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非典

“啊”那個短發女子愣了一下:“院長不都是男的嗎?”

好吧,精神病人思路廣,她也好糊弄。

“誰說的?院長也有女的,我就是女院長。”夏晴臉不紅心不跳的對她瞎掰着:“有什麽事?說吧。”

短發女子眨眨眼,仿佛确定了夏晴的院長身份,立即提高了嗓門:“我是衛生局檢查組的……”

其實她也沒什麽事,滿嘴胡言亂語,沒有邏輯,都是自己的生活瑣事,加上毫無根據的胡亂猜疑。大概是平時沒有人和她聊天,她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越說越亢奮,居然站起來手舞足蹈。

“噓,小聲點,別吵了其他人睡覺。”夏晴連忙對她比劃着。

短發女子立即靜了下來,很膽怯的東看西看:“你不是院長嗎?”

“院長也不能吵到其他人睡覺啊。”夏晴說。

“嗯,那我小聲點。”短發女子很乖巧的點點頭,還微笑了一下。

雖然進入臨床的時間不長,但是說實話,醫生每天接觸的古怪病人很多。有的人脾氣很壞,稍不滿意就吹胡子瞪眼,敲桌子砸板凳。看着眼前這個精神病患者,我真的不能确定誰更文明。

這個神經病的社會!

雖然這個姑娘很乖巧,但是她說話的功力實在太厲害了。拉着夏晴一直講一直講,居然沒有歇着的時候。好不容易看她舔舔嘴唇,夏晴居然問:“是不是渴了?”

“嗯。”她立刻點點頭。

“給她倒杯水。”夏晴轉頭對我說。

“沒杯子。”我沒好氣地回答。

“拿個換藥碗。”夏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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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長知道會殺了我的。”我當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新手,急診科這些東西都是耗材,是要扣科室成本,影響獎金的。護士長對偷竊科室耗材的行為,一向是殺無赦!

“快去!”夏晴一改剛才對精神病的溫柔,對我兇巴巴的吼着。

我無奈的站起來倒水,聽到後面精神病說:“姐姐你真兇,那個男的是誰啊?”

“男院長。”夏晴回答。

……

一直到天亮快七點了,短發女子才離開。走的時候她精神奕奕,在陽光下對着夏晴揮手。而這一夜,夏晴除了搶救急診患者,就是陪着她聊天。交班的時候,她都有點搖搖欲墜了。

“怎麽回事?”護士長問。

“沒事,昨晚有點忙。”夏晴輕描淡寫着說。

“忙了就休息幾天,過完十五你休假吧。”護士長很關心的說。

“還不知道到時候忙不忙呢,到時候再說吧。”夏晴笑着說。

“也是,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護士長很有感慨的說:“你快回去休息,小鄒,你陪夏晴一起回去吧。”

換好衣服離開急診,我看着臉色蠟黃的夏晴又生氣又心疼,捏捏她的耳朵說:“你逞什麽能?還陪精神病聊天,把她送派出所不就行了。”

“天寒地凍的,把她關派出所一夜……”夏晴搖搖頭:“我們出去走走吧。”

“胡說什麽?趕緊去吃飯,吃完飯回去休息。”我說。

“不,我要出去走走。”夏晴固執的搖搖頭:“去河堤路散散步吧。”

這種下了夜班去河堤吹風的行為實在很精神病,我都懷疑夏晴被傳染了。但是夏晴堅持,我還是跟着她去了。

冬天的河堤很冷,什麽風景都沒有。夏晴和我手拉手,慢慢走着。

我感受到她的手很涼,埋怨着說:“你就是不愛惜自己。”

“好了好了,說了一早上了。”夏晴沒精打采的說。

“怎麽了?累了?要不我去把車子騎過來。”我說。

“不要,走走就好。”夏晴說。

那天早上我和夏晴就那麽莫名其妙的走了半個小時,我感覺她有話對我說,但是最後她什麽也沒講。那天夏晴很怪,她偷偷的看我,還摸着我的臉,最後我們在河堤靜靜的擁抱着,都忘了為什麽來這裏。

後來想想,那天是驚心動魄的2003年最後的安靜時刻。因為沒過幾天,非典就來了。

事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都忘了。記得報紙上大張旗鼓報道非典,是從帝都疫情開始的。一開始自然是一切都在掌握中,帝都各大醫院收治患者井然有序,病情沒有擴散跡象。然後突然就是所謂的統計錯誤,非典患者每天不是一百兩百,而是一千兩千在增加。然後就是消息傳來,證實非典病情高度傳染,很多醫院急診科接診人員出現百分百的感染。

一夜之間,非典成為一種極其可怕的傳染病。帝都開始開設專門的傳染病院,接診非典患者。整個國家的醫療力量開始動員起來,由于全國各地購買了大量的呼吸機,美國的通用公司甚至把運往歐洲的呼吸機緊急調往中國。

非典病情在帝都最肆虐的時候,有關部門做出了一個決定,開放帝都各種交通方式,允許人員流通,特別是各地駐京人員可以返回家鄉。

然後,疫情随着潛伏期的患者一起,開始鋪天蓋地的撒向全國。

從電視上看到帝都開放而不是嚴格封鎖,魏護士長罵了一句娘,把幾個組長召來開會,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可能有麻煩了。”

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魏護士長是海陵第一個看到未來的變化,并且做出準備的人。但是她僅僅是一名護士長,她看到了危機,卻無力處理。

急診科的護士全體取消休假,每個班都配齊了充足的人手。但是第一列火車從帝都呼嘯而至,帶來無數發熱患者的時候,我們發現,還是低估了事态的嚴重性。

不是幾十,幾百,而是上千名發熱患者一起湧進急診科。當時我們都知道這種疾病可以通過呼吸道傳播,卻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幾乎是瞬間,急診科就癱瘓了,危險每分每秒都在蔓延。

那天是張姐的班,上午十點的時候護士長就給夏晴打電話。我在旁邊聽得很清楚:“我知道有危險,可是沒辦法。你們來吧。”

挂了電話夏晴什麽也沒說,換了工作服準備出發。事實上據我所知,被臨時喊來加班的醫生護士都沒有任何言語。因為沒有辦法,當需要他們來的時候,他們就出現了。

“我也去。”我對夏晴說。

“胡說什麽,你去幹什麽?”夏晴嚴厲的對我說:“沒事回內科病房,你都曠工幾天了。”

“我要去。”我堅決的說。

“不行。”她想想對我說:“現在一切都不清楚,你去幹什麽?再說你是實習組長,學校醫院都有事找你怎麽辦?放心,有你參加的時候。”

夏晴仿佛是個預言家,我的電話也響了。楊科長嚴厲而焦急的聲音,緊急召開全體實習生大會,立即馬上,不許一個人缺席!

半個小時之後實習生大會就開始了,除了我們幾個組長都在,組員只來了一半。楊科長現場點名,把沒來的學生都記了下來,然後我們幾個組長當場打電話,召集自己的組員。會議其實是楊科長自己組織的,他就一個意思,非典期間取消一切事假病假探親假,實習生每天點名,誰也不許離開宿舍。違反紀律,實習按不及格論處。

我們幾個組長面面相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部分人都要考研找工作,甚至有幾個準備出國還要去大使館辦簽證。

“一個都不許請假!”楊科長還是堅持着:“至少你們學校來通知之前。”

“我們能不能參加非典診治。”我問。

“不行!”楊科長斬釘截鐵的回答:“這個也要等你們學校的通知,但海陵醫院的态度是,絕對不行。”

開完會他還把我拉過去單獨談話:“我知道夏晴是你女朋友,可是你是學生,我要為你負責。急診那邊,很危險……”

他意味深長的看着我,我相信那一刻,楊科長是真的很關心我,而不是因為職責和義務。但是我還是沒有接受他的好意,離開科教科我直接去了急診。

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因為那裏有夏晴。

我去的時候急診一片兵荒馬亂,無數人擁在一起,像沒頭蒼蠅一樣跑老跑去,滿屋滿大廳都是人,空氣污濁,咳嗽聲此起彼伏。

急診科的人都快忙瘋了,我看到夏晴的時候她滿頭汗,頭發掉出帽子,粘嗒嗒的垂在眼前。看到我她很生氣,一把把我拽過去:“你怎麽不聽話?!”

“沒事,你都在這裏。”我說。

“笨蛋!”夏晴罵着,從口袋裏掏出帽子口罩,給我裝備上。

“我幹什麽?”我問。

“一邊呆着!”夏晴敲了一下我,發洩着怒氣,然後又無可奈何的對我說:“去分診臺,給病人量體溫。”

盡管非典感染有很多症狀,但是大家還是檢測最直觀最簡單的一種指标——發熱。當時的标準就是,體溫37.5攝氏度以下的沒事回家,體溫超過37.5度的留觀。

當我站在分診臺開始給患者分發體溫表的時候,我的面前立刻擠滿了人,伸來無數的手,還有一張張焦急惶恐的臉。我恍惚的覺得,這就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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