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有證據?”皇上蹙了蹙眉, 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下面的禦史劉素奇,等着他把證據拿出來。
朝堂上,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同時, 看向了禦史劉素奇。
瞬間成為全場焦點的劉素奇,心中不禁有些隐隐的得意, 滿朝文武, 這麽多人,竟沒一個人發現, 只有他,察覺到了,南直隸秋闱裏的貓膩!
“南直隸轄下,有十四個州府,以往的秋闱, 各個州府,不說平分秋色吧, 也斷不會有極大的差距, 可是,此次秋闱, 中舉的一百七十名學子中,淮安府一府的學子,就有五十六名之多,占了全部中舉人數的三分之一, 這樣不合理的事實,明晃晃的擺在那裏,不是徇私舞弊,又是什麽?!”
南直隸轄下十四個州府,可是淮安府一府的中舉人數,竟然就占了三分之一!聽完了禦史劉素奇的話,朝堂上的衆人,皆是面面相觑。
你要說,他說的這是證據吧,也不對,你要說,他說的這不是證據吧,聽起來,又确實是有些問題,大家的目光,又情不自禁的向呂尚賢看了過去,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皇上聽完禦史劉素奇的話,也是一愣,看向呂尚賢問到:“呂愛卿,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呂尚賢往外跨了一步,彎身行了一禮,回到:“回禀皇上,臣也是放榜後,才發現的這個問題,臣是秋闱的主考官,只是負責,按照文章所做的好壞,來錄取學子,其他的事情,并不在臣的考慮範圍內!”
他的回答,義正言辭中,透出幾分漫不經心,好似壓根就沒有把禦史劉素奇,科舉舞弊,這麽嚴重的彈劾,放在眼裏。
不過,他的這種态度,反倒是讓大家有些相信了,他并沒有徇私舞弊,如果他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如今,面對劉禦史的彈劾,他又怎麽可能,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毫不在乎?
然而,身在其中的禦史劉素奇,卻沒有像其他那些旁觀者般,将事情看清楚,反而被呂尚賢漫不經心的态度,給氣到了,擡手指着呂尚賢,氣急敗壞的喊到:“事實擺在那裏,容不得你狡辯,別想随便說兩句話,就把事情推個幹淨,既然你不承認徇私舞弊,那就給大家解釋解釋,南直隸的秋闱結果,為何會有如此異狀!”
雖然衆人都覺得,以呂尚賢的為人,和他此時的反應來看,應該不會做出科舉舞弊,這樣的事情來。
可是,禦史劉素奇的話,也确實有幾分道理,如果不能解釋清楚,南直隸秋闱結果的異常,那麽,負責南直隸秋闱的主考官呂尚賢,身上的嫌疑,就擺脫不了。
誰知,呂尚賢聞言,卻再次搖了搖頭,神态淡然的回到:“我不知道!我只是負責南直隸的秋闱一事,又不負責南直隸的學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劉禦史既然這麽好奇,這個問題,應該去問南直隸的學政,弄清楚情況,而不是在還沒弄清楚具體情況前,就在朝堂之上危言聳聽,用莫須有的罪責,随意攻擊誣陷大臣!”
原本還有些得意洋洋,覺得只有自己,敏銳的發現了,南直隸秋闱裏的異常,并勇敢的指出來的劉素奇,此時,卻被呂尚賢質問的啞口無言,完全無法辯駁,嗫嚅了半響後,才有些結結巴巴的說到:“這…這是多麽明顯的異常,除了是…是徇私舞弊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釋!”
最初還有些慌亂的劉素奇,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突然猛地彎身,對坐在禦座上的皇上,彎身行了一禮,義正言辭的高聲說到:“事出反常必為妖,皇上只要派人,去南直隸調查一下,就一定能夠找到,呂尚賢秋闱徇私舞弊的證據!”
這件事情,如果沒有人提起,就算有些異常,也無所謂,可是,如今禦史劉素奇,一口咬定,這種異常,就是呂尚賢科舉舞弊的證據,要求派人徹查,不查,就難免落人口實。
可是,對呂尚賢人品,十分信任,否則也不會讓他去主持,南直隸秋闱的皇上,也不想僅憑劉素奇的一點懷疑,就興師動衆的派人,去南直隸查探此事,到時候,就算最終查出來,沒有徇私舞弊的事,也難免勞師動衆,影響不好。
況且,此次南直隸的秋闱,還為他選出了賀書淵,這個有□□定國之能的不世天才,如果将此次科舉舞弊一事,弄得人盡皆知,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都難免會牽累到賀書淵,這個此次南直隸秋闱的解元,影響他将來的風平和仕途,那他将來,在朝堂上,所能發揮的作用,也必将大打折扣!
因此,皇上的神色,有些猶豫不決,左右為難中,心底不禁暗暗怪罪起,禦史劉素奇多事來。
聽到劉素奇要求,要派人去南直隸,徹查此事時,呂尚賢也一下想到了,此次秋闱的解元賀書淵,能為國家,選拔出一名,有□□定國之能的人,是件何等困難之事,他絕不允許劉素奇來破壞!
原本還雲淡風輕的呂尚賢,想到這裏,突然語氣嘲諷的開口說到:“科舉舞弊一事,事關重大,怎能就憑劉大人一句話,便要勞師動衆的派人,去南直隸徹查?如果最終查出的結果,并沒有任何徇私舞弊的行為存在,那麽所有受牽扯之人,名聲所受到的影響,劉大人又要如何補償?!”
劉素奇見剛才,還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呂尚賢,聽到他說要派人,去南直隸徹查此事後,便立刻變了臉,以為他是害了怕,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卻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沖呂尚賢說到:“南直隸秋闱結果,如此異常,呂大人不僅解釋不清,現在,還要阻擋皇上,派人去南直隸,徹查此事,說呂大人心中沒鬼,有誰能信?!既然呂大人不讓派人去查,那就把南直隸秋闱結果,異常之事,解釋清楚,如果你能解釋清楚,讓大家心服口服,就是我的不是,我自當當着皇上,和滿朝文武之面,給呂大人你磕頭賠罪!”
他的話音剛落,朝堂上,便傳來一陣低低的竊竊私語聲,誰也沒有想到,僅憑那一點異常,禦史劉素奇,竟然會做得如此決絕,竟是要跟呂尚賢徹底杠上了!
面對犯了倔脾氣的言官,皇上也是十分的頭疼,越想越郁悶,越想越生氣,突然轉頭,看向禮部尚書韓青越,不悅的開口問到:“南直隸秋闱的結果,已經報上來,有幾日了,你們負責此事的禮部官員,難道就一直也沒看出來,這個異常嗎?”
原本還在看熱鬧的禮部尚書韓青越,沒想到,戰火竟然一下,燒到了自己頭上,不由得被問得有些怔愣。
那南直隸的秋闱,又不是全國的春闱,有皇上派去的翰林學士,和當地的巡撫主持,不過就是上報個中舉名單,他堂堂禮部尚書,哪有那閑工夫,去看哪個州府,考中了多少人啊!
可是,此時,在現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情形下,既然皇上已經問起了,他也不敢,這麽回答啊!韓青越有些心顫的,下意識向主持禮部日常工作的侍郎于立陽,看了過去,希望他能知道點什麽,趕緊給自己解解圍。
禮部侍郎于立陽,看見禮部尚書韓青越,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不禁額頭冒汗,心中心思急轉,拼命想着有關南直隸秋闱之事。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難道南直隸秋闱結果,異常一事,跟那件事情有關?
想到這裏,于立陽連忙出列,沖禦座上的皇上,彎身行禮後,說到:“回禀皇上,之前您沒有問起,我們禮部官員,也不好貿然插嘴,其實,之前南直隸的學政喻文興,曾經給禮部,上過一個折子,彙報淮安府,松山書院的學子賀書淵,力主辦理了一份校報,鼓勵學子們多多了解時事,讨論時務策論,取得了良好的成果,因此請求,在全國範圍內,推廣這一做法,微臣以為,這屆南直隸秋闱,淮安府學子考中者甚多,應當與此事有關,并不存在什麽徇私舞弊之事!”
校報?又是賀書淵!原本還有些神色厭厭的皇上,一聽到禮部侍郎于立陽的話,馬上來了精神,十分感興趣的開口問到:“什麽校報?那力主辦理校報的賀書淵,可就是,做出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時務策論的那個,本屆南直隸秋闱的解元賀書淵?”
什麽情況?滿朝文武,都被皇上的話,給弄蒙了,這個賀書淵,到底是何許人物,不過是個小小的南直隸的解元,竟然能讓皇上如此感興趣,就連他寫了什麽時務策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本說完這些話,還有些惴惴不安的禮部侍郎于立陽,被突然來了興致的皇上,吓了一跳,不過随即便反應了過來,連忙添油加醋的,把賀書淵在松山書院,力排衆議,辦理校報,并掀起了淮安府學子,讨論時務策論的熱潮一事,從頭到尾,講訴了一遍。
“原來如此!這個賀書淵,可真是個不凡之人,還沒等‘達’,便已經能夠兼濟天下了,此次秋闱,能夠為國家選出此等人物,實在是國之所幸啊!”聯想到賀書淵做的那篇,能夠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的時務策論,皇上不由得十分感慨的出聲感嘆到。
滿朝文武,聽完禮部侍郎于立陽的話,再看到皇上此時,一臉的欣慰和感慨,哪裏還不知道,他十分看好這個,南直隸秋闱的解元賀書淵,都十分有眼色的一齊躬身,齊聲道:“恭喜皇上,得此人才,實乃國之所幸!”
皇上雖然高興,可是,又哪裏聽不出來,他們其實恭維拍馬的成分居多,并沒有多少真心,于是笑着擺了擺手道:“諸位愛卿,現在也不用為了附和朕,言不由衷的誇獎,等到聽完,他做的這篇,你們争論了良久,為了解決北方蠻夷之族,在邊境,屢屢挑起事端的事情,所做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時務策論後,再下結論,也不遲!”
說完後,便示意呂尚賢,将賀書淵所做的那篇,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時務策論,念給大家聽。
呂尚賢微微颔首,将早就準備好的那張試卷,從懷裏掏了出來,展開,朗聲念了起來。
等到呂尚賢高聲,讀了起來後,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的衆朝臣臉上,漸漸露出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之色,這個賀書淵,不過是個才中了解元的小小學子,怎地竟有如此的眼界與見識,竟然能将滿朝文武吵了許久,都無法解決之事,想出如此完美的解決之策!
震驚之餘,戶部尚書許廣文的臉上,卻漸漸浮現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
之前,他聽護送自家兒女,回淮安府,給老夫人過壽的管事說起過,小少爺在淮安府時,曾經走丢過,就是在這個賀書淵,所辦的報紙的間接幫助下,才最終找了回來,因為這件事情,小姐還和他,有了交集,好似對他還頗有些好感,原先,他沒當回事兒,原來,這個賀書淵,竟然如此厲害嗎?
就在戶部尚書許廣文,沉思之時,滿朝的文武官員,都已經被賀書淵的眼界和格局,所折服,驚訝贊嘆之聲,不絕于耳,紛紛跟自己左右之人,興致勃勃的讨論起,這個策略,實施起來的種種細節,倒是把原先挑起事端的焦點人物,禦史劉素奇,給晾到了一邊,無人理會。
原本聽到禮部侍郎于立陽的解釋,還有些不甘,想要再争辯幾句的劉素奇,此時,卻是越聽,臉色越灰敗,別說于立陽剛才的解釋,确實有些道理,就是沒有道理,為了保下這樣的驚世之才,皇上也必然不會允許,此次南直隸的秋闱,有任何差錯,否則,那個賀書淵的名聲,一旦有了污點,将來如何能作上首輔之位!
坐在禦座上的皇上,看着下面滿朝文武,又是震驚,又是贊嘆的樣子,心中竟升起了一絲詭異的得意之感,又看到被衆人晾在一旁,恨不得找個地縫,躲進去的禦史劉素奇,笑眯眯的開口說到:“南直隸秋闱結果的異常,剛才禮部侍郎于愛卿,已經解釋清楚了,劉愛卿,可還滿意?”
滿朝的文武,此時聽到皇上的話,也都紛紛轉回注意力,向劉素奇看了過去。
被衆人忽略的劉素奇,原本還有些慶幸,沒人注意他,也沒人提起,他剛才跟呂尚賢,信誓旦旦說的話,不然,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誰知,現在,主動提起這件事情的,竟然會是皇上!
滿意嗎?他自然是不滿意的,可是,他敢說麽?那也自然是不敢說的,那個賀書淵,既然能做出這樣的時務策論來,那在他的帶領下,掀起了時務策論讨論浪潮的,淮安府學子們的時務策論水平,自然會比其他的州府強,考中的人數,也自然就會多,就算真的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得出什麽,非要硬抗到最後,也未必會有好結果,反而會讓自己背上一個嫉賢妒能,污蔑陷害其他大臣之名。
思來想去,劉素奇只能顫顫巍巍的回到:“滿…滿意!”
“哦…”皇上淡淡的哦了一聲,就那樣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說話。
劉素奇突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了絲絲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