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對于魏遠之請他去聽評書一事,趙維宗其實并沒有當真,很快就忘了個幹淨,因此下課後被那人嬉皮笑臉地攔住,又煞有介事地塞了請柬時,他還是有一些震驚的。

——時隔上次拿感冒搪塞此人,已過去三周。

“你還沒忘啊!”

“這怎麽會忘呢!對了,請柬給你的是倆人的哦。”

“啊?”

“帶上物院你那位哥們嘛。”

趙維宗有點驚,心說他和孟春水還沒公開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吧,怎麽身邊這一個個兒的都跟偵探似的?

魏遠之又道:“我說,給個準話呗,就這周六你可一定要來啊,老哥平時對你還成吧,就當給我個面子,”一邊說着,一邊還往趙維宗身邊湊,笑眯眯的,“還得問一句,這回沒感冒了吧?”

眼看躲是沒法躲了,趙維宗只好匆匆應下,騎車而逃。晚飯時撐着下巴,拿筷子戳着碗裏的梅菜扣肉,告訴孟春水此事時的神情頗有些郁悶。

孟春水卻不以為意,只說正好我也想會會他,繼續饒有興致地挑着清蒸草魚的魚刺。飯後卻又沒這麽淡定了,拉着趙維宗跑到瑞蚨祥去買了件對襟黑褂。

這衣服非常素淡,樣式也極其簡單,挂在那裏毫不起眼,老頭都不一定看得上,可孟春水卻就選了它。

趙維宗滿腹狐疑,等那人換上褂子轉身看他,卻忽覺這店子裏的燈光都亮了幾分——雖然孟春水向來很會穿衣服,但也總是中規中矩,而此時那件奇怪的黑褂穿在孟春水身上,扣子沒好好扣,露出裏面印着PKU的白色文化衫,竟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倒顯出些斯文敗類的感覺,讓人覺得這人活生生就是一愛好玩票的當代二世祖,拎着鳥籠跟胡同裏唱曲兒就能引諸多姑娘圍觀的那種。

确實,在周圍花蝴蝶一樣熱鬧的旗袍長褂中間,這一抹墨黑,當真是打眼得很。

“你朋友真襯衣服呀,把咱這好料子都顯出來了。”導購小妹低頭開着發票,對着趙維宗如是道,臉蛋微微發紅,眼睛不住往孟春水那邊瞟。

“那可不,”趙維宗稍有些得意,卻還是好奇問那人:“你買這個準備什麽時候穿?”

孟春水脫下褂子,看了他一眼:“聽書的時候。”

“我看說書的倒是該像你這麽穿。咱就在底下随便當個聽衆,用不着這麽隆重吧,搞得好像多給魏遠之面子似的。”

這話說得竟有些酸溜溜的,好像下一句就要說,平時咱倆約會也沒見你特意打扮吶。

孟春水拎上衣服袋子,拉着趙維宗往店外走:“既然叫的是我們兩個,那就不一定是聽書那麽簡單。”

“怎麽着,他還能叫你也上去說書不成?”

孟春水笑了,看着他不說話,那意思好像還挺贊同這個設想。

周末春光明媚,孟趙二人抵達前門那個貴得出名的茶館時已出了層薄汗,一進門放眼望去,卻發覺這裏頭稀稀拉拉坐着的,竟都是學校裏的熟面孔。

遠遠看見楊剪坐在前排,回頭朝他們招手。

走進點才發現,他還帶了位白白淨淨的小男生,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低頭放空看着地面的樣子,倒有點像剛來北京那會兒的孟春水。

“喲,這位是?”

“遠房表弟,沒見過人說評書,這不帶着來瞧瞧嗎,”楊剪頗有些不耐煩,拿腳尖踹了踹那位表弟,“人問你呢,你倒是打聲招呼啊。”

那廂孟春水優哉游哉,已經在旁邊坐定,對這新面孔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樣子,趙維宗便無奈笑笑,朝表弟伸出右手:“你好,我們都是楊剪朋友,我叫趙維宗,穿得像說書的那位叫孟春水。”

孟春水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對着表弟點了點頭。

表弟慌忙起身,匆匆跟趙維宗握了握手,有些木讷道:“你們好!我叫,我叫李白。”

“你弟弟名字挺有想法的,”趙維宗在楊剪和孟春水之間的空位坐下,“今天這陣勢,怎麽搞得跟魏遠之包了場似的,來的都是咱學校的啊?”

“确切地說,都是我們物院跟你們考古系的。你別看真正來的人不多,其實他把每個人都邀了一遍,好像就他前任沒收到請柬吧。”

“那他真包場了?這一下午得多少錢啊。”趙維宗想起這茶館五百一壺起價的龍井,有些冒冷汗,心說這人看來是真喜歡說評書。

後排一個同為考古系大一的男生插嘴道:“老魏可不用包場,這茶館就是他家開的,據說他沒事就喜歡在這兒說書呢。”

趙維宗震驚。

另一人道:“上回從徐州回來,他請了咱們系幾個新生,你不是鴿了嗎,當時我們幾個都到這兒坐好了,也來了不少別的聽衆,那老魏居然請我們喝了幾壺好茶,然後硬是把我們趕回家去了,說什麽今天沒心情說書,你說神不神經?這回又非請這麽多人來。要我說,老魏這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誰也不知道。”

趙維宗更加震驚。

突然又有人調笑:“哎,小趙,咱系裏可是在傳老魏對你有意思啊,當時他剛開始帶你研究課題,就把前任給甩了,這不是真的吧?”

這話就像一把爛菜,一抛出去,好事者紛紛接茬,說什麽上次沒心情說書可能就是因為趙維宗沒去,又說這回搞這麽大陣仗說不定就是為博美人一笑。

趙維宗煩得要命,大罵滾蛋,說這都什麽跟什麽,你們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但又做不出什麽實質性的反駁——畢竟魏遠之那人确實也曾在某種程度上引起過他的不适,只不過一直沒人說破,他也就不曾讓自己往那方面想。

孟春水那邊還是沒什麽波瀾,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居然就伸直長腿,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好像這些碎話都不曾入他的耳。一副舒心模樣,配上那件老派黑褂,倒真有點像葡萄架下打瞌睡的大爺。

還是楊剪岔開了話題:“你怎麽今天突然想起來穿襯衫了,還這麽白,不符合咱趙大爺的做派啊。”

趙維宗舒了口氣,立刻接道:“快別提了,你看孟大爺穿的啥,我要是不穿得人模狗樣一點,不就不和諧了嗎。”

閑話少敘,這魏遠之交友甚廣,等人來齊了,居然也差不多坐滿茶館一樓。不過,與其說這是茶館,不如說是個小戲臺,幕布拉開,只見老魏着一身青灰長衫于桌前坐定,朝着諸位同學鞠了一躬,随後驚堂木起——

說的是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故事。

老生常談無趣,聽無聊的人老生常談更無趣,趙維宗覺得這茶樓裏悶得很,甚至很想出門透氣。無奈身在前排,又若有若無地被臺上說書的那位盯一兩下,搞得他沒法像楊剪那樣呼呼大睡,也沒法像孟春水那樣全然放空,只得硬着頭皮聽魏遠之來回強調周瑜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前因加上後果,一講就是将近一個鐘頭,到最後終于有了要結束的意思。

只聽他說:“總而言之,這周瑜向劉備讨荊州不成,率兵攻打又是失敗連連,可謂嗚呼哀哉狼狽萬分,只得活活氣死。臨死前長嘆——既生瑜,何生亮!個中道理緣由,且聽——沒有下回分解。”

茶館裏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幾位倒茶夥計領頭鼓掌,這掌聲才漸盛起來,有幾位愛湊熱鬧的甚至喝起了彩。趙維宗也跟着拍了拍手,畢竟喝了人家五百塊一壺的龍井,不鼓掌确實也過意不去。

卻見孟春水不知何時停止了閉目養神,正在認真鼓掌,望向臺上的眼睛竟還帶了點笑意,好像剛才一直在好好聽似的。

魏遠之點頭鞠躬,洋洋得意,開始高談闊論評書之魅力。

趙維宗心中又多了一叢問號,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見那魏遠之誇誇其談完了,目光居然直直望向自己這邊,道:“看同學們的反應,今天還是不夠盡興啊,要不我邀請幾位大一的同學也上來演點什麽,順便也給大家互相熟悉提供個機會。”

說完這話,魏遠之臉上泛起笑容,仿佛對什麽事情成竹在胸:“都說物院有個才子,學術能力強,還會唱歌彈吉他,才大一就是好多學妹的夢中情人呢,我這大三學長也想見識一下。”

臺下開始議論紛紛。物院?那不可能是八卦對象趙維宗了。

卻聽魏遠之清了清嗓子:“孟春水孟同學,你上來給我們演一段呗。”

什麽鬼?小趙着實沒想到這一出現場點兵,更不清楚這莫名其妙的矛頭怎麽忽地就轉到了自家這位身上。卻見孟春水則是毫不詫異的模樣,大大方方站了起來,往臺上走去。

還背着手偷偷給他比了個“OK”。

另一邊楊剪突然詐屍,湊到趙維宗耳邊:“我就說那姓魏的動機不純!你聽他剛才不停說什麽賠了夫人又折兵,來來回回就這麽點事兒,人正統評書是這麽講的嗎?純粹為了惡心人。”

趙維宗還沒反應過來:“惡心人?”

“對呀!你不知道,前幾天他到我們物院,找了你家老孟一趟,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麽雞毛,只說讓他好好準備一下。我才明白他這是要搞這麽一出兒!把兩個系的都請來,當面自己表演夠了,就把老孟搞上去耍猴玩是吧?你想想看,周瑜指的是誰,夫人指的是誰?他把自己當諸葛亮,覺着自己聰明得很!這是什麽,這分明是挑釁!”

楊剪越說越氣。

趙維宗明白過事兒來,更氣。

魏遠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以前只是覺得他話有點太多,沒想到這人想法更多。愛使陰招不說,這陰招還使得這麽搞笑。小說看多了吧?

他有些擔心孟春水,畢竟那人的性格,對此類事情都是極為厭惡的。再說他憑什麽聽話給人表演?要唱歌嗎?唱屁!不唱?說我沒才藝演不了?這都什麽跟什麽,趙維宗幾乎想要跳起來上臺拉人,然後帥氣地甩門而去,卻被楊剪拉住:“先別着急,你家老孟哪是吃啞巴虧的人。快看臺上。”

小趙聞言向臺上看去,讓他懷疑人生的事發生了——孟春水居然露出了那種标準的微笑,在臺上站得筆挺,和和氣氣,說什麽學長過獎了!

魏遠之好像也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道:“客氣客氣,你準備演什麽?給大家報個幕呗。”

“我啊,”孟春水拿起話筒,仍是不卑不亢,聲音亦是不大不小,“我也說書。”

魏遠之顯然在強壓着心慌:“你說哪一段?”

孟春水挽了挽袖子,在檀木桌邊一坐,擡手拿起驚堂木,那意思是你快下去吧。然後他輕描淡寫道:“我也說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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