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雪下完了。雪正在化。空氣很濕。天亮很久。

有人賴在床上不想起來。

孟春水很餓,卻也只能很餓。他垂頭望着小趙唯一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撮亂發,心裏想着把這位霸占自己床的家夥從被子裏剝出來,拎着丢到廚房做苦工是否可行,最終得出除非自己是賽亞人并且鐵石心腸否則并不可行的結論。

他又并不會什麽廚藝。平時餓了只會給自己煮碗挂面,可就是這麽寸,昨天和趙維宗挑了很多菜肉瓜果,滿滿當當地背回家裏,小冰箱将将塞得下,卻唯獨忘了挂面的事。

太失算了。

他又在櫥櫃裏找到一盒鳳梨酥,還有一周過期,咬起來已如磚頭。

真的失算。

孟春水只得回到趙維宗旁邊,盯着對面牆上自己以前貼的皇後樂隊的海報,乖乖靠在床頭發呆。

最後他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沒錯,這是在他家裏。湘江邊上的小公寓,頂層,外面看着不起眼,可內裏卻大有乾坤。這屋子以前就他和爺爺住,父親天天在外面見不着人影,于是想怎麽布置就怎麽布置,比如電視櫃上擺着的老龜殼、牆上挂的非洲地圖、廁所地上用五分硬幣焊接而成的一塊地磚,都是孟春水曾經興趣的映射。

再比如說趙維宗現在睡的這張水床,新鮮玩意,躺上去跟漂在水上似的,晃晃悠悠極其催眠。于是小趙直接這床上一睡不起,到十一點也毫無醒來的意思,也似乎就可以解釋了。

他确實也太累,前一天四點到了長沙,在屋裏安頓好東西也沒休息,直接被帶出去閑逛,逛到傍晚,累了,就坐着孟春水那輛早有耳聞的哈雷摩托穿過橘子洲大橋。空氣濕涼,晚風徐徐,重型機車速度快起來卻給人一種飄在空中的感覺,趙維宗對着朦胧江岸對面的毛主席像揮手:“首長好!為人民服務!”

于是兩個人嘻嘻哈哈就忘了白天的累。

忘了累就繼續逛,餓了又去了坡子街夜市吃油炸臭豆腐烤鳜魚。那地方生意很好,年初一仍然爆滿,小趙好不容易等到佳肴上齊,哪知剛吃了兩口就嚼到幾塊辣椒,只能雙眼通紅地狂飲啤酒。孟春水則說自己要騎摩托不能喝酒,捧着瓶豆奶看着他,壞笑。

結果就是趙維宗居然真就喝多了,軟綿綿靠在孟春水背上,讓人給用摩托駝回了家。

小趙居然還問:“好慢啊,你在騎自行車嗎?”

“我怕你掉下去,”孟春水聽着想笑, 加了點速,“你要是掉下去了就自己回家啊。”

趙維宗吓得抓緊身前那人的羽絨服:“你敢,那我就跑到你家拍門,你要是敢開門,我就辦了你這個王八蛋。”

“準備怎麽辦?”

“沒……沒想好。”

說罷就沒了聲音,估計是睡了過去,孟春水往身後撈了撈,真怕這人就這麽掉下去,好在摸到了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但他還是放慢速度,真把自己的寶貝哈雷騎出了自行車的風範。

那天晚上回家後已是十一點多,外面的江邊上開始大批大批地放煙火,趙維宗就剛才上樓的時候清醒了點,知道自己扶着把手往上蹭,現在又昏睡了過去。孟春水把他放到床上,想着自己先洗澡,完了再解決這位,沒想到從衛生間出來之後卻發現這家夥竟然已經自己脫好了衣服,毫不客氣地裹着被子,睡得不可謂不酣暢。

孟春水站在自己床前,思索了半分鐘該怎麽做,最終又拿了床被子,擠在趙維宗身邊。哪知閉了眼他就忍不住睜開,旁邊那人稍微一動他就忍不住打噴嚏,按理說只有緊張的時候才會這麽打噴嚏,孟春水想,這是在自己家自己床上,緊張什麽?

好吧确實是緊張。只覺得怎麽着都不對,電暖氣把他烤得又熱又燥。

最後我們非常聰明的小孟同學想出一條妙計——他夾着被子跑到以前爺爺那屋睡去了。

趙維宗起床的時候,腦子有點空白。

他環望四周,隐約想起自己昨晚是喝多了,又意識到這是在長沙,孟春水的家裏。不知是抱着什麽心理,小趙掀開被子,看見秋褲還在腿上,居然嘆了口氣。

這屋裏窗簾拉得嚴實,幾乎不怎麽透光,他一看手表才發現已經下午一點半了。那家夥怎麽也不叫自己起床,等等好像叫了,又好像沒有,他也記不起來了。正胡亂想着,又聽見廚房有響動,就套上毛衣褲子走過去看。

然後他看見孟春水背對着他,在切什麽東西。湊近一看,居然是青椒,跟做實驗似的,切成極細小的方塊,整齊地碼在一起。

“你準備做什麽?”

“你起來啦,”孟春水看他一眼,“做青椒炒肉。”

“那該切絲啊,這種小丁炒不了肉的。”

孟春水放下菜刀,似乎也開始發愁,想了想道:“我可以把肉也切丁。”

那豈不是成青椒末炒肉末了,你說能好吃嗎,趙維宗暗自腹诽,從冰箱拿出昨天買的兩打餃子皮,道:

“咱幹脆包餃子吧,就包青椒餡的,你們南方人是不是很少吃餃子?哪有過年不吃餃子的,起來起來,地盤讓給我。”

“好!”孟春水爽快地答應了,立刻把菜刀扔到案板上,自覺地退出廚房,靠在門口看着。

“哎,昨天買的那幾個雞蛋呢?我還說包一種肉的一種蛋的。”

“都壞了,我就扔了。”孟春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趙維宗回頭,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蹲在垃圾桶旁邊往裏看。果不其然,幾個糊掉的荷包蛋無辜地躺在裏面,身後還墊着它們生前的蛋殼。

“噗,”趙維宗笑出聲來,門口孟春水別過臉去,也沒忍住笑了起來。

“你得将功贖罪,先把圍裙給我。”

孟春水乖乖走過來,遞出印着路飛的圍裙。

趙維宗又打發孟春水去繼續弄青椒:“不用那麽精細,你切得差不多随便剁就好,”然後自己拎出一條五花肉,還有幾只蝦米,“我來搞肉餡,肉餡可難弄了,以前都是站在我媽邊上看着,今天終于也做了一次大廚。哎你這圍裙挺好看的,咱帶回北京去吧。”

孟春水笑了笑,心說那是你圍着好看,手上把青椒末剁得飛快,很快一大盆成品就出來了。那邊趙維宗先是切塊然後切丁又是剁碎,忙得不亦樂乎,倒也動作麻利。很快兩種碎末混在一起,佐上些料酒老抽蝦米碎,餃子餡就成了。

趙維宗堅持等天黑了再包餃子,說這是自己從小的規矩,沒法改——因為餃子要夜裏吃,而且現包現煮的才夠味。作為補償,他迅速給餓極了的孟春水做了一碗餃子皮湯,足足放了一整根黃瓜,還有七個大蝦。

等到晚上包餃子時二人的廚藝水平才算真正高下立現。孟春水跟捏泥人似的,包一個要五六分鐘,還立不起來,歪歪扭扭地躺在趙維宗包的标準水餃旁邊,顯得有點搞笑。

“會不會煮破啊。”他自己也沒底。

趙維宗不願打擊他的積極性,道:“破了也沒事,你中午吃的面片湯味道也還行吧。”

孟春水似乎有些懊惱,放下餃子皮跟筷子,道:“你老是這樣。”

“哪樣?”

“從來不說我的缺點,但我知道我這人一堆壞處。”

“真要說?”趙維宗擡眼看他,又包好了一個,“你還真有個缺點。”

春水站起來,隔着桌子彎腰湊近他問:“是什麽?”

“我發現你過馬路不看紅綠燈!以前沒我拉你,你是不是都随便走的?”

“這個啊,”孟春水又坐了回去,“因為我色盲,看紅綠燈都是黃的。”

“啊?”趙維宗愣了愣,“不行,那你一個人過馬路也太危險了點。”

“其實可以通過亮度區分,我以後注意行了吧。”

“真的要注意,包括你開摩托什麽的,說真的挺危險的。”

“我騎摩托帶你都看燈的,”孟春水小聲道,“我就……哎我就自己走的時候改不過來。”

“我知道,但萬一我不在呢,你出事了咋辦?你出事了我也得跳江。”

說完這話趙維宗意識到自己有點過頭了,尤其還是在過年的時候。這時外面又開始放炮,空中劃過千朵萬朵銀花,然後便是震耳的炸裂聲。倆人都扭過頭去看,高層看得尤為清楚,好像江邊放的煙花就在眼前似的。

孟春水突然說了句什麽,然後就匆匆開門下了樓。

趙維宗一個人在屋裏坐着,如坐針氈,沒開燈,電視和煙花的光線映在他眼前的面皮上,倒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難不成自己真說得過火了?這家夥離家出走了?

他決定把餃子包下去,要是包完了孟春水還沒回來,他就下樓去找。可是自己沒鑰匙啊,沒鑰匙就沒吧,找不到人我也不回來了。他有些決絕地想。

哪知過了不多久,他也就再包了一排,突然隐約聽見稍稍平息的滿城炮聲中夾雜着一個人叫自己名字的聲音,好像離的很近。趙維宗跑到窗邊看,見到樓下的雪地裏立着個小人,正是孟春水。

那人指着天,好像在喊:“往天上看!”

只見幾束火光從地上的一個大箱子裏竄出來,從他眼前飛速掠過,然後在凍結的空氣中炸成紅的綠的花朵。

緊接着又是一串,再一串,在趙維宗窗前斜上方的空中綻放。

這回是真的近在眼前了,趙維宗聞着硫磺的氣息,并不難受,他默默想,這紅的綠的,在春水眼中是什麽模樣呢?

金色的。幾分鐘後那人帶着一身煙火碎屑,風塵仆仆爬上樓來,如是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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