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東宮

元襄又鬧了一場餓虎撲食,把太子的早膳攪的一塌糊塗。賀蘭玉也一次有趣,兩次也發現這小孩太頭疼,退讓了幾尺也避不開那要命的災難一般的元氏姐弟,他起身獨自坐到了窗前去,橫了一只手臂靠在窗框上,看畫眉鳥兒梳理羽毛。

知道是招了厭惡,元佶羞愧的面紅耳赤,不敢回頭去看對方,好不容易熬到元襄折騰完,賀蘭玉仍舊打發人送他們回去。她以為太子嫌棄自己姐弟二人,以後八成是不會再讓自己過去,哪知到了晚間庾純仍舊過來了,送些吃食,還捎帶有賀蘭玉的關照,第二日早早起床,又被帶去一塊吃了一頓不甚和平的早飯。

元佶每天吃飯吃的提心吊膽,生怕賀蘭玉哪天會突然發怒一巴掌将他扇飛。

然而賀蘭玉始終脾氣很好。

臘月,洛陽又接連下了幾日暴雪。

寒冬裏,賀蘭玉也不往別處去,每日卧在榻上消閑,他不見外客,禪院中總是寂靜的沒有人氣。

元佶每日晨時被帶去陪他用早膳,很快又被送回去,她整日的事便是圍着個元襄轉,跟陶景問他的病況,并且嘗試着教他正确的吐字發音。陶景說,元襄能聽到一點聲音,就能學着說話,只是要教會他并不容易。

一句話總是聽不懂,學不像,他着急了會發火。元佶将課堂設在庭院裏,雪地裏光線敞亮,冰冷的溫度刺激人的精神,她坐在小石桌旁,從最簡單的字開始,一個個的教元襄念,誇張的做大口型,讓他能夠看到自己發音時舌頭嘴唇的的動作,不斷重複,強調,十遍,二十遍,并且抓着他的小手讓他撫摸自己的喉嚨,感覺聲帶的不同震動。

見到賀蘭玉的時間始終不多,到後來,元佶幾乎不大關注他,每日只管帶着元襄說話念字。有一天天氣很晴朗的時候,她在賀蘭玉屋子裏呆了一個下午,賀蘭玉還有一搭沒一搭的睡覺,同她統共說了不到十句話。

小貓長成大貓了,胖胖的一只,是元襄的心頭寶。庭院中紅梅開的最盛的時候,有一天,元佶帶着阿襄在亭子裏玩耍,宋碧說:“太子又走了呀。”元佶訝異道:“他走了?”

宋碧說:“太子回東宮去了。”

元佶“哦”了一聲,心不在焉了半日,晚上,有從東宮送來的熱點心,證明太子确實是走了,不過并沒有忘了她。

賀蘭玉不在,又無處不在,元佶見不到他人,不過隔三差五會有從東宮送來的吃食,或者小玩意兒或者小禮物,嶄新的宮緞衣料,吩咐了給姐弟兩個做新衣服。六月的時候,賀蘭玉讓人送給了她一匹紅色的小馬,還有一套的胡服靴帽,黑檀木小弓,十分神氣漂亮,元佶愛不釋手了,問道:“殿下送我這個幹什麽呀?”派來的侍從答:“殿下說,今天是姑娘的生日。”

元佶從來沒說過自己的生日,沒想到賀蘭玉會知道,并且還記在心上。

元襄還是不大能聽見,他只會根據對方的嘴唇和表情讀懂語言,別人說話,他就一個人悶頭悶腦跟小貓玩。口齒清楚了很多,但是還是不愛開口,呆頭呆腦的模樣,但是有個火爆的脾氣,發作起來好比小怪獸。多數時候他是溫和乖巧的,小馬送過來,他就愛上了洗刷刷,随時抱着一只貓,扛着把大毛刷子,帶着兩個宮婢在馬圈裏頭忙活,寒暑不歇堪稱辛勤勞碌。

他對讀書之類完全沒有愛好,元佶費勁了心思教他認字,他蠢的好比豬頭,學了半個月才學會寫名字。然而術業有專攻,他于搬磚挖土,砍柴刷馬一道上自有心得。隔了兩個月,無師自通學會了騎馬,每天天不亮起床,帶着他的馬奴,拿着把砍刀,拉着個小車出去,搶在露水曬幹前拉一車柴回來。附近的梅樹被他砍的七零八落,元佶教訓了他一場,他賭了氣,每日遠奔十裏,跟上山郊樵夫的節奏,還有樣學樣,砍了柴,拉集市去賣,竟然還走出了新路。元佶眼看着這家夥日複一日的顯出了奇葩特質,心頭那個酸爽。而元襄跑集市上去又跟屠宰坊大哥的學會了絕招,要跟人家去殺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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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玉聽說就樂了,這年冬天過來,将他叫到面前一番打量,精致秾麗臉面沒變,個子蹿高不少,手長腳長的像只大猴子,眼神綠幽幽的又固執又野。賀蘭玉拉着他手:“倒是個好苗子,我給你找個先生怎麽樣?”

元襄道:“我不要先生,我笨,聽不懂。”

賀蘭玉說:“我看你不笨,這雙眼睛多聰明,你想學什麽?”

元襄說:“我不念書。”

賀蘭玉笑:“不讀書也好。”寵愛的摸了摸他頭發,回頭送給了他一匹更大的馬,還弄了個乞纥武士來教他騎射。元佶就不愛他舞刀弄棍,但元襄對這一道頗有愛好加天賦,太子支持,她現在是把這孩子管不住。

元襄八歲以前砍柴刷馬忙的廢寝忘食,現在弓馬騎射玩的廢寝忘食,元佶弄了一堆書,辛辛苦苦的自學想教他,沒用,不理,他那耳朵自動屏蔽噪音,不想聽的一句都聽不見,說一百遍都是對牛彈琴,元佶惆悵,揪他:“你現在一點都不乖了,你以前最聽姐姐的話,一不高興就嘤嘤嘤往姐姐懷裏鑽。”

元襄拿個刀刻自己的小弓,看也不看她一眼。

元佶憤憤然:“沒良心的崽子,這會就不理人了,晚上不許再找我睡覺。”

元佶無聊,還是得跟小崔唠。

對元襄的事,崔林秀發表意見:“跟你說了男孩子你管不住,随他去吧,你又不是他親娘,太子培養他不挺好的。”

元佶道:“是挺好的,哎,他現在把太子殿下敬的跟親爹似的,比跟我還親,我看了就吃醋。”

小崔道:“那也挺好,太子殿下肯定喜歡他。”

元佶斜眼瞟了瞟,湊過去神神秘秘:“我跟你說,這家夥人不大,長了一雙勢利眼,慣會看人高低,誰跟他說話他都裝聾作啞,太子說話他耳朵就好使的很,他小時候可不這樣的。”

崔林秀就笑。

小崔不務正業,依舊胡吃鬼混,但元佶就喜歡他,一個因為他人長的帥,二個因為他潇灑大度講義氣。兩人脾氣投合無話不談,小崔家沒爹沒媽沒媳婦,元佶帶了酒菜過去,盤坐在大炕上兩人吃吃喝喝,這日子是流水的過。

有一天小崔一邊嚼豆子一邊跟她說:“你整天跑我家來,鄰居們議論紛紛說我不檢點,都沒人給我說媳婦了。”

元佶驚:“誰說的呀!咱倆有什麽好議論的?”

崔林秀眼神示意她:“你一個大姑娘。”

元佶才惆悵的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個七八歲的小屁孩了,成了個十二三大姑娘,連跟小崔走近點都會招人閑話了。

太子冊妃了,是樓氏的女兒,聽說還漂亮的驚人,元佶有點擔心以後見不到太子,不過冬天賀蘭玉還是照舊來永寧寺。

他這一年病的很厲害,人是顯見的消瘦了。元襄從馬場回來,一身雪,穿着鮮豔緊身的胡服,墨綠眼睛白皮膚嘴唇紅潤,

十二歲的年紀,已經有了賀蘭玉肩膀高,他蹲在腳邊叫:“殿下。”屋子裏生着火,太子臉色雪白卻泛着涼氣,他摸了摸放在榻上的那只手,冰塊一樣,慢吞吞又關切問道:“殿下,您冷不冷呀?”

賀蘭玉問:“幹什麽去了?”他回答說:“賽馬去了。”賀蘭玉就笑笑:“這麽大雪,你倒是興致高。”

元襄屁股上生了釘,坐一會兒就要扭,賀蘭玉虛虛擺手:“你去玩吧,不用陪我。”他如逢大赦:“我去叫姐姐,來陪您說話。”叫了宋碧去找阿姐,匆匆忙忙又溜回馬場去了。

元佶,十四歲的小姑娘,賀蘭玉看她越發漂亮了,臉蛋潔白的奶皮子一樣,漆黑的眉發,幽黑帶綠的眸子,嘴唇鮮淩淩的紅,色彩在她的臉上盡情的對比出青春的鮮豔。賀蘭玉歡喜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頭頂,虛弱莞爾一笑:“想我了沒?”

他眼中只有單純的歡喜,好像歡喜一朵花,并無任何暧昧,元佶仰臉答道:“我擔心殿下來着。”

賀蘭玉道:“阿襄長高了,你也長高了,一年不見,都變了這麽多。”

整個冬天,元佶陪在賀蘭玉床前。他咳嗽不止,時不時急喘,元襄見識了一回,壓根怕進他那屋子,進去就坐立不安,一刻不敢在他身邊多呆,元佶守在枕邊侍奉湯藥,寂寞的陪他枯坐,窗外雪花飒飒,萬籁俱寂。

賀蘭玉道:“開了春,你跟阿襄随我去長壽宮住吧,這裏怪冷清的。”

長壽宮是太子的東宮所在,元佶一聲不敢相信,怔怔看着他,賀蘭玉微笑:“陪着我不好?”

久久,元佶搖頭:“是好的。”

晚上,元襄摸進她被窩:“吉吉,殿下帶我們去東宮做什麽?”

元佶也不知道:“宮裏不是在寺裏,你可安分一點。”

小崔聽說她要跟太子去,嘆口氣,道:“我也早想離開洛陽,往北邊去游走,這些年一直想,又總舍不得,你去了也好,你去了我也去了,相聚無因緣分淺薄,咱們就此別過也罷。”

兩人相識十二年,患難與共,到離別時相對無言,元佶心中難過,崔林秀喝了杯悶酒,卻又笑安慰她:“山長水闊,但有魚雁相問,你有你的機緣,我也有我的前程,不必難過了,以後你若發達了,莫忘了我這個老朋友才是。”

元佶苦笑:“我怎麽會忘了你。”

崔林秀道:“我得你這一句話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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