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心

元佶跪在賀蘭玉卧房之外,隔了一道房門的床榻之上,賀蘭玉半卧依靠着隐囊,正含笑跟皇後宮中宦官何林說話,也未更衣,面色還有些蒼白,只是笑模笑樣看着精神倒是還好:“勞母後挂記了,我無大礙,只是最近受了點風寒,何大人依言回話便是。”命庾純親自去送客。

東宮一有點風吹草動,皇後那邊過問的最積極,賀蘭玉心知瞞不過賈氏去,索性也就懶得裝模作樣。何林笑笑施了禮回宮去複命,邁腳出門見元佶跪着,詫異道:“這不是那日上林宴上元家的女孩子,如何竟跪在這裏?”

元佶頭中混沌,膝蓋刺痛,強忍着回話:“我惹了殿下生氣,殿下罰我跪足三日才能起來。”

何林輕輕“哦”了,跟着庾純下階出府,一邊走一邊回頭打量她。回到宮中,向皇後賈氏說起此事,賈氏道:“這孩子變化的可快,前幾日剛喜歡着呢,怎麽現在又這般對待,她做了什麽事惹的太子生氣了?”

何林道:“臣問了,說是不聽話,頂撞了太子,娘娘先前可白擡舉她了,她好像不願意那回事兒呢。”

賈氏詫異:“我當玉兒八成不願意,他慣愛跟我這個母後的對着幹也罷了,她怎麽還不願意了?這可奇了怪了,咱們太子還要不得她了?這可不像話!”

元佶估摸到了那何林一去,皇後八成會對自己印象大打折扣,未聽着皇後真言,卻也隐約看見東宮衆人的眼色聽見衆人的議論了。賀蘭玉罰她跪了三天,之後也并沒有見她,丢在碎雲軒不聞不問,東宮仆從卻不知道她犯了什麽錯,只知道太子不新鮮她了,好比入了冷宮。

宋碧替她着急:“姑娘,你究竟是怎麽惹了殿下生氣,他那麽疼你的,你向他求求情,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她是真關心自己,然而元佶無法同她解釋。

皇後同樓氏那邊先還問起,看這狀況也不問了,元佶在這一事突然便清醒了許多,她和元襄來了東宮短短數月便招了側目無數,早已經不知不覺入了險地。

她需要沉澱下來。

由于賀蘭玉的授意,庾大人是不再照管她了,元佶卻也不大失落,安然接受了這一現狀。賀蘭玉不到碎雲軒來,她每日依舊将桌案器物灑掃除塵,更換瓶花中的水。忙忙碌碌的從早到晚,她不想讓自己閑下來。

一閑下來,人就要胡思亂想。

見不到賀蘭玉,她反而心中清淨自在很多,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睡不着,點着燈執了墨筆抄經。

宋碧舉了燈過來,掩了口打哈欠,面有倦色道:“姑娘怎麽還不睡啊,這都什麽時辰了……”元佶卻久久注目着筆下的墨字,一時空落落的呆住,好像靈魂被一瞬間抽離。

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她默默念着,腦子裏浮現起賀蘭玉雪白帶着冷意的面容,她想,傷身痛骨究竟也不是什麽承受不得的苦痛,不值得畏懼,可我為何還是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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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再細想了,匆匆收了紙卷,繼續抄金剛經。

她為賀蘭玉抄經祈福,可是自己終究又不信神佛,一卷一卷的抄來,又一卷一卷的燒成紙灰,心上卻仍是空的。

六月芳菲将盡的時候,宋碧突然向她道:“姑娘,你知不知道,咱們淑媛娘娘有身孕了呢!聽說太子最近很寵她,昨天皇後娘娘還過來跟太子說話,特意瞧她,為這事歡喜的不得了,宮中上下都得了賞賜,你我都有。”

她正拿着把剪刀修剪着一盆天竺葵,聽這話突如其來的心跳了一跳,卻又很快歸于平靜了:“這可是喜事,殿下若是得了太孫,想必會十分高興,他也早該有孩子了。”

宋碧嘀咕道:“你還說,太子殿下多疼你,皇後太子妃都那樣說了,你要是跟了殿下,這會能有謝淑媛什麽事呢?太子也真是奇怪,原本對她不理不睬的,突然就看上眼了。”

元佶嘆道:“殿下原本也沒打算要我,你們都在瞎操心呢。”

她思維一瞬間還有些跑偏,離奇的想到太子殿下都有本事幹那活生孩子了,身體應該是很好了。上一次見到他犯病的時候她幾乎吓死了,那幾天跪在他房門外,整個人精神都是飄的,她甚至想,只要他不出事,哪怕拿自己的壽數去抵他的也好,她還年輕,她願意少活二十年,三十年。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賀蘭玉生氣怕不是因為她,而是樓氏。

至于為何樓氏勸他有孩子就惹的他大動肝火就難說了。畢竟像他那樣常年生病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得觸碰的敏感或禁區,賀蘭玉的禁區,大概就是子嗣了。

夜裏下暴雨睡不着覺,宋碧點了燈放了帳子陪她坐在床上玩牌,元佶閑極無聊做了卡片教會了大家打撲克。宋碧一邊分牌一邊小聲問道:“我說姑娘,你到底心裏是怎麽想的啊?我看太子殿下到現在都挺護着你的,你就沒點想法?反正我是看出來了,他心裏有你呢,否則也不能讓你住在這裏。”

元佶低着頭理牌:“我能有什麽想法,太子的年紀,我都能管他叫爹了,他有妻有妾的,我跟上去湊什麽熱鬧。”

宋碧嗤嗤笑,揪她臉:“殿下才大你多少?頂多十歲還爹呢!你準備認他當爹呀?人哪裏去養你這麽大個閨女。”

“我看殿下也是把姑娘當閨女在疼,沒人家想的那回事的,是太子妃皇後娘娘還有那些丫頭們說的太不像話。”韓雙雙接口,她平日話不多,張口就有奇論,元佶啧啧道:“瞧我苦心解釋的,口水都說幹,這可算是碰着個明事理的人了。”

宋碧笑啐她:“不怕皇後娘娘聽見了掌你的嘴。”

自往後,宋碧再也不說賀蘭玉喜歡她之類的話了,元佶耳朵清淨了許多。如此平靜了數月,倒也再沒什麽大事,只一回在風口下吹着了涼,頭暈低燒了一段日子,陶景過來替她瞧了一瞧,吃了兩副藥便也痊愈了。夏天天氣好,跟宋碧在亭子裏學着描繡花樣子,賀蘭玉那邊突然遣了人來叫她過去。

賀蘭玉身體果然是已經好了,穿了件墨綠金縷蹙繡小袖錦袍,看着精神氣極佳,除非出門,太子一慣不愛穿小袖衣服的,元佶見到他健康無事心中稍慰,跪下去磕頭請安。

她低了眼看自己膝蓋上的手,還有他腰間垂下的一串玉佩帶子,青色緞面靴子。賀蘭玉在上面閑閑掃視着桌上的一沓手抄經卷,邊看邊念出聲來:

“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他低了眼觑她,玉白的臉上難得有種青年人的新鮮色澤,好奇問道:“你說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可這世上既有所謂的無妄之災,飛來橫禍,也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此你又要如何解釋?你不動,別人也要動,難道你還能不讓別人動?既然別人要動,你卻死守不動,那不是徒勞?”

元佶沒料他見自己竟然說這個,自己一時亂寫的東西,不知怎麽落到他手裏去了,她想了想答道:“也有說盡人事然後聽天命的,眼前道路還混沌不明的時候,未免一步踏錯,以不變應萬變,當是最簡捷安全的法子。”

賀蘭玉笑:“如此還是被動了,如果別人要殺你,你也不變應萬變,乖乖伸了頭去?給人槍占了先機去,你要翻盤可就難了,說不定還得賠上性命,這個道理你要怎樣講?”

這個話題開的莫名其妙,更引申的太遠,元佶覺得辯論的并無意義:“環境不同人不同自然選擇不同,殿下心中自有成竹,我只不過是無聊亂發感慨,殿下這麽說就是考我了。”

賀蘭玉笑笑,也不再說,命她道:“你起來吧。”

幾個月沒見到,元佶看賀蘭玉精神好了氣色好了,整個人都愉悅健康的十分舒服,賀蘭玉則看到她又長高了,突然就很想将她抱到手上摸一摸,他想想卻沒動,臉上仍然是有些疏離:“你恨不恨我?”

元佶搖頭:“不恨。”

問的無因,答的無果,本來都是多餘的話,賀蘭玉輕輕“哦”了一聲。元佶默然,無言以對。

各自都無話,沉默了半晌,賀蘭玉道:“明日你仍舊到我身邊來服侍吧,你是我的人,便要懂我的規矩,也要受我的脾氣,這東宮甚至這整個洛陽裏,你誰也不必認,誰的話也不必聽,誰的話也不要信,只有我,記得住嗎?”

元佶仍舊回答的簡短,不問也不疑:“記得住。”

賀蘭玉就正對着臉看了她一會兒,他本想如果小姑娘如果難過了就哄哄她,但是顯然眼下也沒什麽好哄,找不出再要說的話了,他便道:“哦對了,謝帷那邊有你弟弟的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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