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事故

醫院總是忙綠,快到春節的時候我才準備回家。和夏晴告別的時候她正在忙,過了一會她追出來問。

“你在家裏參加招聘嗎?”

“當然不。”我說:“我回海陵。”

“找工作當然要多投簡歷,多參加招聘的。”夏晴一副恨鐵不成鋼,恨男不開竅的樣子。

“可是你在海陵啊。”我說。

“我在海陵你就要在海陵找工作啊?真笨!你在其它地方找到工作,我也能過去啊。”夏晴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是這樣不是很麻煩……”我說。

“麻煩個鬼!醫生不容易找工作的,別犯傻。”夏晴囑咐我說:“記住了啊,回家多參加招聘會,多投幾份簡歷。”

“記住了啊,笨蛋!”她這樣揮着拳,對我吼着。

或許是真的有無心插柳柳成蔭的說法,我在家鄉找工作的事情居然異常順利。招聘會上家鄉最大的醫院——市第一人民醫院收下了我的簡歷,并且年前就安排了面試。參加考試的醫學生很多,但是考官們對我的表現特別滿意。主考的院長甚至當場暗示假如我能定下來,希望下半年改在他們這裏實習,畢業後直接上班。我心裏想着夏晴,借口學校管理的嚴,相當牛逼的當場拒絕了。

這種我們學霸就是這麽任性的态度讓院長一愣,急的旁邊考官臉都白了,氣得其他考生們眼睛都綠了。或許是我的态度太自然,太随意,以至于主考的院長也覺得我特別有底氣。他沒有生氣,反而當場和我簽訂了一份就業意向書,還很熱情的向我介紹醫院擴編,外科骨科都需要人,邀請我畢業後來參加第二輪考試,把我弄得都不好意思起來。

因為找工作特別的順利,這個年我過得很開心。大年三十我知道夏晴值班,給她打電話都帶着笑意。她聽到我找工作的經歷,特別是人家院長苦苦勸說那一段樂的不行,笑聲從幾千公裏傳來,特別誘人。我這才發現,我想她了。

“夏晴,我想你。”我說。

“嗯。”她說。

“你想我嗎?”我問。

“嗯。”她還是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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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想見你。”我說。

“嗯。”她還是不說話,我能聽到話筒裏呼吸的聲音,仿佛她在我耳邊吹氣,心都癢癢起來了。

“夏晴,我愛你你知道嗎?”我說。

“知道。”她終于說話了:“我也愛……我自己啊。”她得意的笑着,真的有銀鈴一樣的響聲。

“別胡思亂想了,好好享受春節,我去忙了。”夏晴說:“再見。”

我挂掉電話,心裏默默地說再見,只是我們都沒想到,再見居然那麽快。

大年初三,我就回海陵了。

因為初曉猛出事了。

他是在急診科出事的,出了一件醫療事故,準确的說,是牽連了他。

初曉猛為了留在醫院,曾經在趙主任的外科混了很長時間。盡管趙主任去世了,但是他家裏又找了另外的關系,成功的把他辦進醫院。當然了,只是原則上成功了,具體還要看半年後他的表現。所以過年他也沒有回家,留在醫院裏輪轉。

他輪轉的科室是急診,跟着方主任。自從方主任發現自己晉升無望,就有點借酒澆愁的意思。每天喝得醉醺醺,就連值班的時候也不例外。

按理說他是代理主任,也不需要坐診,喝多了就在值班室睡覺,安逸得很。但是有一天,來了老家的熟人看病。

熟人是一對青年夫婦,喊方主任表叔。老公急性肺炎,胸腔積液,因為過年不想住院,在呼吸科看過之後開了幾天抗生素,想着省錢省事,就來找方主任幫着抽胸水。

抽胸水這活,在醫院裏就是實習生和住院醫師幹的,簡單的很。方主任一口答應,下午就在自己辦公室,找了初曉猛做助手,兩個人幹了起來。

病人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旁邊,方主任順利的進針,抽水,初曉猛負責計數。那天方主任同樣是喝了酒,悶着頭一管子一管子的抽,初曉猛就50,100的報着數。

抽胸水不能太快,一次也不能太多,否則就會造成患者胸腔壓力驟降,嚴重時還會導致心律失常。一般來說,每次抽胸水不要超過一千毫升,第一次抽胸水不要超過六百。

初曉猛知道這些,可是他犯了一個實習生經常犯的毛病——基本功不紮實,記不清具體數字。他只知道第一次不能抽得太多,可是忘了究竟要抽多少。

要是那天方主任沒喝酒,他一定記得,但是他喝了酒,還喝多了。

抽到八百毫升的時候初曉猛怯怯的提醒了方主任一句:“主任,已經抽了八百了。”

“沒事,這還差得遠呢。”方主任回答。

一會抽到一千二百毫升了,初曉猛又說了一句:“主任,已經一千二了。”

“沒事,多抽點好回家過年。”方主任還扭頭對病人妻子笑笑,初曉猛後來回憶那笑容真諷刺。

方主任給病人抽了一千四百毫升胸水,十分鐘之後病人開始劇烈咳嗽,意識不清,口唇紫绀,癱倒在地。

搶救了半小時之後,病人死了。

我回到海陵的時候大雪紛飛,宿舍樓空蕩蕩的,冷的讓人心寒。初曉猛把自己鎖在宿舍裏,已經兩天沒有出門了。

“喂,胖子?”我看着那個目光呆滞,一臉憔悴的初曉猛,真的不敢相信這就是十幾天前意氣風發的胖子。

“鄒哥,鄒哥……”初曉猛一擡頭,拉着我的手,一個大男人哭的泣不成聲。

他斷斷續續的講了這件事情,一遍又一遍的講述着細節,整個人徹底崩潰了。我能理解他的焦躁,就像我在手術臺上惶恐不安,那種眼睜睜的看着人死去,無能為力的焦躁。

“不,不是這樣的。”初曉猛看着我,最後一咬牙說:“方主任說他沒喝酒,還說是我計數出了問題,才導致抽的太多,病人死亡。”

“什麽?”我大吃一驚,方主任這是準備把屎盆子往初曉猛頭上扣啊。

“醫院怎麽說?科教科楊主任怎麽說。”我連忙問。

“醫務處蔣主任處理這件事,她還沒表态。楊科長叫我找你……”初曉猛猶猶豫豫的說。

“找我有個屁用?這事要和學校聯系。學校怎麽說?”我問。

“我還沒和學校聯系。”初曉猛說。

“為什麽?算了,我來說。”我是實習組長,和學校溝通責無旁貸。我知道,這種事情不能瞞着學校。

“別,我不想……”初曉猛猶豫着攔着我:“我……”

“你怎麽回事?胖子你犯什麽傻?你不會有什麽想法吧?”我很驚訝胖子的反常,問道。

“是蔣主任,她說我先把這事扛下來,等風頭過去再說。她說能幫我解決進醫院。”初曉猛一臉無助的看着我。

“是這樣……”我瞬間明白了初曉猛的想法,也明白了他的猶豫。

“你在醫院找的熟人是誰?不會就是蔣主任吧?”我問。

“就是她,怎麽了?”初曉猛問。

“怎麽了?!你這個笨蛋好好想想,你要扛下來的是什麽!醫療事故!要是能扛下來,楊主任還讓你喊我幹什麽?他為什麽把我提前叫回來!你自己問問,你這幾天擔心害怕是因為什麽?要是你能相信蔣主任,你還擔心什麽?!”

蔣主任負責處理這件醫療事故,她自然想把事情抹平。一個實習生的失誤比高年資醫生的醉酒事故聽起來好了無數倍,前者是事故,後者是醜聞。她承諾幫助初曉猛進醫院,她真的能做到嗎?

當然不能,這件交易瞞不過其他人。為了工作,其他學校的實習生們就能把真相捅破,蔣主任不能承擔這個風險。

所以初曉猛承擔這件醫療事故,最大的可能是被利用之後一腳踢開。半年後他不會進海陵醫院,甚至因為惡劣的記錄,不能進入海陵任何一家醫院。

“馬上給學校打電話。”我說。

“別,要是這樣蔣主任一定恨死我了,我就再也進不了海陵醫院了。”初曉猛說。

“要是不通知學校,你畢業進不了任何一家醫院。”我一字一句的對初曉猛說。

一個犯了最基本錯誤,導致患者死亡的實習生,不會有醫院接受;這種醫療事故,還會給學校帶來恥辱,讓學校主動把他抛棄。初曉猛被工作的誘惑迷住了眼睛,他沒有看到,扛下來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我給學校打電話,那邊初曉猛蒙着被子眼淚直流:“完了,我完了。”

學校對這事很重視,第二天就來了兩個老師。先是找初曉猛談話,然後帶着初曉猛直接去找章院長。我和初曉猛出來的時候,看到一臉怒色的蔣主任正往章院長辦公室去。她看到初曉猛冷笑一聲,笑得我都心裏一寒。

“我完了。”初曉猛面如死灰,喃喃自語。

我沒有安慰他,因為我也知道,他完了。至少進海陵醫院的希望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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