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賈氏
怎樣的美人,如花似玉,到而今都不過是一把紅顏枯骨。
元佶望着眼前的女人,再回想起當初第一次在上林宴見到的樓太後,頗有點感慨。
樓後是個極度高傲的女人,卻也淪落到這種地步。
元佶低了身去,輕輕握了她手,那手不像人的手:“太後娘娘,聽得出我的聲音嗎?知道我是誰嗎?我姓元,是太子的侍女,你曾經在上林苑見過我,還賞過我一只青玉手钏,太後記得嗎?”
她聲音很輕,樓氏恍惚思索了很久,遲緩的點了點頭。
元佶微笑:“我現在是太子妃,不過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已經去了,現在是皇後娘娘在掌管後宮前朝,樓家沒了,東宮也已經沒了呢。”她手裏拈着一枝紅豔豔的梅花,低頭摘着花瓣,有些悵然嘆氣:“一個是有命無運,一個是有運無命,又有運又有命的是咱們皇後娘娘啊。”
樓後不回應,仿佛沒聽見,枯瘦的手摸索着一把牛角小梳。手指骨長而出奇,幹的像蘆柴棍,本該是一雙好手。
元佶停頓了一會,目光從梅花移到她臉上。樓後面無悲喜,元佶道:“太後知道我想做什麽?”
不指望樓後回答,元佶自顧自說道:“她有命有運,可惜我不是個能認輸的人,我年紀輕輕就守寡,我夫君的命,我一定讨回來,誰欠的誰來償,否則我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一輩子都咽不下這口氣。
擡頭道:“我可以為娘娘做點事,娘娘可有什麽心願?”
樓後搖頭,沒有心願。
人活到這個地步,究竟同死了也沒有區別,化作塵泥,至少還有幹淨的尊嚴。
元佶拇指旋轉着掌中白玉細頸小瓶,想到此心中有些感慨:“娘娘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她道:“這個是鶴頂紅,見血封喉,從太子死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将它帶在身上,為的是以防萬一,防止有一天落到娘娘今天這個地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看到娘娘便想到我自己,每天夜裏都在害怕,怕哪天突然就一道聖旨降下來,然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等死。我不怕死,卻怕受折騰,怕挨疼受苦……”
樓後順着她手臂摸到她手,攥住她的小瓶,元佶收回手不給,轉頭看她:“娘娘想要這個?”
樓後茫然不言語,元佶道:“這個是我的,娘娘若是想要,可以另送娘娘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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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後再次摸索他手,元佶沒想堅持,由着她奪去了。她握着那小瓶摩挲,元佶心中複雜。她對樓家人本沒有好感,樓家還是賈家,說到底都一樣,如果當初是樓家打敗了賈家,樓後也不過是另一個賈後,她的命運也不見得就會比現在好。
只是樓家敗了,眼前的樓氏,曾經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而今玉碎珠沉,讓人不得不為之悲傷。
她不由的軟了聲,輕聲勸道:“活一輩子不容易,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娘娘還是不妨想開些,能活着便活着吧,命如蝼蟻卻也是命。尋死是為了不受辱,可是既然已經受辱了,再尋死也沒什麽意義了。”
心中到底有些憐惜,她說完這句話,長嘆起身:“我替娘娘梳梳頭吧,娘娘頭上已經生了白發,可以用藥膏染一染。”
樓氏點頭,元佶笑了笑,讓宋碧進來:“娘娘想梳什麽發髻?高椎髻,還是傾髻?”
宋碧捧了香脂,染發膏,在一旁伺候,元佶替樓後梳頭上藥膏:“娘娘當年的頭發很美,儀态萬方,美豔高貴,不知多少人傾慕贊美,如今可惜了,不過打扮打扮還是可以的。”樓後只微笑,無聲道:“謝謝。”
元佶道:“娘娘身上有味道,我伺候娘娘沐浴吧。”
她身上不止有味道,簡直堪稱臭不可聞了,宮人送來熱水,元佶耐心的替她洗幹淨,總共換了四五遍水,最後替她換上幹淨衣服。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她頭發染回了黑色,皮膚洗淨了,顏色蒼白如紙,氣質清豔卓絕,比往日更有一種歷經喧嚣而後終歸沉寂的安定和平和,元佶一時間恍惚,幾乎看到當年那個美麗的樓太後回來了。
半月後宮中突然傳出樓氏的死訊。元佶坐在燈下練字,聽到這個消息執筆的手哆嗦了一下,卻仍然沒停:“怎麽死的?”
元襄道:“中毒,鶴頂紅。”
元佶道:“怎麽說?”
元襄回答道:“這些日子只有皇後頻繁進出太後居所。”
元佶癡怔了一會,輕嘆道:“咱們皇上,他以為宮裏是安全的好地方呢。”
她心已經足夠硬,失神也只是一會,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繼續寫字,輕聲許諾道:“娘娘活着是白活,死了卻不會白死,将來若有機會,我會替娘娘還有樓家平反昭雪的。”
賀蘭萦悲痛欲絕撫屍痛哭,并要厚葬。劉太妃未其作诔言,情辭極哀婉,文采煥然,哀紅顏嘆薄命,一時間流出宮廷,文士大夫追香逐玉争相傳抄,一時竟成風靡,洛陽為之紙貴。更有甚至模仿其文體另立新章,将這事大肆渲染。
衆人口誅筆伐,矛頭指着賈後。賈後一時動怒,使司隸校尉監視京都,暗哨蜂出,晝夜不停的打探,凡是傳抄議論的一律抓捕,趁機将朝中的反對勢力血洗了一通,一時人人自危,谄邪小人望風歸附,再無人敢出聲反對。
元佶佶探手掀開車簾,元襄握着她手臂扶她下車。
她腳剛落地,對面正有人過來問禮,面如冠玉風度翩翩的一位美郎君。錦衣皂靴,元佶認得此人,乃是賈後的妹妹賈璨的丈夫,散騎常侍韓放。如今這位韓大人風頭正盛,更是皇後的入幕之賓,隔三差五都得打個照面。
元佶回道:“韓大人好,韓大人這是進宮去?”
韓放笑容暧昧往她同元襄二人身上溜了一圈,元佶見此人無禮,不再同他耗,低頭向元襄道:“咱們走。”
元襄回頭看了一眼那韓放,面色不悅,卻也沒說什麽,将元佶披風緊了緊,一手護住她腰走了。
韓放看他二人背影遠去,笑道:“一對尤物,別說還真賞心悅目,不知道上了床上又是什麽光景。”
且想且笑且進宮去了,賈後正生氣責打宮女,韓放道:“皇後知道我方才在宮中遇上誰了?”
賈後道:“遇上誰?”
韓放神秘兮兮眨眼:“我碰着太子妃。”
賈後聽話更怒,只命人把宮女帶下去教訓,站到他面前去,冷笑道:
“怎麽了?天天嘴裏都是太子妃,愛上那狐貍精了?你可別忘了你什麽身份,一個小小的掾佐,靠了我賈家才有的官位,別得隴望蜀,吃着碗裏還瞧着鍋裏的,叫你家那醋缸子知道了。”
韓放連連舉手投降:“不敢不敢,我就是想人家也不願意是不是?再說有皇後娘娘在,我哪敢亂來。”
賈後氣的坐下:“太子妃處處同我作對,劉太妃在皇上身邊挑撥,皇上如今已經不大信任我了,見也不肯見我一面,昨天竟然還為一點小事指責我。我需得把這兩個人都除掉,否則早晚要成大患。”
韓放斟酌道:“皇後娘娘以為皇上對娘娘的信任還有幾分?如果皇上還信任娘娘,除掉太子妃劉太妃都好說,可是如果皇上已經不信任娘娘了,若是貿然動手,只怕會引來大禍。先前殺了林寶兒,皇上的态度娘娘也看到了,死了太子妃和劉太妃可不是死了林寶兒那麽好敷衍。”
賈後道:“你的意思是?”
韓放湊近了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賈後臉色頓變,怒道:“你好大膽子!這樣的話也敢說!不想要命了?”
韓放攤手無奈:“那皇後以為當如何?賈家如今的尊榮,娘娘以為能穩固多久,朝中那幫大臣們貌恭心不服,或多阿谀奉承之輩,成都王更是威脅。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退就是死,到時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同當年的樓家能有什麽兩樣?樓家當初要是能有勇氣一舉廢了皇帝,說不定還有轉機,也不會敗在娘娘手下。”
賈後氣的語無倫次:“你真是不要命了,這樣的話也敢說,生怕看不見咱們賈家是怎麽死的。”
韓放也不過說說,眼下還沒到那一步。他轉而道:“太妃不過是個女人,就算得皇上喜歡,力量也有限;太子妃卻是代表東宮一系,此人不得不除。娘娘眼下當務之急應該把太孫争取過來留在身邊。”
賈後連忙道:“對,我正是這個打算,只是猶豫先殺了謝玖還是先除掉太子妃。”
韓放道:“除掉太子妃,謝玖自然好辦,若是先殺了謝玖,太孫恐怕要落到太子妃手裏,咱們還要惹麻煩。”他下結論道:“必須先從太子妃下手。”
兩人商定了,韓放便出主意:“太子妃私德有虧,太子這才去了多久,她便同勇毅侯小爵爺雙宿雙飛好不快活,就憑這個還不能廢了她?”
賈後聞言大驚:“有這種事?”
韓放道:“元公子出入東宮,日夜流連在太子妃房中,纏綿厮守,甚至整夜不出,出則同乘入則同居,這事早就不新鮮了,東宮裏都知道,皇後難道還不明白其中的關竅?”
賈後道:“他可是太子妃的親弟,出入東宮也沒什麽,當年太子在的時候他便如此,這如何能做得把柄?”
韓放輕笑:“他哪裏是太子妃的親弟,說姘頭還差不多,我看這種事可從來就沒走眼過,他兩人站在一塊,明眼人都能看出味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