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丞相……?”
司命收好了與命書和鑄命筆,見仙君徑自出神,小心翼翼的試探問了一句。仙君回過神來,“嗯?哦,查好了告訴我。”
司命好奇的抓心撓肝,卻也不敢再多問,行了個禮,苦着臉轉身走了。
仙君靜靜坐在石椅之上,看着院中老樹枝繁葉茂,在微風之中沙沙作響。
有些想法一旦破開土地長出嫩芽,便再也無法抑制它的蓬勃生長,仿佛刺進心頭的一根鈎子,勾着人去想去看去思量——怕那是不是真的,又怕那的确是真的。
仙君不自主的攥緊了袍袖,雪白的衣擺留下幾道褶皺。
真的……是他嗎?
·
城西。
莫無踏進無為觀院子之時,不二正縮在自己的寮房裏偷吃燒雞,手裏一只雞腿肥而不膩,嘴邊滿是香甜的油花。莫無推門而入,直接給不二吓了個激靈,一轉頭看清來人,恨恨的瞪了一眼,仿佛要從莫無臉上再瞪一只雞出來。
莫無開門見山,“問你個事。”
“關門!”不二啃着雞腿往椅子上一坐,大方道:“難得你主動問我點什麽,說,爺爺我知無不言。”
“滾。”莫無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去一邊桌上拽了紙筆過來,按着記憶塗塗畫畫片刻,往不二面前一遞,“認識嗎?”
不二滿是油花的手往前一伸,用小指和無名指将宣紙拽了過來,眼睛一瞥,眉頭皺了皺,一臉嫌棄,“你從哪搞的這玩意?魔界那些招人煩的東西現在都随處可見了?”
莫無:“所以你認識?”
“認識啊,以前費了不少時日研究這玩意呢。”不二拿過一邊不知道幹什麽用的破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花,手指夾着那紙端詳片刻,道:“‘七殺陣’嘛,他們魔界取名向來都是這一路,聽起來惡狠狠兇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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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擡眼看了看莫無,“怎麽的,天珩山裏有這玩意?”
“嗯。”莫無拽起那紙,“幾十年前的屍體都被翻了出來,還新死了個小孩兒。”
“咦…”不二吸了口涼氣,嘆氣道:“那可真是造了孽了…”
莫無:“怎麽?”
“魔界的陣法大多都挺惡心人。這個陣算是裏面不上不下的一種吧,需要三十五具屍體外加一個活人,一共三十六具,十八男十八女,效力驚人,對陣眼裏的東西傷害極大,仙級低一點的神仙興許都抵擋不住。活人若是選的孩子,造的殺孽更重,這陣的效力也更甚。你搞明白陣眼裏壓的是什麽東西沒?”
“沒有,就看見兩個棺椁。”
不二啃着雞腿,“嗯,難怪。”
莫無擡頭看他,“怎麽說?”
不二手上一頓,擡眼驚訝看他,“白澤那鳥連這個都沒教過你?”
莫無眼睛看向雞腿,“說不說?不說我把你吃雞腿的事告訴住持去。”
“啧,急什麽急什麽!”不二寶貝似的捂着油花花的雞腿,想了想,道:“‘七殺’什麽意思你知道吧?”
莫無面無表情看着他,心說我要知道還用問你?
“你就是仗着幾個寶貝這麽多年不學無術,以後有你丢人的時候。”不二絮絮叨叨的嘟囔一句,而後道:“‘七殺’,有好幾個意思。第一指兇神,聽起來兇巴巴的,吓唬吓唬人,具體不重要。還有一個意思,給人批八字的時候經常用到,專指同性相克,二男不同處,二女不同居,就比如你是個男的,白澤也是只雄鳥,所以你倆這三百年沒事就打架,沒完沒了,生生不息……“
莫無打斷他的絮叨,“所以和這陣有什麽關系?”
“所以以‘七殺’為名,克的當是同這陣性質相似的東西。”不二手指點了點那圖,道:“魔界法術陰邪,大多屬陰,棺椁之中的東西也屬陰,這便對上了。你說那活人用的是個孩子?那這棺椁裏的東西八成也和孩子有關。”
莫無微微皺眉:“孩子?”
“不一定是孩子。”不二道:“也可能是幼獸,種子,一切沒有長定型的東西。當然,前提是布陣的人知道要對付的東西是什麽,如果不清楚,那麽布陣所用的活物選孩子也不會有錯,只不過同性相克的作用沒有那麽強罷了。”
莫無想起剛剛森羅的那句“想借機探一下石洞中的秘密”,一時沒有說話。
“魔界惡心人的陣法多得是,若是不知道要對付的東西是什麽,沒必要選七殺陣。”不二把那畫着陣法的圖紙往邊上推推,油乎乎的手點了點桌面,“那麽就有這麽兩種可能,第一,布陣的是魔界中人,知道你說的棺椁裏是什麽東西,特意選了七殺,特意選了個乞兒布陣。第二,布陣之人并非魔界中人,意外所得,只會這一種陣法,無論知不知道那棺椁裏是什麽,只能用這個法子。”
莫無一頓,“并非魔界中人?”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二道:“魔界那幫妖魔鬼怪最愛往人間跑,有什麽東西傳到人間并不稀奇,別忘了,你還會召魔咒呢。”
莫無點點頭,沒再說話。
“我勸你別再摻和這事。”不二把雞骨頭放在廢紙上包好,用紙擦了擦手,正色道:“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涉及到了魔界。魔界的事不是你該摻和也不是你能摻和的,今天去看一圈足矣,切莫再追究了。”
莫無沒應,舉着那圖紙看的認真。
“我認真的,你聽沒聽進去?”不二見他不說話,急了,“你平日行事再不靠譜,遇見的也不過是魑魅魍魉小鬼大怪,尚在六合之內。魔界隸屬外三界,乃在輪回之外,同仙界一樣獨立,你若是和魔界扯上關系,出點什麽事我都護不住你!”
“哦。”莫無敷衍的應了一句,依舊看着那圖紙,也不知道是在研究還是出神。
不二更氣,張嘴又要強調一遍,卻聽莫無突然道:“還有一個問題。”
不二一頓,“什麽?”
莫無擡眼看他,“你和那個長白仙君挺熟的?”
不二手一抖,包着雞骨頭的紙包啪一聲掉在地上,把樸素幹淨的石板上蹭出一小塊油花。不二也沒管,磕磕磕巴巴道:“誰?你說誰?”
“長白仙君,那個和你家丞相有仇的戰神。”莫無挑挑眉:“你倆是朋友?”
不二輕咳一聲,晃了晃他那把名為‘友誼長存’的禿毛浮沉,突然仙風道骨起來,意味不明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丞相說這魔界的陣法天庭只有兩個人最熟,一個是那個什麽戰神,一個是他朋友。”莫無輕笑:“來找你本是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是你。”
“啊…”不二拖着長音,語氣複雜,“那你運氣還挺好。”
莫無一臉疑惑:“能和堂堂戰神混成朋友,怎麽還能淪落到跑凡間蹭吃蹭喝來?”不二:“…”
不二一臉憤慨,拍着桌子叫喚:“什麽叫混吃混喝,我這叫體驗生活!體驗凡間疾苦!濟世度人!你個沒見識的!”
莫無瞥了眼地上的雞骨頭,呵了一聲。又道:“所以他們倆個到底有什麽仇?”
“這可複雜了,”不二坐回去,“攢了幾百年的仇,一時半會哪說的清楚。你問這個做什麽?”
“好奇。”
“既然好奇,怎麽不直接去問丞相?”
莫無撇他一眼:“好像問了他能告訴我似的。”
不二一臉贊許:“聰明。”
“其實他倆的事我了解的也不多,倆個人深仇大恨那麽多年,各種事擰麻花似的擰在一起,怕是他們兩個自己也說不清。”不二摸摸下巴:“不過依我看那倆人鬧的話都不說,白澤可能是個原因。”
莫無:“嗯?”
“那個時候吧,長白真的是欠得慌。”不二感慨一聲,想了想,道:“當年丞相坐上那位置不久,勤于政務,把仙界治理的井井有條,只是不茍言笑了些。長白呢,私下裏喝酒就常常‘小丞相小丞相’的叫,還總感慨長得那麽好看,天天一本正經,實在可惜。”
莫無想了想仙君的眉眼,又想象了一下那人不茍言笑的樣子……想不出來,那人那溫和淺笑慢悠悠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實在是太深入人心。
莫無:“然後呢?”
“然後他就找事呗,”不二輕啧一聲,“堂堂天界戰神,幾乎同上神平起平坐,非要一門心思找茬,三天兩頭翻人家牆頭,又偏偏不找丞相的事,每次都折騰白澤那只鳳凰。也就是白澤長了個巴掌大的腦子,氣瘋了也只會炸房子——長白那宮殿被炸了三次,炸一次改一次名字,從繁星宮、辰星宮、北鬥宮一路改過來,偏偏不長記性,沒完沒了的作妖。直到有一天……”
莫無把玩着手裏的鵲語鈴,看似漫不經心,耳朵聽得卻認真。
不二喝了口水,接着道:“其實那天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他那新蓋起來沒多久的七星宮又被白澤給炸了。以往宮殿被炸他都是來我這搶床,結果那天晚上沒來。我早上剛醒,司命那個八婆就來了,見面第一句話就是神神秘秘的‘震驚!堂堂戰神竟做了如此之事!’”
“前天長白從上神那新得了壺酒,我估計肯定又是喝大了,就問司命長白又作了什麽妖,結果司命那貨天天寫命格寫的腦子有問題,滿腦子因果邏輯,非說邏輯鏈有一節沒接上,等全接上再來和我說。我還沒等來完整邏輯鏈呢,長白就跟做賊似的溜了過來,問他昨天怎麽了,他不說,我說那你昨天睡哪啊?他就瞪我,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哪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從那天以後吧,倆人就再也沒說過話,長白私下裏也不小丞相小丞相的叫了,路上遇見丞相隔兩裏地就繞路走。丞相倒是沒他那麽別扭,而且之後性子好像也溫和了不少,原本就是個水墨畫裏走出來的翩翩君子,笑意一多起來,九天上的仙女們直接瘋了一半,長白每次聽到仙女們私下一臉春光蕩漾的談論丞相都十分不屑,有一次喝多了提起來這事氣的跟只河豚似的……“
莫無一臉複雜的聽着,這長白仙君……怎麽奇奇怪怪的?
他本以為能聽到點什麽你殺我全家我殺你全家的戲碼,結果半點有用的也沒聽到。半晌他疑惑道:“那個長白仙君……是不是腦子不大好使?”
不二一頓,十分古怪的看向莫無。
“說錯了?”
“沒有。”隔了片刻,不二才一臉深沉的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測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莫無莫名其妙的看他。
“其實他倆的事遠遠不止這些,只不過其他事情我不清楚罷了。”不二轉過頭去,“丞相背上有一道刀傷,深可見骨,從左肩斜直劃到右腰,當時藥石老君整整忙活了兩天兩夜才将人救回來。”
不二嘆了口氣:“……長白砍的。”
莫無一頓:“真想要了丞相的命?”
“不知。”不二搖搖頭,想想道:“長白性子跳脫,卻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他天生神力,因此下手之時更是謹慎,哪怕是喝多了手下也不會失了輕重。那一刀究竟從何而來……怕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清楚。”
莫無點點頭,沒再問下去。
不二見他不再問便也沒再言語,眼睛瞟到莫無帶來的菜筐,十分自覺的湊了過去,擡手就翻騰,到底從底下翻出來只雞腿。不二嘿嘿兩聲,回頭道:“果然還是你知道心疼爺爺。”
“滾。”莫無一腳踹過去,不二跌進椅子,手上的雞腿卻是半點沒抖,美滋滋的啃了一嘴油花。莫無站起身:“破刀修好了嗎?”
“沒。”不二啃着雞腿,随口道,“堂堂仙界神器,你當小娃娃的木頭劍呢粘粘就好?早着呢!”
“你這什麽效率?”莫無一臉嫌棄,“吃吃吃,就知道吃,怎麽不吃死你呢。”
不二嘿嘿一笑,半點也不在意。
莫無看了看外面的天,和不二打了個招呼,拎起菜筐,轉身出了門。不二看着他的背影,意味不明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們倆啊,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啊。”
“不二道長!”無為觀最小的小道士蹦蹦跶跶的走進屋子,小臉蛋因為跑得快而紅撲撲的,“不二道長,我剛才看見莫無哥哥出去啦!”
不二匆忙回神,手疾眼快的将桌上的雞腿拿紙蓋了起來。小道士一撇嘴:“我都看見啦!”
不二賠笑兩聲,“噓!千萬別和住持說!”
“那你把大刀借我玩!”小道士嘴裏說着,一邊就熟門熟路的蹦跶到了不二的床邊,翻騰一下,便從被褥裏抽出了一把古拙的長刀。
只見那刀長三尺,單刃厚背,乍一眼看上去十分陳舊,甚至刀鋒之上還帶着厚重的、沉積多年的老鏽,若是仔細看過去,可在刀背之上看到繁複而精細的紋路,像是密密麻麻寫着的符文。
那刀不輕,小道士雙手拽着才将那刀從被褥裏拽了出來,像模像樣的當空揮了一下,稚嫩的童聲道:“喝!”
不二哈哈一笑,十分捧場的啪啪鼓起掌來。
“剛才莫無哥哥是不是來取這柄大刀的呀?”小道士拖着破刀,道:“不是修好了嗎?怎麽沒有給他呢?”
“因為你莫無哥哥,”不二拿開蓋着雞腿的畫紙,怡然自得的接着啃了起來:“沒這刀能少作點死。“
小道士沒聽懂:“啊?”
不二轉頭看向門外。此時莫無早已經走的沒了影子,院中樹葉沙沙,投到地上一片斑駁的樹影。不二擡手擦了擦嘴邊的油花,自言自語道:“但願吧……”
天珩山。
天色已近黃昏,光線漸漸暗了下去,天珩山內卻依舊熱鬧不已。
只聽哭嚎叫罵之聲此起彼伏,從山澗處直傳到山口,再加上山中攏音,更顯氣勢無雙。暮色四合,本是陰氣上升之時,天珩山卻被這種人高聲不止的叫罵哭嚎之聲吵的鬼都不敢露頭。
無為觀衆道士哭喪着臉守着那三十六具屍體,對着前來認屍的家屬以及飯後前來湊熱鬧的各位苦口婆心的解釋,奈何自己也搞不明白怎麽回事,只能硬着頭皮給不講道理的家屬當出氣筒。虛風向來說話慢,性子好,最适合幹這事,可惜此時也被氣憤不已的家屬搞得頭有點大——此時同他說話的那位阿婆看起來七十餘歲,老眼昏花,走路虛浮,得之自家老頭兒死後不得安寧被人挖棺擡屍之後卻立刻精神,拐棍掄的虎虎生風,跺着腳質問虛風怎麽回事。
虛風這邊客客氣氣又點頭哈腰的安撫了阿婆,轉頭就見兩個衣着華貴的男子從山道上走來。
只見那兩個男子長得頗為相似,約莫是兄弟倆,身上衣着裁剪精良,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兩人身後還跟着幾個統一着裝的精裝家丁,随着兩人來到空地之後也不亂走,就規規矩矩的跟在兩人身後。
那兩人四處看着,神情既不像是家中有逝者被殃及,也不似單純飯後來看熱鬧。虛風看了兩人幾眼,而後迎上去行了個禮,客氣道:“二位可是來認領屍首?”
“哦,是。”兩人也十分客氣,對着虛風回了一禮,其中看起來年紀稍長的那位道:“道長辛苦。在下孫修文,這是我二弟孫修武。貴觀給孫府送了消息,我們府上前幾日有一仆從染病去世,這次也被殃及。那仆從孤苦伶仃,家中無人,我兄弟倆來看看。”
孫家是尚城有名的巨賈,虛風點點頭,贊嘆一聲:“閣下高義,家中仆從出事竟然驚動兩位老爺親自來過問。”
孫修文客氣的笑笑,客套道:“也是看各位道長辛苦,前來感謝一番。家父喜好結交奇人,向來尊敬修道之人,常同我二人誇贊道長們鏟奸除惡,濟世度人,前幾日犬子中邪,更是多虧各位道長相助,這才化險為夷。”
虛風一愣,而後想起來前幾日孫家那小少爺被一紅厲鬼附身的事來,那日無為觀忙活半天,最後還是靠莫無突然冒出來救了場。虛風也不邀功,拱拱手,“那日主要靠莫天師出手相助,無為觀不過輔助,孫老爺客氣了。”
兩方又各自客氣一番,一邊的孫修武憋不住了,等了好久終于抓住了個說話間隙,直截了當的問:“道長,那個什麽陣最後成功了沒?”
“這……”虛風一頓,還沒說話,孫修文先瞪了孫修武一眼,轉頭朝虛風道:“道長莫怪,舍弟從小承歡家父膝下,年紀大了也不穩重,有此一問全是好奇,道長若是不便,不答便是。”
“哦,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虛風看了孫修武一眼,只見那人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雖說是好奇,這好奇的程度也是重了點。虛風心裏猶疑,面上倒是沒顯,道:“根據我們的推測來看,應該是沒有成功。”
孫修文孫修武兩人都不易察覺的出了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孫修武得了這一句話,便也沒興趣再呆,帶着家丁往屍體那邊走了。孫修文同虛風又客氣了幾句,而後才朝孫修武走去。
虛風看着孫修文的背影,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剛好一個年輕道士路過,虛風拉住他,手指指遠處人屍體的孫家兩兄弟,道:“前幾日我們去孫家給那小少爺驅鬼的時候,見到這兩位了嗎?”
“诶?那不是孫家的兩位老爺嗎?”年輕道士想想,道:“還真沒有。當時在場的孫家人只有一個小少爺的娘,再就是一個管家。聽說好像是孫家大老爺向來忌諱神鬼之說,平日也不待見道士和尚,那日我們去驅鬼的時候,大老爺還特意把人都叫走,讓離小少爺的院子遠點。今天孫家大老爺居然親自來了?”
虛風想想,又道:“屍首裏有孫家去世的仆從?”
那道士微微愣了下,“孫家仆從?沒印象了……師叔你等我一下,我再去确認一下。”
那道士說完朝着另一波道士走了過去,這邊剛走,那邊孫家便已經幹淨利落的包好了一具屍首,由家丁扛着,一衆人朝着山更深處而去。衆人經過虛風的時候,孫修文朝着虛風一拱手,“道長辛苦,我們将這苦命人再葬一次。”
虛風回了一禮,一路看着他們的背影往山裏而去。
“師叔,師兄弟們沒認出來有孫家的仆從。”那小道士去而複返,道:“但凡是尚城人士,我們肯定都認得出來,就是沒有。”
虛風皺眉,快步走向剛剛他們取屍體的方向,朝一邊正在忙碌的幾個道士道:“剛剛孫家人取走的是誰的屍體?”
“不認識。”一個小道士搖搖頭,“是個女子,身上衣服穿的鮮亮,臉上胭脂塗得也挺厚,估計不是尚城人。”
虛風又道:“你們誰知道孫家前幾日有仆從去世嗎?”
“這個……”跟在虛風身後的年輕道士道:“我去打聽打聽吧,孫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仆從衆多,有人去世也不是什麽大事。”
虛風點點頭,神色猶疑的看着孫家兩兄弟的離去的方向。暮色四合,天已經暗了下來,衆人手上已經拿上了火把。虛風在那火把影影綽綽的光線裏看着深山的方向,只見那黝黑的森林仿佛一張怪獸大張的嘴,說不出的滲人。
虛風皺眉看了片刻,轉身接着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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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無回到秦宅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仙君打開屋門走出來,看到他手裏的菜筐微微一愣,而後笑了笑,道:“險些忘了凡人還要吃飯。”
“是啊,可不比你們神仙吸風飲露,離了五谷也活的下去。”莫無一邊說着一邊往廚房走,走了兩步突然一頓,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表兄,我若是修仙,是不是連菜錢都能省了?”
仙君想想,“還是投生個蟾蜍更适合你。”
莫無撇撇嘴,“來幫我擇菜。”
說罷一腳踏進廚房,等到把所有事物都從筐裏拿了出來也沒等到人。莫無猶疑一下,手裏拎着棵菜又走了出來,只見仙君站在院中,仿佛從水墨丹青之中走出來的世家公子,清風徐來,如墨青絲散在雪白衣襟上,仿佛暈開的梅枝。那人神色悠閑,半點也沒有動彈的意思。
莫無氣樂了,“怎麽着?一會你不吃?”
仙君嘴角彎起一個溫和有禮、卻在莫無眼裏十分找打的弧,慢悠悠道:“君子遠庖廚。”
莫無:“……”
“君子是不是靠背書也能填飽肚子?”莫無不屑的撇撇嘴,朝着後院叫:“禿毛!來替你家主子擇菜!”
白澤撲騰着翅膀飛過來,嘴裏還叼着一只長長的蚯蚓。它飛到近前,一仰頭把蚯蚓吃了,一偏頭看見竈臺上的菜筐,驚道:“這麽多!你把賣菜的給劫了?”
只見那菜筐裏放着各式蔬菜,白菜芹菜豆芽菜,土豆茄子幹豆角,下面看起來還有只白切雞。白澤啧啧稱奇,“你不向來蘿蔔蘸醬能吃一個禮拜麽?我還想着你幹脆和我一起吃蟲子算了,今兒這是被鬼刺激了?”
莫無不想理它,把白菜撕開放到盆裏,往白澤前面一推:“洗。”
白澤扭頭看了看門外的仙君,一想着主子此時是凡人之身得吃飯,頓時有了洗菜的動力,撲騰着翅膀忙活起來,幹的比抓鬼還有幹勁。
仙君站在廚房之外,順着大開的門靜靜的看着莫無忙活。
菜刀和砧板相撞的響聲像是活潑的小鼓在敲,蔥姜蒜切成細末,往燒熱的油鍋裏一灑,頓時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香氣升騰,從廚房之中争先恐後的沖出來,勾着人胃裏一陣喧騰……仙君聞着那勾人味蕾的香氣,靜靜的看着莫無揮着鍋鏟忙活的背影。
……那人當年身在淡泊虛無的仙界,始終與衆不同,好像也是因着他身上那始終萦繞不去的煙火氣。
明明是個上等仙人,修為遠在衆仙之上,明明生活在無欲無求的三十三重天,行事作風反倒像個凡塵之人,喝酒吃肉,任意妄為,且不說因為喝多了一不小心跌下凡間多少次,便是有預謀的帶着他摘星宮衆人偷溜下凡吃喝玩樂,便已經是數不過來的字數。
凡間有那麽好嗎?自己未成仙之時在這凡塵裏也滾過幾圈,想來也不過如此,為何能讓那人如此留戀着迷?
後廚裏,莫無把裹好蛋清的雞塊往油鍋裏一倒,油花四濺,發出劈啪響聲,被鍋鏟翻了兩下雞肉的香氣裹着蔥姜蒜的香味直擊胃口,就連白澤那個吃蟲子的口水都在嘴裏轉了幾圈。
莫無在廚房裏忙的腳不沾地,約莫是從沒同時做幾個菜,看起來有點手忙腳亂,不經意間一掃,就見那位白衣飄飄的神仙既不進來幫忙,也不回屋自在,靜靜在立在院子裏看着自己。那眼神混着複雜的情感,不可名狀,仿佛将探究、疑惑、期翼甚至懷念雜糅在一起,最終變成了那一雙波瀾不驚平潤似水的眸子。
莫無手裏舉着鍋鏟,疑惑道:“……你看我幹嘛?”
仙君神色自然:“在看我的菜什麽時候能好。”
用這樣的眼神去等一盤菜……莫無皺皺眉,好像也不是不能進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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