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生百态
不管怎麽說,學校的強勢幹預讓初曉猛洗脫了罪名,方主任自己找了一家醫院進修一年,醫務科蔣主任還是代理着急診科主任,具體事務交給了肖醫生。而我既然提前回來了,自然沒有再回去的道理。雖然在異地過年,又是寒冬臘月,但是和夏晴在她的宿舍裏膩歪着,還真的有點“魚之樂”的味道。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孤男寡女幹柴烈火,有時候我也會有些正常又不正常的想法。這個時候夏晴總是很堅決的拒絕,讓我不由自主的懷疑自己。說起來,最近她對我是有點怪異,那種親昵又特意的疏離,讓我總是忐忑不安。
“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逼急了夏晴就用這麽好笑的理由來搪塞我,好吧,我八年前就拿過初中畢業證了。只是有時候,夏晴真的強勢的讓我不得不服從。我只能承認,紅袖添香夜讀書也是很有情趣的事情。有時候偷偷摸摸她的手,親親她的耳垂,被她嗔怪的罵一句“混蛋”,看着她迅速變紅的臉,心情也莫名其妙的愉悅。
這樣的日子,我能和她過一輩子,想想就高興。
過年的時候休假的人多,夏晴很忙,我就自己在內科病房和急診科之間轉悠。和忙碌的急診不同,病房過年的時候最清閑,除了迫不得已,誰也不願留在醫院。我輪轉的病區是血液科,裏面常年住了一位老爺子,包了一個套房,自己買了冰箱電磁爐洗衣機,完全是以院為家的架勢。我們也常常去他的房間借用微波爐熱飯,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熟悉後老爺子總是拉着我們聊天,他是老革命老幹部,解放前是潛伏的地下黨。解放後進入政府,和另一個軍轉幹部天生不和,鬥得你死我活。特別是動亂期間,兩個人針鋒相對,矛盾變成仇恨。現在老了在醫院住着,他不願意看到老對手,堅決不住幹部病房,在血液科找了個地方住下來。
老爺子最後是電業局退休,每個月退休金就有一萬多。他總是向我們吹噓自己多有錢,過年過節發多少東西。在他向我展示的過節福利中,包括建國以來全套的人民幣,電動自行車,還有每季度幾大包蘇菲衛生巾。
炯炯有神!
那時候我就特別羨慕電業局,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過年慰問的水果,堆在病房角落簡直成了小山,老爺子總是一揮手随便拿,那動作特別的霸氣。
于是我們也不客氣的随便拿,我抱回好多水果給夏晴,夏晴一看就笑,問我:“從血液科馬老那裏搬來的吧?”
“對啊對啊,你也知道。”我很驚訝。
“當然知道,血液科的馬老,幹部病房的張老,可是我們醫院兩塊寶貝。”夏晴笑笑說:“他們住院的時間,比我上班時間還要長。”
“是嗎?馬老為什麽老在醫院呆着啊?我看他身體蠻好。”我好奇的問。
“他想回家也要有地方啊。”夏晴嘆了一口氣:“馬老老伴去世不到一個月,他就和保姆結婚了。他的兒女氣得和他斷絕了關系,從不來看他。後來他保姆趁他住院,把家裏房子都賣了,錢全給自己孩子了。老伴照顧他,但錢也藏的嚴嚴實實,和他就住在醫院裏,把這裏當家了。馬老也是打落門牙和血吞,見人還只能說老伴對他好,他多有眼光多幸福……”
我想想病房裏滿面紅光精神矍铄的老爺子,還有他身後總是慈眉善目微笑着的老伴,怎麽也不能和夏晴的描繪聯系在一起。所謂醫院就是小社會,人生百态啊。
和病房相比,過年期間急診科熱火朝天。初五初六過後,特別是回家拜年之後,各個家庭積攢的怨氣集中爆發。層出不窮的醉酒,家暴,自殺事件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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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天很冷,一大早就有一個喝農藥的,一個跳河的,還有若幹割脈的。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是割脈自殺,居然來了兩個大男人,一個割左手,一個割右手。縫合之後兩個男人坐在一起交流,兩個老婆也在聊天,居然都很愉悅,最後四個人一起出去吃飯了。
那天我們運氣不太好,連吃中午飯的時間都沒有,一直忙到晚上,晚飯後的一個小時,才算有點空閑時間。急診科沒有病人,大家都放松的聊天說笑,享受着短暫的休息。懷孕的小胡肚子已經很大了,懶洋洋的坐在吧臺後面看報紙,一邊看一邊說。
“看這裏,廣東不明原因肺炎暫時命名為非典型肺炎,衛生部副部長帶領專家組赴廣東指導治療工作……”
“這幫家夥還能幹點事嗎?連病名都起得這麽爛!什麽叫非典型肺炎啊?”肖醫生笑着說:“還衛生部指導,越指導越亂。”
“不叫非典型肺炎叫什麽?我覺得蠻好聽的。”有人說。
“聽說好幾個月了,過年前就有很多病例,一直沒法确診。”
“衛生部不是說了嗎?病情已經控制。”
“你信衛生部那些人?那些笨蛋,連病因都找不到,還胡亂起個名字。”
“我覺得就是吃壞了,廣東人什麽都吃,一定是吃壞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說着,嘲笑着衛生部,心情都很輕松。
“你看這個,廣州市出現搶購板藍根狂潮,還有市民搶購白醋。”小胡接着念。
“搶板藍根我能理解,搶購白醋幹什麽?”夏晴問。
“消毒啊,白醋熏蒸可以消毒。哇,居然有一千塊錢一瓶的價格!”小胡揮舞着報紙:“快看,有圖有真相哦。”
“瘋了瘋了,對了,我們要不要搶購幾瓶?”小朱問。
“搶購個鬼哦,京口醋廠每年生産那麽多醋,真要搶購他們不要樂死哦。”肖醫生說:“好了,都別閑聊了,救護車來了,幹活。”
九點之後,一連來了好幾個急性心梗和自發性腦出血,這是冬天的常見病,我們忙得腳不着地,一直到淩晨才消停點。
最後一個患者是多發外傷,一個被砍的血肉模糊的小混混,胸前紋了一整套哪吒鬧海。我們正幫他把七零八碎的哪吒縫起來,沒注意搶救室進來一個女人。
“你們在幹什麽?”那個女人二十多歲,短頭發,個子不高,臉色蒼白,鼻子凍得通紅,一進門就大聲問。
“我是衛生局檢查組的,你們這裏誰負責?”她看我們沒人理她,大聲的質問。
大家擡起頭,看這個“衛生局檢查組”,她穿着一身灰撲撲的大衣,很幹淨,但衣服不算新。
“怎麽回事?”肖醫生擡起頭問。
“別管她,神經病。”小胡瞄了一眼,很有經驗的說。
“哦。”肖醫生低下頭繼續縫合。
“喂喂,你們究竟在幹什麽?怎麽沒人理我?我要見你們院長!”那個女人見大家都不理她,氣得臉都紅了。我擡頭看了一眼,小胡說的沒錯,是精神病。
“這是什麽?”那個女人很好奇的看着呼吸機,摸了摸顯示屏。
“別亂動啊,弄壞了你賠不起!”小胡眼睛一瞪,把她吓了一跳。
“不動就不動呗。”她悻悻的縮了縮手,又兇巴巴的擡起頭,尖叫着:“快點,我來檢查工作,叫你們院長來。”
肖醫生縫合好了,皺着眉看着這個人,沒好氣的說:“哪來的瘋子?打電話報警!”
“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警察,這個點報警,他們得把這姑娘關一夜。”夏晴連忙說:“我來解決。”
“你啊,就是麻煩!”肖醫生揮揮手:“你解決好,別讓她打擾我睡覺。這大半夜的,都累了一天了……”
我很好奇夏晴怎麽解決這個看起來很兇很煩躁的精神病,結果她第一句話就把對方震住了。
“你有什麽事?我就是院長。”
好吧,也把我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