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兒言

元佶扶着他半身靠在自己肩上,灌了兩盞茶湯。最後賀蘭玉是清醒了,只不過神色很疲憊,就那麽靠在她懷中不動,目光倦怠盯着燈架上蠟燭,也不知在想什麽。

他不說話,元佶也舍不得動,盡管他的身體很沉骨頭很硬,幾乎靠的自己腰背僵硬發酸。

這氣氛太平靜了,平靜的幾乎詭異,好像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元佶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絕望和悲涼,然而想不得,說不得。

因此心裏終于還是空蕩蕩的。

“殿下,今天得罪了成都王,會不會有麻煩。”

她突然想起一事,頓時有點擔憂。

賀蘭玉閉了眼:“得不得罪都沒什麽差,別人肯不肯服你,不是你肯不肯讨好他就能決定的。別人若要跟你翻臉,沒有理由也能找着理由,不到翻臉的時候,有理由也得忍着。”

元佶隐約聽的懂他意思,暗自受教。太子殿下人情練達思慮周全,跟自己就不是一個段位的,他心中有譜,自然不需要自己多餘的擔心。

她點頭道:“成都王眼下是友非敵,我懂了。”

元佶舍不得離開他,賀蘭玉的氣息,溫度,他的身體,所有都被自己摟抱在懷中。她看到自己绛紅色泥金銀繪披帛,鵝黃衣袖,簇擁堆疊在賀蘭玉的脖頸,臉頰,手臂,身體四周。賀蘭玉在這樣柔軟,鮮豔,芬芳的擁裹中靜靜呼吸……

她很想用自己美麗的衣物将他全部包裹。

這麽想着,她擡了手,将自己的袖子疊上了賀蘭玉的臉,覆蓋住了他整個上身還有頭顱。賀蘭玉迷離的笑聲透過輕絲低低傳出來,伸了兩只手握住,道:“好香。”

賀蘭忞确實沒表示生氣,跟太子的關系依舊同往日無異,時常到東宮走動。甚至而送了賀蘭玉兩位美婢,還取笑道:

“太子舍不得讓美,我可是大方的人,這其中一位便是你酒宴上要五千兩黃金跟我交換的人,五千兩黃金我也不要了,權當是送給太子的心意。”

賀蘭玉也便笑納了。

元佶心知這成都王這是裝模作樣堂而皇之的把自己人安插到東宮來了,然而先前賀蘭玉已經是掃了他的臉,人家已經擺了大度的姿态出來,不記恨還反倒示好,若是再不給面子就當真是不識好歹了。她主動跟賀蘭玉請求:“殿下,這兩個人讓她們跟着我吧,宋碧她們幾個笨手笨腳的,成都王身邊的必然是聰明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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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玉便順水推舟,示意兩個侍婢上前,一對姐妹花,長的分不清你我:“叫什麽名字。”姐妹花姓石,一個答:“绛珠。”一個答:“綠珠。”賀蘭玉指元佶:“你們以後跟着她。”姐妹兩便一齊施禮:“绛珠見過元姑娘。”“綠珠見過元姑娘。”

元佶讓宋碧先帶兩人下去安排住處。

賀蘭忞一旁看着,笑的意味深長:“元姑娘面子果真不淺,本王原先還小瞧了,失敬失敬。”元佶有心要和這位打好關系,跪了在側給他斟酒,婉轉語道:“王爺這話可是羞殺我了,元佶無才無德,承蒙成都王殿下如此青眼,知遇之恩恨不能報,只是常言有道,忠,誠,恒,信,如臣侍君,如下侍上,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待我好,我若跟了王爺,怕王爺也要嫌我忘恩負義呢。”

兩手捏着酒盞敬上:“王爺覺得我說的是也不是?”

賀蘭忞接了酒,一口飲了,笑道:“能言善道,你說的很是。”

這邊正說笑着,庾純從走廊穿出,腳步如飛過來,遞給賀蘭玉一封短書:“殿下,荊州刺史姚侃死了。”

賀蘭玉倒不驚,只怪道:“這麽快就死了?上月我看他還在奏書上自誇老當益壯,能餐一頭小牛呢。”邊說邊展了信看,元佶看這樣子有點像大事,只是不明就裏,賀蘭玉卻臉色越來越沉。成都王一旁閑閑笑着側眼旁觀,愉悅出聲道:“姚侃那幫兒子沒一個成器的,老爹還沒死的時候就開始争刺史之位,現在可有好戲看了吧?”

賀蘭玉搖頭,緩緩也笑了:“争也要看有沒有本事守的住,姚家兄弟哪個像能守住荊州的?我可不小瞧人,荊州不日便要易主,我看樓國舅該要來了。”

賀蘭忞放下酒盞,這回很正經道:“太子以為朝中誰适合去接任荊州刺史?”

賀蘭玉幽幽道:“我看朝中無人。”

果然如賀蘭玉所料,三日後,荊州傳來消息,姚大公子殺了姚二公子掌了刺史印,又半月,姚大公子帶兵出逃豫州投奔謝帷,并上書朝廷稱領軍将軍杜剀謀反,請求派兵。謝帷向賀蘭玉的書信也一并到了,詢問賀蘭玉荊州歸屬示意。杜剀則已經提前上奏朝廷,陳述姚大公子弑父殺弟的罪狀,言外之意就是替自己辯護,賀蘭玉聽罷只道:“姚大公子不配當荊州刺史,他杜剀就配了?”

一錘定音,朝廷開始拟任接替荊州刺史之位。

賀蘭玉并不在朝中擔任職務,朝廷之中,一應是國舅樓樊錄尚書事,總攬大權。然而東宮勢力遍及朝野,荊州刺史這般大的人事安排,樓樊是絕對不敢自作主張的,非得征求東宮的意見不可。

賀蘭玉舉着紙條,瞧着樓國舅拟的名字,撫軍将軍穆溫,豫州刺史謝帷,青州刺史劉翰……

他問道:“太傅那邊是什麽意思?”

庾純道:“太傅說穆溫才德不稱,不堪此任,不合适。”

“尚書臺呢?朝廷各位大人,還有各位王爺們?”

庾純道:“他們的意思是謝帷,但樓國舅說,謝帷已經占有豫州,如何再能讓他占據荊州?大家也都同意這話,于是争執了幾天也沒争出個結果來。”

賀蘭玉道:“那國舅爺想說誰合适?”

“國舅爺的意思,讓劉翰去。”

賀蘭玉冷笑:“劉翰是他的人,他倒是有臉說。”

庾純失笑:“所以王爺們也不同意。殿下,此事是有點不好安排,太傅尚書令大人他們都推脫了,弄不好要麻煩的,國舅爺這都決定不了,推到殿下您身上了。”

賀蘭玉挑眉道:“你怎麽覺得?”

庾純道:“這事還得殿下拿主意,要不讓劉翰去接任荊州,另安排人去做青州刺史?”

賀蘭玉沉吟不語。

元佶琢磨着,這是個折中的法子,只是也不大好。對太子貌似沒什麽好處,但是要想個合适的人物卻又想不出。

賀蘭玉盯着那紙瞧了半天,最終畫了末尾一個有些陌生名字,交給庾純:“帶去國舅府上吧。”

庾純接過先看了一眼,先是疑惑,思考了好一陣,笑道:“殿下高明,臣想了半天想不出個好主意,殿下一筆點醒了我,果然這人是最合适。”

然而這位荊州刺史到任不足一月還沒呆個新鮮就被殺了。

消息傳到朝廷,元佶震驚的無法理解。本以為朝中應該是一片沸沸揚揚的憤恨之聲,哪知道不管是樓氏還是太傅那邊,竟然沒有一個人表示意外,都穩穩端着,淡定的出奇了。那杜剀竟然就這麽掌了刺史印,朝廷不吭一聲!

賀蘭玉捧着茶低頭抿,聽樓國舅說話:“朝廷裏也找不到适合接替荊州的人,不如且讓那杜剀先掌着吧,我看太傅裴大人也都沒意見,就看殿下這裏的意思了。”

元佶在一旁聽着只覺得無比惡心,原來這朝廷官員都是這幅狗咬狗德性,為了自家利益能做出這種醜态。

那個倒黴的荊州刺史,這些大人們早就知道他不能掌荊州,一致賣便宜讓他去送死呢。

那杜剀是個什麽東西?就這樣都能把荊州坐穩了!

當初元氏被滅,這些王公貴族八成也是這幅德性,這天下紛亂人人相殺在他們眼裏算什麽?天子出國門,披發袒肉遭囚受辱算什麽?在他們眼裏屁也不算。

她出了聲嘲道:“天底下也有這樣的道理。”

她一時義憤,沒注意到自己聲音有點過大了,已經不是在自言自語。庾純離她最近,眼神先看過來,接着賀蘭玉也放了茶盞擡了頭,樓國舅,酒席在坐諸公,一時間都聽着這話,目光全落到她身上,元佶發現自己莽撞了。

樓國舅給她下不來臺,已經臉色難看。

“太子,你的婢女難道可以說話嗎?”

賀蘭玉沒表态,也沒喝斥她。

只笑道:“國舅別生氣,我回頭說她。”

元佶先是給衆人盯出了一背的冷汗,手腳都有些發軟,但她靈敏的意識到了賀蘭玉的縱容,不知不覺就壯了膽氣,将心裏話直說了出來:“小女子見識短淺,只是從來沒聽過這種奇事,今日杜剀殺了刺史就能當刺史,是不是改日我殺了大将軍我就能當大将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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