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不過我也不能怪她,按我爺爺的話說是,你媽媽就是個傻子,你怎麽能怪她呢?”

說完這話,孟春水就緊閉上嘴,不肯再多講一句了,嘴角卻噙着某種嘲諷般的哂笑,望向趙維宗。

這時鳴笛聲起,火車“咣當咣當”地開動。車廂裏頓時安靜了不少。

“我……”趙維宗在褲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往小包間外走,“你等我一會兒。”

不多久,他端了一碗紅燒牛肉面回來,用腳把門推上,又把面碗擱在小桌板上,正對着孟春水的面前。

“其實吧,以前那些事兒如果讓你難受,也就不用急着跟我說,先把面吃了。跟你說我泡得可香了,你不喜歡火腿腸,我就買了倆水煮蛋擱裏面。”

“好。”孟春水似乎有些驚訝,卻還是乖順地點了點頭,揭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香辛味道撲面而來,讓人在這隆隆冬日裏食欲倍增。誰知道剛吃了一口,他就面露難色。

“怎麽了?”趙維宗急問。

“燙我嘴了。”

“我就知道你餓了,慢慢吃,吃不夠我再去泡。”

“你不餓?”

“我在家吃過了。”

“哦,”孟春水啜了口漂着辣油的湯,“趙維宗你知道嗎,我真不是什麽都不願意告訴你,更不是吊你胃口,但你信嗎,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小時候我親媽是怎麽從我生活中消失的,可不可笑?我那會兒太小,也太傻啦。只是突然就覺得自己沒了媽,雖然她在的時候,似乎也很讨厭我。”

趙維宗看着他臉上的落寞神情,握了握他沒拿叉子的那只手,道:“我知道,你有心結很正常,咱這回去吉首,不就是為了把它解開嗎,你別擔心,我陪着你呢。”

“那等我搞明白了,再一五一十告訴你好不好?”

“好,當然好,不都說不急了嗎,我最不願意幹的就是逼你。好好吃面,別一會兒涼了。對了,這軟卧就是不一樣,離餐車賊近,一會兒你想吃水果零嘴的話,咱可以去逛逛。”

孟春水咬了一口雞蛋,打斷道:“你家人那邊,怎麽說的?”

“啥也沒說,我直接溜出來了。”

孟春水瞪他一眼,惱道:“壞了,你媽肯定急死了現在,你快去找乘務員,好歹給她挂個電話,否則她過兩天可能得報警。”

趙維宗樂了:“逗你的,我又不是傻蛋,我留了張紙條給她,她頂多等我回去揍一頓。”

“寫的什麽?”

“十個大字:私奔去了,不日歸來,別找。”

“我怎麽覺得她更會報警了,”孟春水在桌板底下踹了趙維宗一腳,捂臉道,“你哪來這麽多壞心眼?”

“可能是跟孟老師學的。”趙維宗笑得非常得意。

火車規律的咣當聲非常催眠,那夜裏他們一熄燈就躺下睡了,趙維宗的雙層毛衣還被孟春水嘲笑半天。他縮在被子裏,眼皮沉沉打磕,眼看着就要與周公相會,卻忽聞對面孟春水悶聲道:“你覺得我最近做得怎麽樣?”

趙維宗還是昏昏沉沉:“啊?什麽怎麽樣?”

“就是……就是那個。”

“那個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作為……哎,就是和我在一塊你開不開心?我有沒有老犯以前那些臭毛病,讓你難過?”

“哦哦哦,懂了,就是你,孟春水,作為我趙維宗的對象,表現如何呗,”小趙一下子清醒了,調笑道:“當然很好,使用體驗和售後服務都非常滿意。”

孟春水認真道:“那就好,看來努力多數時候是有效的,你對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讓你感到累或者傷心。”

“你想太多了春水,說實在的,你幹什麽我都覺得好,更何況最近咱在一塊,确實每天都很開心。你說你做出改變要很久,我得等,可我怎麽覺得你已經變了不少了呢?”

“啧,把我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你得獎勵我,還得補償我。”

趙維宗隐約看見孟春水臉上的笑意,知道這人保準又有什麽鬼點子了,便柔聲道:“你想要什麽獎勵?什麽補償?”

“過來。”

趙維宗乖乖走到他床邊。

“抱我!”孟春水坐起身子,張開雙臂。

“你說這話的時候真像個小孩兒,”趙維宗單膝半跪在床沿上,抱住了他,“我抱得還不錯吧。”

“挺不錯的,”孟春水蹭了蹭他的肩膀,“但不夠舒服。”說罷他一使勁,直接把小趙按倒在床上,半壓在他身上說:“現在舒服了。”

趙維宗臉上滾燙:“你這樣我晚上睡不着覺的。”

“那抱一會兒你就回去,成不成?”孟春水調整姿勢,靠上牆壁,單手環住趙維宗肩膀,又側頭道,“你看窗外,整片整片的青黑色,一點光也沒有。”

“真奇怪,就算沒光,我好像還是能看得清你。”趙維宗的眼睛在夜裏很明亮,映着一個孟春水。

小趙後來爬回自己床上,睡的很香,孟春水卻半夜醒了過來。他聽着那人均勻的呼吸聲,發了會兒呆,然後就踩上鞋子悄悄溜去了走廊。

以為車已經開了很久,自己必定離北京很遠了,孟春水卻依稀辨認出夜色中隐匿的、獨屬于北方的山脈,粗犷的黑影仿佛是凜冽北風固化而成。但故鄉确實是越來越近了,他想,自己曾以為再也不會回去的、那個被湘江孕育的地方,正在前方某處等待。

還是沒能徹底改變。趙維宗說他很好,可孟春水心裏清楚,如果自己是真的好,那就不會在過年前給他出這麽個難題,自己該在那溫馨的小胡同裏,陪着他和他家人過年的。

但他也明白自己無能為力,那些爛在根裏的,枝條再努力向上,這樹還是會倒,而他的母親和他的父親一樣,是爛在他心裏兩道疤,一天不剜出來,他就要一天被他們左右,就要恨下去、怕下去、無力還擊下去。

希望這回能把這疤揭掉,對誰都是解脫。孟春水默默想。希望明年春節,我能好好和趙維宗在他家包餃子。

想到這兒,孟春水整個人被一種溫暖的哀愁填滿,心皺成了泡在水裏的一張紙,思緒也飄得很遠了。而這溫柔卻很快被打斷,他看見一男一女從隔壁包間無聲地出來,手裏拎着兩個小型的行李箱。

這麽晚拿箱子做什麽?孟春水記得那屋裏住的人,晚上上廁所回來時,那屋門沒關,他把四個人都看了個清楚,而眼前這一對男女并不在其行列。

孟春水心裏迅速得出答案。

小偷。

他正考慮着該如何是好,如果正面對峙起來,自己勝算不大,但要是把一車人吵醒,那倆賊肯定更害怕,估計得跑。怎麽攔呢?攔得住嗎?攔不住他們也跳不了車吧,那樣的話優勢還是在自己這邊。還沒等他想明白,卻見二人往自己這邊走來,仿佛沒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非常自得。

走到跟前卻像見了鬼。那女的步伐猛地一滞,顯然被吓得不輕,張大眼睛看了孟春水一眼,罷了把箱子扔地上,轉頭就跑。男的似乎很震驚,最終還是丢下箱子,轉身找那女人去了。

兩個慫賊?孟春水并不這麽想,因為他認出了那個女人。

雖然蒙住了半張臉,但那雙眼睛實在是太特別——那是楊遇秋的眼睛。會否看錯了?他倒是希望。但楊遇秋屬于那種見一面就不會忘的人,況且孟春水見過很多次。走廊裏有夜燈,他更不會看錯。

那個男的倒是很陌生,不是楊剪,身量氣質都比他成熟很多,看着像二十多的歲數。

正當此時,趙維宗把包間門推開,走到他身後,睡眼惺忪道:“睜眼發現你不在,吓我一跳,怎麽了?睡不着?”

孟春水愣了一下,神情恢複如常:“沒怎麽,才兩點多,回去睡吧。”

說罷他就拉着趙維宗回到了包間裏。小心鎖好了門,一句話也沒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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