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想要的是什麽?”呂尚賢微微撇了撇嘴角,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嘴裏卻用有些感興趣的語氣說到:“哦?是麽?快拿上來,讓本官看看!”

他的話音剛落, 那個神色興奮的考官,也不等下人來拿, 自己舉着手裏的考卷,快步走了過來, 将他手中的卷紙, 平鋪到呂尚賢面前的案幾上。

呂尚賢沖他微笑着點了點頭,眼神卻并不急切, 反而有些漫不經心的,向放在自己面前,案幾上的考卷,看了過去。

可是,只是一眼, 呂尚賢眼中,漫不經心的神色, 便已經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震驚。

坐在他旁邊的巡撫易明磊, 雖然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可是,卻能明顯感覺到,他情緒上的變化, 再聯想到剛才,那個考官說的話,也不由得十分好奇的探頭,向平鋪在案幾上的考卷,看了過去。

也同樣只是一眼,易明磊探過去,半歪的身體,也同樣一下子僵在那裏,臉上混雜着驚訝、釋然和贊賞的複雜神色,讓姿勢原本就有些別扭的他,顯得更加的奇怪。

坐在下面,原本就十分好奇的衆多考官們,此時見到兩位主考官,這幅模樣,心中也不由得,越發的好奇起來,直恨不得馬上過去,看看那張考卷上,到底寫了什麽!

不過,衆考官們雖然心裏着急,可是礙于兩位上官的官威,也并不敢真的有所行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主考官呂尚賢面前案幾上的考卷,希望他快點看完,也好讓大家開開眼。

結果,誰知就在這時,主考官呂尚賢卻突然擡手,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十分暢意的笑聲,随即高聲贊到:“好氣魄、好見識!”

坐在他身邊,有些發愣的巡撫易明磊,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盯着面前的考卷,如夢初醒般,下意識開口喃喃的念到:  “聖人是以,一人而為萬世師,一言可為天下法。”

他的聲音并不算大,可是這句有如鳳翥龍翔般的話,卻夾雜着雷霆萬鈞之勢,撲面壓來,滿室皆驚!

震驚過後,所有人的腦海裏,都不由下意識的,反複重複品味着,這句氣勢非凡之語。

“一人而為萬世師”,破的是題目中的“子”字,是為孔子雖然只有一人,卻可以做萬世人之師表;“一言可為天下法”,破的是題目中的“曰”字,是為一句話,就可以作為天下人的行事準則。

而這兩句話,合在一起,更完美的解釋了“子曰”的含義,即“聖人是以”。

衆人越是細細品味,就越是心驚,這個破題,分析之精準,氣勢之磅礴,文采之斐然,堪稱字字珠玑,洞如觀火,其水平,就是比當世大儒,也不遑多讓!

這篇讓人見之驚豔的文章,真的只是個參加秋闱的學子所做嗎?!在場所有的考官們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同時升起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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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場所有的考官們心中,都十分清楚,不管如何,他們自己,是決做不出來,這樣的文章的!

如果不是此時的考卷,還按照規定,糊着名字,他們真恨不得,馬上就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做出此等驚才絕豔之作!

就在衆考官們心中五味雜陳,複雜淩亂,自慚形穢之時,那邊情緒十分興奮,剛剛感慨完的呂尚賢,已經拿起考卷,朗聲讀了起來。

“蓋其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生也有自來,逝也有定數,顧自能敬習之,而無比肩之能…”

随着呂尚賢抑揚頓挫的念誦聲,室內的氣氛,竟然都漸漸變得肅穆起來,衆考官們的臉上,也都漸漸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敬佩與憧憬之色…

這就是讓人仰望的聖人啊!

他的品格,可以與天地化育萬物,相提并論,他的一言一行,關系到國家氣運的盛衰,他的出生與死亡,也俱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他就是天地中,最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即使可以敬服他,學習他,卻永遠無法超越他…

直到呂尚賢念誦的聲音,已經停止了許久,衆考官們還是遲遲沒有,從剛才那篇文章,帶給他們的震撼與憧憬中,走出來。

室內靜默了許久,衆考官們才慢慢回過味來,眼中隐含悵然之色,雖然再次拿起面前的考卷,想要繼續品閱下去,可是卻都味同嚼蠟,無論看到多麽經典之作,都再提不起一絲精神了。

考官費顯峰也同樣,在心中默默品味着,這篇讓人驚豔,敬服的上佳之作,腦海裏卻突然想到,那個在考場上,不是睡覺,就是發呆,欺世盜名的淮安府“小三元”賀書淵來。

對比同樣作為秋闱考生,卻能做出這樣驚才絕豔之作的考生,心中對賀書淵的輕蔑和厭惡,更加的抑制不住,心中暗暗發誓,等到秋闱出榜那天,自己一定要把他欺世盜名的真面目,公之于衆!

相較于情緒激動的費顯峰,坐在上位的呂尚賢,則是神情恍惚,拿着手裏的考卷,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仍然愛不釋手的不肯放下,好似要把考卷上每一個字,都印在心底。

而同樣也想再看幾遍考卷的巡撫易明磊,不好跟他去搶,只能在心中,暗暗翻來覆去的回味着,那句“一人而為萬世師,一言可為天下法”,這讓人覺得石破天驚的話。

在試卷上寫下這句話的賀書淵,還不知道,就是這句話,和這篇文章,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裏,名揚天下!

紛紛回味着這篇文章的考官們,雖然于閱卷上,興趣全無,可是,閱卷工作,卻還有八、九天的時間,等待他們的,不僅是經義策論那七、八千張試卷,還有公文寫作和時務策論,各七、八千張的試卷,他們只能勉強打起精神,繼續閱卷,把這一辛苦的工作,繼續做下去。

世事大概就是如此,風水輪流轉,當考官們這邊強打精神,備受折磨之時,之前被秋闱摧殘得痛苦無比的考生們,此時卻是吃飽睡好,紛紛流連在這秦淮河畔,風流快活。

早就對這一切憧憬無比,歇夠了的霍榮鈞,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在家待着,每天拉着賀書淵,流連在秦淮河畔的各大著名酒樓,茶館,品嘗美食美酒,對于之前心心念念,要去玩的畫舫,倒是去了一回後,就嫌莺莺燕燕的鬧耳朵,沒意思,再也不願意去了,仍然還是一副小孩心性,倒省了賀書淵頭疼,不用害怕帶壞人家小孩。

反正還要在這裏,待上十來天,等放榜,左右無事,霍榮鈞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賀書淵也就樂得每天陪他一起出去,體會一下與前世不一樣的南京城。

只是,看着眼前的美景,或是品嘗面前的美食時,賀書淵偶爾會有些遺憾,上次在秦淮河邊,與偶遇的沈世然,分別的太過匆忙,不知他的住處,無法與他一同享受這美好的日子,也不知道,自己在應天府這段日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與他相遇,也好把臂言歡。

賀書淵不知道的是,被他時不時惦記着的沈雲初,此時,早已經離開了應天府,遺憾的回了淮安府。

她之前,之所以能來應天,是因為她爹爹,漕運總督沈維明,正好要來應天府辦事,這才跟着一起來應天,想着正好可以,給來應天考秋闱的賀書淵,打打氣,誰知,卻因為突然的偶遇,和霍榮鈞的搗亂,而錯失了。

等到賀書淵進場考試後,辦完事兒,要離開應天府的沈維明,即使再寵愛自己的女兒,自然也不肯讓她一個姑娘家,自己留着這裏,女扮男裝的到處跑。

沈雲初無奈之下,只能跟着沈維明,一起回了淮安府,心裏想着,等到賀書淵高中之後,回到淮安府,再好好為他慶祝一番。

此時,坐在秦淮河畔,最著名的皖汐酒樓裏,心中正想着心事的賀書淵,卻突然聽見,坐在他旁邊的霍榮鈞,有些驚奇的高聲喊到:“書淵,你看,這不是咱們淮安府的神童,程文奕麽!”

被他的喊聲驚醒的賀書淵聞言,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扭頭向剛剛從樓梯上走過來,坐在他們旁邊桌的兩人,看了過去。

這一看,可是不要緊,倒是把賀書淵給吓了一跳,程文奕在淮安府素有神童之名,在府試前,賀書淵自然也是認識他的,那時候的他,少年風流,意氣風發,與他那俊朗的外表,相得益彰,顧盼生輝間,奪人眼球。

可是,如今的程文奕,卻是兩頰深凹,面色暗沉,眼中的陰郁之色,讓人見之不喜,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暮色沉珂的腐朽之氣,任誰都看不來,他是個剛剛才十一歲,曾經有着神童之名,被人追捧,有如天之驕子般的少年。

聽見霍榮鈞喊聲的程文奕,這時也順着他的聲音,向兩人所在之處,看了過來,正好與賀書淵看過來的視線,撞在一起。

賀書淵眼中,隐含憐憫的驚訝之色,讓心高氣傲的程文奕,原本就極是陰沉的面色,變得更加陰郁起來,盯着兩人看的眼神中,更是有一絲恨意,驀地浮現出來。

年紀不大,又從小受人追捧,生活過得一帆風順的程文奕,原本就不善于掩飾自己的情緒,此時,那眼中的恨意,便明晃晃的呈現在兩人面前。

賀書淵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弄得一愣,不明白,他為何會對自己有如此恨意。

從小出生在公侯之家,更是從來就沒吃過虧的霍榮鈞,見他竟然這副樣子,馬上十分不滿的高聲喊到:“看什麽看,說你不如書淵的,是淮安府的知府,又不是書淵,你有什麽不滿,去找他去,惡狠狠地盯着我們做什麽?真是倒胃口!”

就是因為府試這件事情,丢了臉面,又備受打擊,大病了一場的程文奕,被他說到了最不願意提起的痛處,可是卻又無法反駁,氣得直喘粗氣,眼睛都紅了,如果不是礙于名聲,直恨不得上來跟他拼命!

霍榮鈞見他被自己氣成這副模樣,卻是心情極好,拿起桌上的小酒盅,搖頭晃腦美滋滋的抿了一口。

賀書淵不願意跟一個小孩子一般計較,況且見他那副頹廢陰郁的模樣,心下也是有些可憐他,便擡手拍了拍霍榮鈞的胳膊,小聲道:“算了,別說了!”

可是他這的番舉動,看在早已經有些偏執的程文奕眼中,卻更是他看不起自己,連話都不屑跟自己說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燒,忍不住對霍榮鈞輕蔑地反唇相譏到:“就算我比不過賀書淵,你又算個什麽東西,還好意思在這裏亂吠!有本事,秋闱贏過我,再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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