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應對

元佶只是有點傷風發寒便覺得承受不住,頭暈,惡心,身體無力,痛楚難忍。藥汁酸苦惡心,聞着就反胃喝下去片刻又倒回喉嚨眼要吐。

元襄彎着腰拿手絹給她擦嘴,手拍着她背。

元佶漱了口,仍覺得嗓子眼裏發酸,她靠着元襄的胳膊:“生病太難受了,以後再怎麽樣也不能折騰身體,躺在床上動不了,多一天人都要瘋了。”

元襄眼睛不轉也沒答話。

他聽不見,元佶說了也是白說。

自己只是普通的小病一兩天就受不了,像賀蘭玉那樣常年生病,把藥當飯吃的人該是活的有多痛苦。更別說他一旦犯病就喘息掙紮的死去活來。

只有自己生病了才能體會病人的苦處。

她走幾步路就眼前發黑,渾身要冒冷汗,只想眼睛一閉立刻睡倒下去,賀蘭玉卻是常年都處在這樣一種狀态下。他又是怎樣的耐性和毅力堅持着,一面忍受病痛,一面還要應付朝廷上下諸多冗雜,以那樣的身體不但坐穩了東宮,還一手掌控時局。

元佶苦笑,心道我要是能有太子殿下一半的毅力和才能,也能夠不負他的重托了。可惜我要有他的一半也不是易事。

燈花燃燒的吱吱作響,元佶正有心事,突然聽到外面匆匆的腳步聲,庾純進來了。他掀開鬥篷的風帽,脫下身上黑羽織金大氅露出底下粗麻布齊衰,眉睫毛上還落着雪。他不止一個人,身後還跟着東宮詹事宋執宋拯,三人統一的面色嚴肅,踏進門先向元佶施禮。

深夜倉促而來不知所為何事,元襄恭謹站起來,元佶忙請幾位大人坐下。

庾純神情凝重,開門見山道:“我剛剛得到消息,皇後娘娘将長沙王,東海王兩位王爺調出京城了。”

長沙王東海王乃是朝中手握重兵的實權王爺,分任左右衛将軍,一向鎮守京師,賈後突然将兩位王爺調出京城肯定是有所圖謀。元佶少許心驚,面上仍鎮定:“為何?”

兩位王爺都不是會吃虧的主,怎麽可能放了手中權力聽賈後的話乖乖離京。庾純道:“兩位王爺自然不肯吃虧,長沙王這一去是去都督西北軍事,坐鎮長安,東海王都督河北軍事,坐鎮邺城,這可是求之不得好事,兩位王爺哪有拒絕的道理。不止長沙王東海王,河間王任川王也都被遣出京。”

賀蘭家的王爺,趙王,齊王,燕王之類,是皇帝叔叔輩,旁支較遠,手中權力較小,幾乎已經邊緣化。而成都王長沙王東海王同賀蘭家則是皇帝的兄弟輩,權勢正盛,同皇帝還有東宮的利益相關更緊密。

元佶問:“齊王趙王……”庾純道:“趙王齊王接替長沙王東海王左右衛将軍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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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此,支走了皇帝的親兄弟,反起用旁支親疏的趙王齊王,賈後應該同這幾位王爺也達成合作了。

她的下一步,便是要對付東宮。

元佶沉吟道:“不對,成都王,成都王沒那麽蠢……賀蘭忞怎可能容許她如此放肆?”

庾純目有深意,看她不答。

元佶很快又明白過來了,以賀蘭忞的實力,怎麽可能将賈後放在眼裏?他恐怕是作壁上觀,等賈後鏟除了東宮再來一招黃雀在後。這個狡猾的狐貍。

賈後一招乾坤大挪移,把賀蘭玉生前布下的朝局全打翻了重來。東宮的親信被她或者明升暗降,或者升遷調離,已經拆的零零散散,這招手段最是溫柔,實際上已經把太孫架空的只剩孤家寡人。

元佶擡頭迎上庾純以及宋氏兄弟,心中了然道:“三位大人近幾日也要高升了吧?皇後娘娘要調動又不能太明目張膽地得罪人,肯定不能虧待了你們,不知幾位将任何職?”

庾純道:“臣升侍中。”

宋執道:“臣為侍禦史。”

宋拯道:“臣為黃門侍郎。”

這就有點出乎元佶的意料了。

侍中是門下省之長,至于黃門侍郎侍禦史,權力說大也不大,然而出入宮禁随侍天子參與機要,這種官就是皇帝重用你你就厲害,皇帝不重用你你就是個跑腿的或者木樁擺設。現在賈後就是皇帝。

皇後這安排巧妙,但也不見得高明,差不多是個正常人也都能想出來。元佶将東宮的人事調動細問了一遍,庾純袖出吏部的名冊遞給她。元佶對着這份名冊咂摸細究一番,有點看出味道。

賈後目前的狀況很局促,使得她表面上大刀闊斧在幹,實際動作卻很有些畏手畏腳。她的人事調動幅度大,卻是東騰西挪,本質還是沒什麽變化,這個也不敢動那個也不敢動,如庾純這般的,一定要動,也不敢貶其官職,反而往身邊讨好拉攏。

狗仗人勢,雖說一時爬上高位窮兇極惡,到底變不成人。瞻前顧後,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

朝廷的政令皆由尚書臺出,尚書令裴熠老樹根深,不可能聽賈後的驅使。東宮人才濟濟,皇後平日裏對庾純就頗為青眼,欣賞有加,讓庾純做侍中,仿佛還有點想将庾純等人收為己用的意思。

可惜她錯估了人,庾純對太子忠心耿耿,也絕非鼠目寸光之輩,怎麽可能為了一時利益就聽她使喚。真不知道她是太看得起庾大人還是太看不起。元佶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遂起身道:“我明白幾位大人的難處,既然是朝廷的旨意,咱們也只有聽從,如果能得皇後的信任,這對諸位也是好事,我明白幾位大人的苦心,這便回東宮去。”

太子才剛死,皇後這就大肆調動東宮的人事,說起來不好聽,看起來也不好看。東宮群臣這些年多受賀蘭玉提攜之恩,這将要走,也都向太子妃這邊來磕頭拜別,元佶病還未愈,勉強施了妝容出來應付。她面色還有些憔悴,謝玖陪她在一旁,懷裏抱着兩歲的賀蘭瑾,或有唏噓流涕不肯離去,元佶也一一安慰。

這些人不論是真不舍還是假不舍,表面都得做個對太子忠心的樣子才離去。賀蘭玉已經死了,他們就算被皇後拉攏過去也是人之常情,元佶知道人性本如此,并無什麽好苛責。樹倒猢狲散,不是人人都能有庾純送執等人的忠心,也不是人人都聰明的能在利益和大局中作出選擇,這世上多數人都是追名逐利的,這類人才是這個權利場中的主流。元佶一應盡心敷衍,安慰攙扶,依官位打點了禮物相贈:“在不在東宮,你們都是為朝廷盡忠,你們是天子的忠臣,今後也只當效命于陛下。”

衆人聽了惶恐慚愧不已,連續幾日,最後留在東宮的只剩下庾純等十來位。

夜裏孤燈一盞,謝玖眼紅道:“這些人這麽勢利,姐姐你還對他們那麽客氣裝臉賠笑。”

元佶道:“他們或者不得已,或者想要謀個好前程,換了誰都一樣,咱們沒必要一個個都去得罪,情分還在,退路留着,總有一天他們還會搶着回來的。”

庾純宋執一衆此時進來,謝玖吓的連忙站起來,元佶起身:“庾大人也是來辭行的嗎?”

庾純道:“臣等是來請求太子妃讓我們留下。”

元佶不解:“庾大人的意思是?”

宋執道:“臣等想繼續留在東宮。”

元佶注意到來者中還有前幾日已經離去的劉琰趙致等人,暗暗心驚,趙致上前下拜:“這幾日,庾大人宋大人來來回回的往臣等家裏跑了十多趟,勸臣等留下,他說太子妃胸懷大度心地仁善,東宮只要有太子妃還有太孫在,咱們便不用走。臣等左思右想,深覺愧對娘娘的厚意,是以決定同庾宋幾位大人一起留下。”

回來的一共有二十七人,有兩個元佶甚至沒見過,那兩人年方弱冠,上前施禮道:“臣杜伉。”“臣王冼。”都是剛入東宮不久,是以瞧着面生。元佶感慨萬千将之扶起:“多謝諸位擡愛,今日大家對太子殿下的情誼,妾身一分一毫銘刻在心,勢不敢忘。”轉頭對謝玖道:“玖兒,天氣寒冷,諸位大人冒雪過來,快讓人去取熱酒來。”

眼下連使喚的宮人都不夠了,謝玖幾乎是熱淚盈眶,宋碧也是要哭了,兩人連忙去取酒。

面前這二十七位,這個時候不離不棄的,都是真正值得信賴的人才。元佶一一看過去,擡了袖舉酒相敬:“諸位放心,既然你們願意留下,明日我就想辦法見皇上,說服他重新下旨讓你們留下,絕對不會辜負大家的心意。”

她向衆人依次敬酒,又向庾純宋執宋拯拜下:“若不是庾大人,兩位宋大人替我來回奔波,我今天便是孤家寡人,三位大人的厚恩元佶無以為報,僅以此薄酒相敬。”

她幾乎能想到庾純他們這幾日依次往上百位同僚家中苦心勸說,一遍又一遍替自己說好話做保證,動之以情曉之以長短利害,費了多少口舌才能讓人選擇支持她。誰也不是傻的,什麽太子妃胸懷大度心地仁善,都是虛的,在太子已死,皇後大權獨攬的時候讓衆人義無反顧的站在她這邊,需要的僅僅是真正的心胸和勇氣。

恰逢元襄同崔林秀也一道進來,元襄已經熟知,元佶連忙借機為衆人正式引見崔林秀。這一屋子都是青年英俊,此時頗有種同呼吸共命運的知交默契,索性坐下,喝了幾盞酒,便聚首商議起了如何應對皇後之事。

直到醜時衆人才陸續散去,崔林秀道:“娘娘要找的人已經到了洛陽了,不過我費了許多口舌,她就是裝聾作啞,我本想好好跟她說她不聽,索性直接讓人弄暈了送上馬車帶來了。”

元佶哭笑不得:“你哪來的膽子敢這樣幹。”崔林秀見她笑也低笑出聲:“我反正是得罪人了,你去勸吧,回頭我按規矩賠罪就是,難不成我還就在晉陽陪她耗。”

說完此事,崔林秀便又告辭,元佶道:“你回了洛陽這麽久,只在幫我奔波做事,咱們還沒有正經說過一句話,我都忘了問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崔林秀笑笑:“咱們之間說那些幹什麽,沒事兒。”直接系了披風去了。

送走了崔林秀又打發了下人,元佶這才拉了元襄坐下,問道:“你查過了,她是太子殿下先前說的那個人嗎?”

元襄颔首,凍的骨節發白的手捧着熱燙的茶碗搓了搓,字斟句酌說話:“就是她。”

他說的有些吃力,但仍然一字一句的低聲咬道:“她當年,是端王元子猷的王妃,元子猷死後,又嫁給了賀蘭氏,很得賀蘭氏寵愛,封為婕妤,先帝死了,她便在晉陽佛寺出了家,賜號瑞華太妃。皇上當年最聽她的話,賈後也怕她,如果她肯進宮幫助咱們,皇上一定會聽她的。”

元佶道:“元子猷,元子猷,這名字我好像哪裏聽過。”

元襄站起來道:“我先回去了,過兩個時辰來接你去見她,你先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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