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樓溫儀
碎雲軒也跟永寧寺北殿同類,乃是賀蘭玉休養的所在,特點就是人少,清淨,太子居住的主殿,隔了一條長湖,白橋相連。第二日元佶早早被叫起來用了早飯,然後由庾純領着往主殿去,進門時賀蘭玉正在梳洗,穿着單衣小褲,兩只手舉着,閉着眼睛,一個小丫頭拿着布巾替他沾臉,元佶心問,原來昨晚他是在這裏睡的覺?
她磕頭請了個安,賀蘭玉若有所思:“按理說你該去見見太子妃,也請個安才對,不過不見也是可以的,你見不見?”
元佶道:“殿下是我的再生之父,太子妃娘娘便同于養母,我應該去拜見的。”
賀蘭玉接過手巾,颔首表示贊同:“太子妃為人溫婉厚道,不是樓家小子那樣刁橫。”
太子妃住處不遠,庾純領着她邊走邊說:“太子妃娘娘是個善人,很好親近的不用害怕。”
元佶道:“我也沒記樓家的仇,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只是怕太子妃會不喜歡我。”
庾純和氣的笑:“這個倒不會,太子喜歡的,太子妃哪能不喜歡。”
這話說的又很藝術了,元佶琢磨着這庾大人什麽意思,怎麽說個話總讓人有點意猶未盡,什麽叫太子喜歡太子妃喜歡?
昨夜元佶已經把這府中的情況大致了解了一下,賀蘭玉的正妃樓氏,閨名叫做溫儀,就跟賀蘭玉說的那樣,老實婉順,不管事也總不出頭,作為一個女主子,沒什麽存在感,不過賀蘭玉待她很是敬重,府中雜事雖然庾純在管,卻偶爾也要請示一下她的意見,只不過太子妃基本上只會對庾大人點頭,所以她的意見就是沒有意見。另外那個謝淑媛,則存在的莫名其妙,太子既不敬重她也不愛理會她,基本上沒同她說過話,說是花瓶又好像有點多餘,她只愛跟太子妃一塊湊。
院中的空氣很愉悅,三五個小丫頭在放風筝,又跑又叫的煞是熱鬧。一只彩背大蝴蝶晃晃悠悠跌落腳前,元佶剛要去撿,柳樹後頭跑出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女孩子來,圓圓眼睛将她一打量,随即一拍手叫道:
“哎呀,昨天太子殿下帶回來的小妹妹!”
女孩子們都圍過來,庾純道:“太子妃可有用過早膳了?”一人答:“娘娘在佛堂裏。”一行往殿中去。
謝淑媛依舊是人比花嬌,釵戴打扮的齊全,漂漂亮亮一只倚靠在小幾上,指指點點着案上一副觀音像跟一旁樓氏說話,哪裏要添哪裏要減,聲音也是又清又柔又嬌氣。樓氏則是低頭執筆,給她指揮的左右為難,又笑又氣她:“你連個字都不認得,慣會指點我,觀棋不語真君子,你這觀畫的多嘴多舌也煩死人了!快走遠一點!”
元佶跟着庾純進去,樓氏推開謝淑媛,捏了手帕将畫遮住,笑道:“庾大人來了。”擡頭迎上庾純見禮,她妝容甚簡,笑容明淨,身上夾領小袖襦裙,顏色是一應的素潔,謝玖見了來人則在她身側立定,像朵美麗的花兒也微微含笑。
“她叫元佶,是殿下在外面收養的小孩子,昨天殿下順道就從寺裏帶了回來,說是給娘娘認一認。”庾純一如既往謙恭微笑,向太子妃指認,元佶順從的跟着他的話行了個叩首禮:“娘娘萬福金安。”
賀蘭玉于她有養育之恩再生之德,賀蘭玉的正妻無論如何她都心懷尊敬,磕個頭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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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佶這樣想,膝蓋剛落地,錦榻上,樓氏卻已經坐不住,邊笑邊站起身挽住她:“別了別了,殿下也不讓你磕頭,我哪裏當得起,快快起來。”摸着她胳膊又怪道:“可憐見的,怎麽生的這樣瘦,我這麽大年紀的時候也沒這樣瘦過。”
雙臂給她扶起,元佶近見了樓氏的模樣,意外發現她比第一眼見着的時候要漂亮許多。可能是氣質過于寡淡,遠看着難以出衆,當面聞其聲察其形,才看見嬌嬌柔婉,袅袅款款并不輸人,言談聲笑更有一股讓人如沐春風的愉悅,她不由得暗贊,難怪賀蘭玉跟樓家水火不容,卻願意敬重這位太子妃,言語裏還多有褒贊。樓氏相比起旁邊嬌豔美麗的謝淑媛确乎更甚一籌。
元佶沒料她這樣親熱,不好意思的笑:“娘娘上心了。”
樓氏拉着她手:“快過來坐,我聽見說你還有個弟弟,也一同進來的?”
“他有點病,是太子殿下給他找的大夫。”
庾純告了辭出去,元佶被樓氏拉着同榻坐了,撫着手問東問西,說話回避着她身世,末了嘆道:“這麽漂亮的姑娘,難為你受了那麽許多苦,往後就在這宮裏好好住着,陪殿下還有我跟玖兒說說話。”
謝玖一言不發的只是笑,似乎很腼腆。
賀蘭玉聽說元佶給樓氏留下了,倒也沒什麽意見:“姑娘家喜歡一起玩,就讓他們玩吧。”樓氏這邊接到話,更高興:“太子說你可以留在這裏玩呢,不用急着過去,咱們下午院子裏放風筝去。”
元佶對眼下這個狀況是心中慶幸的,她很願意跟太子妃親近一點,昨天剛一進來就聽見下人那樣議論,她唯恐遭了賀蘭玉妻妾的不滿,到時候又生出事端來,也讓賀蘭玉不高興。她琢磨着,往後跟太子妃謝淑媛走近一點,跟賀蘭玉相處得注意避着嫌了,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處在尴尬位置上,尤其得立端正。
正是三月裏草長莺飛時節,湖邊鋪展了小席,擺了點心果酒杯盤之類,樓氏拉着元佶說話,謝淑媛遠遠的跑開了去跟丫頭們放風筝。樓氏跪坐着斟杏子酒,她臉色很白,跟賀蘭玉類似的,又有點寡淡的寂寥,元佶心中微動,問道:“娘娘,咱們殿下平日忙不忙?找人去叫他來陪咱們一塊玩也好呀。”
樓氏搖頭:“殿下身子骨不大好,又話少,平日也不大跟我們這些女眷常處,咱們自得其樂也就是了。”元佶接過她素手遞來的酒盞,酒是又甜又辣,她小小的啜了好幾口,見樓氏只看自己,問道:“娘娘你不喝?”
“我倒想喝,可惜我身子也不好,上個月小産,碰不得這些。”
元佶心就一落,說不出的尴尬:“我又說錯話了,惹了娘娘傷心事。”樓氏有些酸楚,嘆道:“殿下大婚的晚,像他這個年紀早該兒女成群的,可惜我也總不知道他的心思,玖兒呢,他也不喜歡,入了府這麽久,他碰也不肯碰。”
她轉向元佶,忽而笑道:“我頭一回看他這麽喜歡誰呢。”
元佶耳朵一熱,給樓氏幾句話說的渾身不對勁了:“殿下和娘娘都是我的恩人,我跟阿襄沒有父母,殿下養育了我們,我跟殿下說話也不多,我也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呢,挺怕他的,也只能同娘娘多幾句話罷了。”
樓氏笑:“這叫什麽話。”
元佶思索着樓氏的話,總覺得不是個味兒,樓氏嫁給太子一年多,沒有孩子,幾個月前才多了個謝淑媛,是樓氏的意思,賀蘭玉卻不肯接受,按理說太子跟太子妃應該是感情很好才對,但怎麽看樓氏跟賀蘭玉之間都不大對勁。
這對夫妻基本上半月都難打一個照面,凡是問候老婆的工作,賀蘭玉都找庾純代勞了。
費解,元佶琢磨着,賀蘭玉這人真是有點冷淡,換自己成了樓氏也得愁破頭:若說丈夫喜歡自己吧,他壓根淡漠的可以,說他是不喜歡自己吧,可他也一心一意的只跟自己睡覺從不拈花惹草,搞不懂。
而且他作為太子,好像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後嗣問題。
元佶打量着賀蘭玉的側臉,他同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相比,模樣幾乎沒有變,但元佶知道他年紀不小了,二十四歲的太子,還沒有孩子,放在皇室基本上可以定性為不孕不育了,他竟然也不着急。
然而賀蘭玉的心思自然是不會同她說的。他人埋在燈影裏,睫毛投下的影子在臉頰上出乎意料的長,手裏拿着本棋譜在琢磨,閑閑問話:“你今天見着太子妃,她身體可還好?”
元佶回答道:“看着還挺好的。”
賀蘭玉道:“我昨日回來身子乏了,瞧了一眼也沒顧得多問她,你有心思便多陪陪她。”
元佶心裏想說你是丈夫不陪你妻子,讓我陪有什麽用,她小産了正傷心,你該安慰的,你的責任,推給庾大人推給我都不算個事啊?我們關心的再好沒用。然而她是不敢質疑太子殿下的,只答應說:“我記得了。”
賀蘭玉道:“下去罷。”
元佶躺在床上,想着賀蘭玉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心裏暗嘆,究竟是像他這樣,雖說權焰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又有哪裏好?要健康沒有健康,要快活沒有快活,妻兒和樂也離得很遠,沒有任何人能說知心話兒,實在是不幸福。
太子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他當初養着自己,恐怕也是一時圖個樂子,都在人身上找樂子了,這人還真是活的太寂寞。
“那種被人遺棄的貓狗,養熟了便格外忠心。”
她突然想起昨天太子跟庾純閑聊時說出的一句話,心裏莫名的刺了一刺。
太子妃也真是想多了,太子怎麽會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