷情略一格擋,他已然沖出!
還道要追,突然發現天頂多了一處細小的光亮。那赫然是她曾經挖過的磚口。
可這麽大的人如何鑽的出去?
但見他的身體突然撞在磚口上,一個虛脫的骨架人皮掉了下來。
糟糕。他的元神跑了!鍛體修者本來就是在劍上火上重塑身體的。只要元神不滅,劍身融合,他還可以再塑健康的血肉。
殷情正思索怎麽辦,段長生的衣服和皮面已經掉了下去,看來是去追了。
這……
貓有點看不懂,與殷情面面相觑。
兩師徒留下了兩副皮骨,但是,他們的血肉難道是那麽好練出來的?
忽然,地宮頂開始漏下泥土,巨大的震顫突然湧來。
轉頭間,是自己上一世那參天境的屍體正在猛烈的撞牆,他似乎是想出去。
殷情發現地上的布傀儡已經消失。那布娃娃引路傀儡,乃是靈力所化,如果化另外一個,之前變出的就會消失。看來,這齋主還想把她屍體引出去再用?!
當下她對色究竟:“我的屍體裏,可有足夠的靈力。你去把它腦髓吃了吧。”
色究竟大喜過望,“喵”一聲就沖上去。畢竟是個屍體,還沒法和這吃了滿屋子腦髓靈力的同境界靈獸比拼實力。殷情心想這下,不管是哪路神仙,也別想再驅策它了!
結果色究竟竟然吃吐了起來。
這腦髓是能有多難吃啊。
只有色究竟自己才知道,這腦髓裏靈力太多,它方才把地上的都吞了一遍,已經飽和,這和吃小魚幹一樣,總不能一次吃一頭鯨魚吧,胃裏裝不下啊。
更何況是殷情上一世的腦瓜子,簡直就是一大個靈力的海洋。海水一次能吸多少,再吸只能撐死。
殷情這上一世的老屍體繼續撞牆,但很快發現,有的牆太深,極難撞破。這估摸又是齋主在分心控制。
她很快地也擡頭看到掀開了磚頭的天窗,于是從牆上,就這麽散亂恐怖地攀爬過去,開始用力扒磚頭。
殷情呵呵一笑,這是自己的老屍體在幫自己逃跑呢。
總算沒白費這千百年的情誼。
見屍體已經扒開數塊磚,殷情撿起那把看上去十分不錯的情愫劍,還有段長生丢在地上的油燈。
這是那引路的太監給他的,應該是皇後有所交代,為了讓他保命的四海雲泥牌油燈。
她将地上吃得肚皮圓滾滾,已經爬都爬不動的色究竟抓起來,放回乾坤袋。色究竟意興闌珊地喵哼一聲,但它真的連表達反抗都嫌累了。
最後,她點燃了油燈。
通天的火光從她周身蔓延出去,以這埋葬一切之勢,告訴世間這是天下大物殷情的手筆。
殷情縱身翻出磚口,看那上面冒出的濃煙。
很快,宮中神衛就會趕到,讓他們來處理這爛攤子吧。
她就跟在自己的屍體旁邊,一起向段長生師徒走去。
現在他們兩人都是元神和劍同一,那也只能祈禱段長生的天子劍,比她的成孤強上那麽一點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段有危險。
作為冷文作者,每天都必須求一波收藏。
或者,加個書簽吧
☆、嬰兒
她的老屍體急急吼吼地往那引路傀儡的地方去,殷情在旁與它持平,看它一邊跑一邊往外掉腦漿,心疼得跟自己孩子似的,急忙扯下布片幫她頭上紮住。
說起來,這樣端詳自己的身體還是頭一遭,當初陰墟幫她做好這副身體後,她只看了一眼,就說:“嗯,夠普通,也夠健壯。”
自己的元神交換之後,連自己都不記得長什麽樣子。
她也很少照鏡子,所以還別說,如今一看,這容貌與身姿,的确無法用美醜形容,但渾身卻露着着倔強,這身體永遠都是目光堅定,微微仰着下巴,身體筆直。
“我不會再讓別人操縱你。”
殷情想着應該把這屍體送回陰墟去。畢竟那裏才是她最原始的家。修補修補冰凍起來,說不定以後還能再發揮作用。
屍體的速度快到凡人幾乎不可辨,橫沖直撞破了城牆而出,徑向外圍山間林地去。
成孤劍在與天子劍打得不可開交,每次撞上之後便發出震蕩鳴響,扣在她腦門轟鳴。再往前時,腦內劇痛,殷情不得不停下扶額。
山裏撿柴的阿大,突然發現一女子仿若突然從天而降,在他面前嬌弱地擰了擰眉頭,又伸出纖纖玉手,擦了擦她額頭聖潔的薄汗。
阿大手裏的柴瞬間掉落,拜倒在地,求了個多子多福。
殷情心想,她又不是送子觀音,随後立即追上屍體。
屍體突然也停了下來,迷茫地轉頭四處看看,再盯着殷情,一臉嫌棄又高傲地站定。
殷情:你比我更像送子觀音。
屍體停下來,可見是齋主傳導給引路傀儡的靈力消失了。那麽段長生算是将他師父制住了?
眼下她也顧不得死屍,只能先管活的,忙循着成孤劍的指引奔去。
到了地方一看,原先一大片的樹林,現在倒得橫七豎八,地上盡是木樁和火焰,此處當為段長生和齋主交鋒之所。
成孤劍依舊震蕩,當真是讓她腦殼止不住的疼,簡直疼得欲死了,終于腳底積深的樹葉下,發現了自己的劍,上面已然血跡斑斑。
殷情不是鍛體修者,前世也只是知道,并不了解其中關卡,因此也沒作多想。撿起劍後,腦袋越發要疼得暈去了。
那段長生呢……
段長生與她沒任何感應,但她知道元神肯定也依附在上面,她的頭痛延伸到了心髒。這痛或許是因為成孤劍,或許也是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在心疼。
她從未有過的焦急,瘋了似地掀起一陣狂風,将地上的草木吹幹淨。
只有重兵才能在她的掌風裏留存,如果段長生還活着,他一定會向自己靠近的。
如過去一樣。
殷情聽到一聲劍鳴,似是呼喚,當下拔腿跑去,欣喜地再次見到天子劍。
它周身亦在晃動,撫摸上去,似有陣陣的心跳聲。
他還活着……
殷情看到有幾滴水落在上面,疑惑,此處并未下雨啊。一抹臉,倒是自己喜極而泣了。
只是這骨肉……什麽時候能長出來?
将段長生這把天子劍我在手裏,她手中就有了三把絕世名兵,天子,成孤,還有墨齋齋主棄用的情愫。
說起來,情愫要比其他兩把更早幾千年問世,傳承幾代人,是天下三把名劍之一。怎麽竟然會遭到棄用?
殷情一邊提劍下山,一邊細細思索,只能想到的唯一解釋就是,這劍因為不是齋主自己所鍛,劍裏流的還是先賢的血,并非他自己的,終究不能完全征服,還有難以捉摸應用的地方,無法發揮出它最大的威力。
也的确,齋主流傳于世的名聲,就只在于鍛造,至于他自己的劍法,除了被點出是擁有絕世名劍外,便再無人稱道,那便是因這個理了。
現如今,段長生師徒兩個靈力都消耗殆盡,附在劍上如脈搏震動,以表示他們還活着。
前世她沒看過鍛體修者如何長出軀體的書籍,此番回去明臺,定得去古墓峰好好找找了。
待回到方才屍體停下來的地方,那家夥卻已經不見了。
引路傀儡因為靈力消失,自身也會消失,按道理來講,這屍體是不可能自己走的。
難不成……因為她的屍體太強大,沒有了操控之後自己覺出不對勁,就走了?
那它去了哪裏?
頭疼得快炸了,怎麽這一世會有這麽多事讓她操心?
眼下必須盡快回到明臺。
殷情急急用衣裳扯布包裹住三把劍,先行招來一把明臺的劍,禦劍返回,同時傳音給顧金湯,讓谷神峰的弟子先回,留下阮渺等墨陽峰的弟子處理後事。
……
今日弟子們和自己一樣,都應皇後安排跟着皇族一行入先天閣緬懷自己去了。
衆人在墨陽峰主阮渺的帶領下,瞻仰過列位先祖先賢和殷情的模樣,都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因為……盡管畫師已經極盡美化,還是有些讓人……記不住……
只有顧金湯記得很清楚。他知道那就是殷情過去的樣子,他在心裏想,眼睛就很像,還是那麽嚴肅,嚴肅得很可愛啊……
緊接着阮渺便受邀帶領弟子與皇族妃嫔、皇子皇女們赴宴,一同離開了先天閣,等到宴會在宮中開始了,才有人發覺顧金湯沒來。
顧金湯依然待在先賢閣。
起先,他只是想對着那畫像多看一會兒,随後他頭一次有了個大膽的主意,于是鑽在神壇下,等着人盡離去後才鑽出來,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