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病人仍在昏迷中,這已經是第四天了。老人的獨子劉長林,除了手術當天在醫院大吵大鬧以外,就再也沒有來過醫院,只找了一個陪護照顧昏迷中的老父親。劉長林拒絕繳納任何費用,也拒絕與院方溝通。這些日子,他接受了多家媒體的采訪。大衆有憐憫弱者的本能,同時他們往往認定,如果人沒有被救活,一定有醫生的責任。由于媒體的過度渲染及英雄化醫者,使得人們只能接受從死神手中奪回一條又一條生命的奇跡,而不能承受無可奈何的遺憾。

劉長林的潸然淚下是動人的。他說,人送進醫院的時候還好好的,齊煊一做手術,爹就到現在都沒醒。

當時參與手術的實習護士看到齊煊沉默不語,忍不住勸解道:“齊大夫,您手術做得特別漂亮,處理也特別及時!病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失血後血壓低,這才昏迷的。這不能說是您的錯。就是神醫也救不活所有人啊。”

“我知道。”齊煊朝她笑了笑。

正值寒冬,天黑得早。隔着玻璃門,齊煊瞧見仁康正門圍着長槍短炮的記者,他腳步一轉,轉而走一側的小門。門口沒有看到人影,齊煊舒了一口氣,摸出手機撥電話給阮宵,想問問他現在在哪裏,要不要去接他。

“他出來了!我就說他會走小門!”

聽到聲音的瞬間,齊煊警惕了起來,果斷挂斷電話。

“你不配當醫生!”

“滾回去做你的富二代吧!沒本事就別出來禍害人了!”

“庸醫!”

天色昏暗,路燈卻還未亮。齊煊靈活地閃躲投擲而來的物體,聽見那些東西砸到他身後的地面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動,下雹子似的。不過不管齊煊再怎麽行動敏捷,那一盆騷臭的液體迎面潑來時,衣服袖子還是被潑上了半截。

齊煊蹙起眉頭,恰在此時,閃光燈晃了一下他的眼。衣兜裏的手機驀地發出“嗡嗡嗡”的響動,锲而不舍地震顫。

齊煊的手機打不通。

阮宵不再執着于通話,編輯信息給齊煊。信息還未發送,齊煊的消息倒是搶先送了進來。

我現在不太不方便接電話。燭光晚餐明天吃,今天吃小龍蝦怎麽樣?

阮宵腹诽齊煊真是一會兒一個主意。他剛同齊煊的律師團商議過接下來的工作,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還給陸信澤撥了一個電話,托他幫一個忙。然後他看到了來自齊煊的未接來電,再撥回去,卻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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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收到了一條新信息。寶寶,去買南華街的小龍蝦。

我不想吃小龍蝦。阮宵想。但想到齊煊固執地把剝蝦殼當做是展現個人魅力的事,也就權當是給齊煊找樂子了。現在齊煊家門口圍了一圈媒體記者,有家也不能回。看他落了難無家可歸,阮宵也懶得和他計較。

掉轉車頭,直奔南華街。

排隊買了小龍蝦,再開車返回公寓。車子停穩後,阮宵接到了洛曦川的電話。

從事發開始,洛曦川沒少咋咋呼呼的着急。這回洛曦川說,他的叔叔願意幫忙。

“我和你倆那麽多年的同學,煊哥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嗎?要是有人要害煊哥,我們肯定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這句“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兇狠,阮宵都能想象得出洛曦川張牙舞爪的模樣。阮宵笑了笑,說:“謝謝。”

洛曦川唯恐阮宵的笑是因為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一個勁兒地解釋:“我叔很厲害的!就是他把我捧紅的。他真的能幫到煊哥的。要幫忙的時候和我說一句,什麽都包在我叔身上!”

“我相信你,”阮宵又叮囑了他一句,“曦川,‘就是他把我捧紅的’這種話,不能在外面随便講的,知道嗎?”

“知道知道!宵兒你就是不改改你愛操心的毛病!”

阮宵穿過走廊。鑰匙**鎖孔,旋轉擰動。擰到底,打開門,迎面撲來的煙火氣息讓阮宵略微感到恍惚,不敢踏入其中,倒是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意思。

“老婆,你回來了?我正燒排骨呢,你過來聞聞香不香。”

阮宵站在門口挂外衣,就聽到齊煊大呼小叫。其實不用特地跑到廚房聞,光是站在門口都嗅得到空氣中飄浮的飯菜香氣。

阮宵提着小龍蝦進了廚房,眼看着齊煊撒了不少五香粉,還要往裏面扔八角花椒。這一套手法讓阮宵不禁想起了那桶過于鹹的雞湯,便從齊煊手中奪過調料瓶,微微傾身放回原處。

“做菜怎麽還是那麽花哨。”

阮宵說了一句,齊煊突然捉住了他的手,耍賴皮似的不放,露出促狹的笑意。

阮宵眼簾低垂,眼尾斜飛上勾,睫毛撲閃着如振翅欲飛的蝶翼。齊煊一湊近,阮宵忽的側過臉,手撐着流理臺邊緣,幹嘔了起來。

齊煊這會兒傻了眼。不會吧?和自己媳婦兒親一下就能把他惡心吐了。

阮宵犯惡心倒不是因為這個。他的餘光單是瞥了一眼放在碗裏的生肉,就仿佛能聞到它令人不舒服的腥氣,霎時就感到反胃。

齊煊雙手捧着阮宵的臉,一臉嚴肅地叨叨:“雙眼清亮,眼白沒有泛黃,不是肝功能出了問題。這兩天也沒有吃刺激性食物啊……之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有。”

“什麽時候?”

阮宵躊躇着道:“……你上報紙那天。”

聞言,齊煊呆愣,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他好一會兒才道:“可能是心理作用。緊張焦慮壓力過大,都有可能。是神經性的問題。”

齊煊攬過阮宵的腰:“你啊,就是心思重。晚上給你表演剝小龍蝦。”

我不想看剝殼表演也不想吃小龍蝦。阮宵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他覺得能給齊煊找一點轉移注意力的東西總是好的。

齊煊今天總是在忙活,不僅積極主動地燒排骨,揚言要給阮宵表演一秒剝蝦,還把衣服都洗了。陽臺的晾衣杆上,一件件都被抻平,晾得舒展。在所有家務活中,齊煊最不喜歡做的就是洗衣服。齊煊喜歡新鮮的,在他的衣櫃裏,只穿過一次就失去了展示功能的衣服數不勝數。愛臭美是花孔雀的天性,行頭不能輸陣,齊煊就是要穿新的,要穿漂亮的。齊煊顯然并不樂意在穿過的衣服上多下功夫。

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晚飯時,齊煊十分執着地要親手喂小龍蝦給阮宵。阮宵琢磨了一下,估摸着還是占有欲作祟,與師磊曾經剝蝦給他八成脫不了幹系。

阮宵懶得和他計較,喜歡剝蝦就多剝幾個。

“一會兒我們看一場電影?”齊煊特別自然地抹掉了阮宵嘴巴上粘的油漬,然後又往阮宵嘴裏塞了一個。

短信息提示音響了,阮宵瞥了一眼手機屏幕,解鎖。“好。”

“你想看什麽類型的片子?嗯?你看恐怖片從來都一點也不害怕的,這回我偏不信了,我給挑一個評分最高最吓人的……”

齊煊看到阮宵的表情,霎時不說話了。

阮宵的長相總是讓人誤解,看起來漠然,眼神冷冽,又很少做什麽表情,半分也看不出溫暖純良來,于是常年被各種人議論,說他是冰山面癱,不好接近。可此時,阮宵就這麽盯着齊煊,瞳仁上像是飄起了化不開的水霧,迷惘又茫然,好像剛搬了家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

齊煊睨一眼阮宵的手機屏幕,果不其然看到了他在仁康醫院門口被人圍堵的報道。不到一分鐘的視頻在循環播放,即使光線昏暗,也能夠看到接連不斷地往齊煊身上投擲的穢物。

“哎呀,我就是知道你心思重才沒打算和你講的,”齊煊撓了撓頭發,有些煩惱的樣子,看阮宵還是呆呆愣愣的,索性拍了拍阮宵的腦袋,“有什麽關系,他們又沒有打着,我又沒受傷,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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