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聖誕
當我輪轉到了內科的時候,已經是個“老”實習生了。這意味着老師們不需要手把手的教着,而是放手讓我自己處理一些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可以幫着老師們幹活了;而實際上,能單飛的實習生再也不像以前那麽任勞任怨,開始偷奸使滑了。
其實這也是必然,因為我也有自己要處理的事情,比如畢業,比如找工作。這幾天家裏給我打電話,問寒假回家的事情。其實我知道爸爸媽媽更關心我在那裏找工作。我的家鄉大醫院不多,要找工作就要提前下手。要是沒有夏晴,我早就回去投簡歷了。但是現在,我更傾向于留在海陵。
海陵醫院實力不算強,但是在海陵市卻是一枝獨秀。待遇高,前景好,主任們和我也熟悉。海陵比起我的家鄉,經濟更富裕,環境更宜居。當然,還有一個我沒有說的,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夏晴。
我沒有對父母提起夏晴的原因是我知道,只要我一提,他們就會說:“什麽樣的姑娘?帶來我們看看。”
對于還是大學生的我,總是羞澀和沒有底氣。所以我決定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其實我也和蘇曉麗楊晨他們一樣,有一顆驕傲的心。
想進海陵醫院有很多辦法,熊主任已經暗示他可以幫忙。但是院領導那邊要疏通,需要二十萬。雷主任則比較含蓄,他的意思是我和院領導有關系就自己跑跑,有時候就是某個人一句話的事。我沒有二十萬,但是我确實認識院領導,就是霍院長。
要不是趙主任的事情,我早就厚着臉皮去找霍院長了。但是現在,我需要等待機會,等着霍院長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但是我沒想到,事情的變化如此之快,如此之大。
霍院長來上班的那天是星期六。對于醫生來講是沒有雙休的,星期六上午正常上班,甚至星期天的上午主治醫師也要來查房。霍院長來醫院,直接去了內科查房。
其實事情時有征兆的。不說霍院長休假後剛剛上班,單純婦科主任去內科查房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霍院長同時也是業務院長,有權利和責任指導全院的醫療,也不是沒有全院大查房的先例。所以內科的邱主任和她寒暄幾句,帶着全體醫生,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跟着她下病房。
查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胃潰瘍的中年男人,有糖尿病,肥胖,挺着大肚子。邱主任彙報着病史,霍院長一邊聽一邊摸着病人的肚子問:“幾個月了啊這是。”
大家都憋着笑又不敢,病人看到這麽多的醫生跟着,也知道是個專家,嘴角抽抽也不敢發作。邱主任連忙打圓場:“這是我們院長,今天是大查房。”
病人更不敢說什麽了,無奈的自嘲道:“院長你真幽默,我又沒懷孕。”
霍院長一臉嚴肅,聽了皺皺眉:“沒懷孕?那是要好好看看,你這個年齡了,要注意身體。小日子準不準,每次幹淨不幹淨。”
聽到這裏病人還一頭霧水,邱主任和幾個反應快的醫生已經意識到不好。看霍院長開始掀開被子準備脫病人褲子,邱主任連忙把她攔住了。
“幹什麽?我要檢查一下……”霍院長還沒說完就被邱主任他們拉走了,這時候大家才知道,霍院長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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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茨海默病急性發作,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
阿爾茨海默症,病因不明,治療困難,預後極差。一旦發病就需要長期服藥,需要看護。我們都以為霍院長走出來了,其實她沒有,她病了。
霍院長自從得了這個病,整個人迅速的變了。她變得消瘦,呆滞,沒有精神,也失去了活力。她失去了大部分記憶和技能,只是靜靜的坐着發呆,一天天的衰老下去。對她來說,失去了趙主任仿佛失去了人生中的一部分,令她無法承受。
有時候霍院長會好一點,能和人交流。這時她只記得自己是一個醫生,有機會就往醫院裏跑。查房的烏龍事件再也不會發生。相反,一發現她,醫院的人總是會給她的兒子小趙和李小萍打電話。每次都是李小萍先趕到,然後是小趙,兩個人推着輪椅把霍院長送回家。
後來大家發現霍院長在醫院裏精神會好一點,于是會看到或者李小萍,或者小趙扶着霍院長在醫院裏轉悠;慢慢的我們看到李小萍和小趙總是一起帶着霍院長;再後來霍院長一個人在前面走,李小萍和小趙手拉手在後面。
李小萍夢想中的白馬王子沒有出現,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沒有來。她甚至沒有舉辦什麽盛大的婚禮,兩個人簡簡單單的登記,請大家吃了頓飯。她就這麽簡單的變成了趙夫人,變成了霍院長的兒媳婦。
“我們要照顧媽媽啊,再說婚禮也沒什麽意思,只要媽媽喜歡就好。”李小萍總是這樣對我們說。她已經開始叫霍院長媽媽,而每次這樣喊,霍院長總是開心地笑,仿佛又回到她們一起搭檔工作,霍院長向她推銷自己的兒子。
她總是希望李小萍成為自己的兒媳婦,可惜這一天來到的時候,她已經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霍院長的事情對醫院大部分人觸動還是蠻大的,一些人開始珍惜生命,另一些人加倍的縱情聲色,有的人感慨,有的人傷悲。
夏晴對趙主任和霍院長有着特殊的感情,因為她的手術是趙主任做的,她和這對慈祥的夫婦一直是朋友。看到他們這樣,夏晴好像變了許多,不太喜歡和我說話,也不太愛和我一起出去了。
但那個時候我很忙,在內科寫不完的病歷,看不完的資料,還要準備自己的畢業論文。我習慣了每天只是和夏晴打打電話,一起吃個飯,晚飯後在兒童輸液室歪着聊天,忽略了很多事情。
聖誕節那天很冷,風也很大。海陵是個小城,也沒有什麽人過聖誕節,街道上冷冷清清。夏晴有點怏怏的不願出去,我卻對教堂很感興趣。其實我和她都對宗教沒興趣,但是那種和女朋友(男朋友)一起去教堂過聖誕節的念頭,每個上過大學的男女都有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圓夢。
最後我們還是一起去了教堂,教堂是老建築,一磚一瓦都沉澱着歷史。神父是個中年人,一身華麗的紅袍,說話卻帶着濃濃的海陵口音,特別的有趣。但是大家選擇性的忽略了他的口音,在這個不尋常的地方,看教徒們虔誠的唱聖詩,能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氛。
我和夏晴坐在最後面,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聽到音樂聲。“很好聽,就是有點怪。”夏晴東張西望着評價道。
“有什麽怪的?老實點,這是教堂,要保持尊重,小心人家教徒打你。”我看到夏晴又開始滑到座椅中間,懶洋洋的蜷在上面,連忙把她拉起來。
“切,說得好像你聽得懂是的。”夏晴很不屑的說。
“我就聽懂了一句,主啊,我們拿身體侍奉你。”我說。
“這有什麽?”夏晴好奇的問。
“這句話多有邪念啊。”我壞笑着靠近她的耳朵,小聲的解釋。
“你去死。”夏晴氣得掐我:“我看你是學壞了。”
“那也是跟着夏老師學的。”我一本正經的說,同時不動聲色的摟住了她。
“去去,教堂不要亂動。”夏晴說:“好好坐着聽唱歌。”
于是我們坐着,一本正經聽唱歌。然後對視一眼,又都開始笑。莫名其妙,卻異常甜蜜。
“你知道嗎,李小萍就特別喜歡教堂,她說結婚一定要在教堂舉辦婚禮。”我突然想起李小萍,感慨着說。
“是啊,她還總是想去馬爾代夫,計劃着抛開一切,好好的玩一個月,度一個真正的蜜月。可是最終她什麽都沒要……”夏晴眯着眼睛躺在我的懷裏,輕輕的說。
“我們在教堂舉辦婚禮怎麽樣?”我突發奇想的問。
“呸,誰和你我們?”夏晴輕輕的笑着。
“你啊,夏晴和我,我和夏晴,我們要在這裏舉辦婚禮。”我輕輕的喊着。
“傻樣!”夏晴看着我,輕輕的笑着,一會卻又歪着頭,低聲的嘟囔着什麽。
“你說什麽?”我問。
“我說異想天開。”夏晴說。
“誰說的?我們就要在這裏舉辦婚禮,我們還要去馬爾代夫,我們還要……”我真的開始異想天開起來。
夏晴笑着看我,又嘟囔了一句,我同樣沒有聽清楚。我摸摸她的手,手很涼,我又去摸她的額頭,被她一巴掌拍掉了。
“幹什麽動手動腳的,這是教堂。”夏晴故意本着臉說。
“累了吧?我們回去。”我說。
時間已經很晚了,夏晴點點頭答應了。出來的時候我們發現外面居然開始下雪,怪不得那麽冷。
“太有意思了,我們去堆個雪人吧。”夏晴興致來了,也不說累,高興的在雪中跑來跑去。
“這點雪怎麽堆雪人啊。”我說:“再說也晚了。”
“那就打雪仗,明天堆雪人。”夏晴興奮的說。
我仰天長嘆,聖誕節大半夜的打雪仗,好吧這個思路很開闊。
“太晚了,我們回去吧,要不然凍感冒了。”我說。
“沒勁。”夏晴丢了一個小雪球在我身上:“我們騎車子兜兜風,去河邊。”
聖誕風雪夜在河邊騎自行車,這個主意僅次于堆雪人打雪仗。可是我就是樂呵呵的接受了,帶着夏晴在河堤路轉悠,胸口被風雪吹的冰涼,後背感受到夏晴的依靠,又熱騰騰的。
夜深星稀,天地白茫茫的。江南的雪很小,只是體會一個意境,或許幾個小時後雪停了,就再也看不到這雪景。我聽到夏晴在我身後唱着歌,知道她喜歡,我就喜歡。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和夏晴揮手告別,摸到她的手冷冰冰的,我心疼的把手放在自己懷裏暖,卻被她掙開了。
“我沒事,你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她說。
“我抱你上樓。”我不由分說的抱着她,把她送回宿舍。她的身體很軟很輕,居然有點咯人。
“你要多吃點,胖胖的摸起來才舒服啊。”我說。
“去吧,壞蛋。”她飛起一腳,把我踢開了。
回到宿舍看初曉猛還沒睡,正在床上看書。最近他頗有點頭懸梁錐刺股的勁頭,一本厚厚的黃家驷外科學都翻了一遍。
“還認真呢?”我說。
“嗯,你和夏晴還沒那啥?”初曉猛不懷好意的問我。
“去去,我們是純潔的男女朋友。”我說。
“哼,也就是你們倆,怪人。”初曉猛說。
實習生的愛情激烈奔放,像我們這樣摟摟抱抱卻沒有最終上壘的簡直是奇葩。但是我看着眼前的這位,大五了還這麽有勁頭學習,又何嘗不是怪人呢?
怪人?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