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近黃昏,斜陽照在巷子裏透出一股暖。巷子裏每隔十幾米便有一株碗口粗百日紅, 枚紅色花朵壓低了枝頭, 花瓣飄滿整條巷子。明明沒有花香,卻讓人生出滿巷生香的幻覺。
謝淩昭閉着雙眼感受一番, 突然很想回家,很想有自己的家。
他走出胡同, 來到大街上, 一時有些犯難。是去錦衣衛所,還是回謝府?好像兩處都不是他的家。
最終,還是往謝府走去, 畢竟那裏有一處院子屬于自己, 謝府無人敢入,能讓他有片刻安寧。
剛到大門處,看門人便都圍了上來問安, 臉上堆的笑有些浮誇。謝淩昭不與下人為難, 徑直往自己院子走去。
剛經過前院書房,便見一中年美婦人在一群丫鬟仆婦圍繞下走了過來。還有好一段距離, 那美婦便輕柔柔開口:“昭兒,你月餘未歸家,娘都想得慌了。”
謝淩昭不語, 只面無表情盯着她。
那美婦用帕子沾沾眼角, 眼中含淚道:“你是娘的兒,娘辛辛苦苦将你帶大,難不成就因為風言風語, 便和娘疏遠了?”
謝淩昭終于開口:“有事?”
美婦被噎了一下子,臉上表情差點維持不住,緩了一會才溫柔道:“娘難不成還不能單純想你?哪怕一同吃吃飯也是好的。”
謝淩昭點點頭:“好,既然見過了,那便不用想了,無事我先休息片刻,晚上還有要務。”
“……”那美婦恨得用手擰着帕子,卻還是堅持笑着道:“為娘确實有一點小事。你弟弟如今老大不小了,聰明是極其聰明,可惜愛玩了一些。我想請你幫忙,為他找一所好一些書院,好好收收性子,将來高中進士,為咱老謝家添一抹光彩。”
謝淩昭冷笑,吃喝嫖賭無惡不作是簡單的愛玩?她那好兒子從小請了衆多名儒教導,卻一一皆被氣走。後來又陸續進遍京城有名書院,書院皆怕被帶壞了風氣,硬着頭皮将他除名。如今十九歲了,卻連個童生都不是,還想高中進士?這要是孔夫子聽見,估計能氣活過來。
見謝淩昭一臉鄙視表情,美婦辯白道:“你弟弟當年還小不懂事,如今大了,知道讀書重要了,一會定會好好用功。他是你親弟弟,你自己身居高位,忍心他這樣一事無成?”
謝淩昭:“我只怕他受不了苦。家中不缺銀子,你也不缺嫁妝,養他十輩子都夠用了。”說完摔袖離去。
美婦被氣得咬牙切齒,忍不住小聲罵道:“不知人倫的畜生,天天就知道殺人抄家,小心将來被人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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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淩昭耳力極好,聽見後腳步一滞,卻未停留,也未出手。從小偷偷聽多了,習慣了。而且只要一天頂着謝家兒子的名頭,他就不能将這家人怎樣。人人都說他是魔鬼,可他終究是人,還是會被世俗掣肘。
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謝淩昭覺得自己鼻子耳朵眼睛裏全是花瓣的香味,而一個粉衣女子時不時出現在眼前,近到一把就能摟在懷裏。
明明沒說過幾句話,可他總覺得她就應該屬于他。
他從小厭倦和人親近,只因為被最親近的人傷害過。
他喜歡和娘在一起,可娘眼裏經常流露出厭惡。別人以為小孩子不懂,其實小孩子最敏感。後來他娘跌倒了,等他爹出現,娘卻突然指着他,說是他不小心推到了她。
後來,那女人流了一個孩子,一直病恹恹躺着流淚。本來是家中唯一親近他維護他的爹也疏遠了他。
不到一年,那女人便生下來一個男孩。他知道那是弟弟,便偷偷去瞧,那女人卻攔着。等他走了,那女人吩咐奶娘:那樣髒的孩子怎麽能讓他靠近?傷了我的寶貝可怎生是好?
他是髒孩子,弟弟卻是寶貝。
他難過,傷心,也開始有意識探聽消息,方知道在那女人眼裏,他就是個雜種、畜生。
再後來,他努力進了錦衣衛所,就是為了掌握更多消息,更多隐私,也隐隐約約知道一些自己身世。
因為沒有家人,所以比誰都渴望家人。只是他害怕女人,怕她們當面笑得溫柔,轉身卻是畫皮,猙獰可怕。
直到遇到了姚妍。那女人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可他卻偏偏被吸引。
他甚至想過是不是仇家派來故意耍手段勾.引他的,後來發現自己想多了,同時也發現這女人很有意思。同樣會做戲,同樣不是善茬,可他卻覺得她比天下所有女人都真實可愛。
模模糊糊半睡半醒,直到深夜方才清醒過來。只要決定了幾點起床,他從來不會延誤一刻鐘。
穿戴洗漱一番,甚至還用了一點點香料!他怕自己太臭,近距離說話會讓她嫌棄。
進了胡同裏,靜的連貓叫聲音都沒有。謝淩昭一腳躍上牆頭,瞅準沒人方往下跳。卻誰料突然出來三個人将他團團圍住。
為首的一邊揮刀一邊罵道:“小賊,竟敢到爺爺地盤上來踩點。今兒下午是不是你來踩盤子了,當爺爺是吃素的?”這人正是姚妍從南邊跟随而來的崔師傅。
謝淩昭:“……”大意了,沒想到這女人護衛還挺盡職盡責,這個點還未睡下。不過武功差了點,被他幾下打倒在地。
不過他也沒臉硬闖,轉身越過牆頭往錦衣衛所飛去。剛落地,卻被另外兩人圍了上來。這兩個黑衣人身手比牆內那幾個三腳貓強了許多,竟然很是能打。
一過招,謝淩昭便知道這是誰訓練出來的。心裏罵道:好一個安王,竟然派人圍在女人院子周圍,不要臉。
進而反悔,自己為何就沒想到這樣好的套路!
不過好在對方不想鬧大動靜,謝淩昭也不好對安王的人下死手,好有一刻鐘終于擺脫這兩人的圍追堵截。
姚妍已經被吵醒。今兒如願以償睡在窗邊榻上,打開窗子便能望見星空。今兒月光亮了許多,星星也随之減少。
不知道爹娘到底是哪一顆星星,他們有沒有相聚,有沒有夜夜守護着她。
眼睛有些累了,難免會流出一滴滴淚水,天上的星星也好像眨得格外頻繁了。
擦擦眼淚,姚妍笑了起來。
她這陣子太過矯情了,該流的淚上輩子已經流完,這輩子就是為了活個肆意潇灑而來。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若是找不到證據,大不了花大價錢買兇将英武侯和京西侯直接殺死。他們二人死了,兩個侯府也是樹倒猢狲散,能有什麽好?
她也讓侯府之人嘗嘗落魄的滋味,多好。
至于最後被查出來砍頭,她不怕。提早将弟弟送走,大不了送到南洋,她留下來承擔一起便是。一人命換無數人命,值當!
等崔師傅在窗外輕輕喚她,方才反應過來:“師傅,他人走了?”
崔師傅覺得有些奇怪,怎麽主子這語氣有點像老熟人?不可能,他搖搖頭讓自己別瞎想。“是,但那人身手極好,我們幾個真不是對手。不過那人出了院子,竟然又遇到高手,兩邊人直打到街上。姑娘,您說這兩方人到底什麽身份,怎麽就盯上咱們小院?”雖說富,但從來沒露過富,貴完全不沾邊,怎麽就引起注意?
聽到這裏,姚妍臉色一變,她以為是安王,竟然不是?
一夜未睡好,姚妍腦子渾渾噩噩的,到了第二日正午才醒了過來。
劉嬷嬷又是端着一碗蓮子羹走過來喂她。姚妍郁悶道:“嬷嬷,能不能換點花樣?”
劉嬷嬷理直氣壯:“前兒是銀耳蓮子羹,昨兒加了梨子,春梨子多難得姑娘知道不?今兒又是燕窩,怎麽就沒換花樣了?小小年紀心火旺盛,還怪老奴了。”說着深深白了一眼,将姚妍從床上摟起來便開喂。
姚妍:“……”好叭,太有道理無法反駁。
看姑娘喝光了,劉嬷嬷方樂呵呵道:“不過姑娘估計很快就不用去心火了。”
姚妍:“為何?”
劉嬷嬷笑得褶子都飛起來:“京西侯被人參買官賣官呢!聽說經手的銀子幾十萬兩,而且他兒子放高利貸,因為利滾利逼死好些人家,還賣了十幾個黃花大閨女到窯子裏,作孽呀!”
姚妍激動得跳起來:“當真?”那可太好了。
今上算不得多清明聖主,可太.祖留下的規矩,涉萬兩貪腐者,死:因官牟利,逼死良民者,死……
只要規矩在,就有老臣、言官拿着祖宗先例說事,京西侯就算最後自辯成功,頂多留下一條命,卻不會好活。
劉嬷嬷笑:“千真萬确。滿京城都傳遍了,今兒出去采買的婆子聽說了回來傳閑話,讓文慧聽見了,專門派小厮出去打探的。”能如此速度傳遍,沒人安排她不信。
姚妍追問:“那英武侯府呢?”
劉嬷嬷搖頭:“并未牽涉,但牽出蘿蔔帶着泥,姑娘覺得他們能有好?且二姑娘夫君落難,三姑娘也沒了當小妾機會,後院還不定怎麽鬧騰呢。”昨兒她可是發現了,安王對自家姑娘別有意思,既然動了京西侯,自然不會放過英武侯,早晚的事而已。
而此時,安王卻約了謝淩昭到徐夫人處。強忍怒氣道:“為何你出手?”老子明明都安排好了,用你多事!
今兒早朝自會有言官上奏,卻沒想到錦衣衛直接拿出一摞證據,一條一條念下來,京西侯吓得直接癱軟成一灘泥,順便還尿了褲子。
旁的罪證先不說,就污了大殿這一條,就夠京西侯喝一壺。
謝淩昭面龐平靜:“閑得無聊,想找點樂子,王爺有意見?王爺不是也想動京西侯,卑職為您代勞,無需多謝。”
安王:“……”我謝謝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