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賀書淵穿越以來, 頭一次,這麽痛恨這個時代,不能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滋味, 對于一個,自由自主慣了的現代人來說, 實在是,太過痛苦了些。
他費勁心力, 苦心經營, 不過就是想,讓自己的生活, 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過,不必受制于人,可是如今…
賀書淵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疲憊的無力感。
他轉過身, 緩緩坐在堂屋的靠背椅上,拿起旁邊案幾上, 已經有些涼透的茶壺, 給自己倒了一杯,一仰頭, 全部灌進了口中。
一股冰涼的寒意,從他的喉嚨,直抵胃部,整個身體, 都好似寒透了一般,散發出絲絲寒意。
原本還理直氣壯,覺得自己做得,完全沒錯的賀夫人,看着眼前,與以往截然不同,整個人,冰冷而又疏離,看起來十分陌生的兒子,心底也不禁,突然升起了,一絲莫名的懼意。
“那戶部尚書,在朝中的各股勢力中,屬于哪個派系?他的派系中,都有哪些官員?明年春闱的主考官,又是誰?”賀書淵放下手裏的茶杯,看向賀夫人,冷冷的開口問到:“你可知道?”
不是在讨論婚事麽?怎地突然說起了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賀夫人看着,剛剛明明還暴跳如雷,此時卻變得冰冷漠然的賀書淵,硬着頭皮回到:“你說的這些,跟你的婚事,有什麽關系?只要那戶部尚書家,官聲不錯,他家女兒也不錯,不就行了!”
“結親就是站隊,朝堂之上,錯綜複雜,一步走錯,就會萬劫不複,我走科舉一途,将來必定是要入仕的,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是誰,現在還不知道,如果他與戶部尚書,不是一個派系的,那将來,當兩方出現矛盾争執,鬥個你死我活時,你是讓我對座師不忠,還是對岳家不孝?你還是要讓我,成為他們兩方,争鬥的犧牲品?”
賀書淵看着被他的話,說得臉色,漸漸變得蒼白,難看起來的賀夫人,冷聲嗤笑了一聲,繼續說到:“如果我只是個普通的學子,也就罷了,可如今,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我,你什麽都不懂,卻只顧着着急攀高枝…”
“不過是結個親而已,不是只要…只要人家好,姑娘好,就行了麽,怎會…怎會,還有這許多說法…”賀夫人臉色蒼白的看着賀書淵,有些不知所措的絞着手裏的帕子,期期艾艾的嗫嚅着回到。
她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有主見,有頭腦的女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寧可與家裏斷絕關系,也執意要跟,當時還只是個窮書生的賀廷卿成親,看着他一路高中,要不是出了那樣的意外,她如今,也已經是官家太太了。
現在,她生的兒子,又這麽的出息,不僅名滿天下,眼見着,也馬上會高中進士,就是狀元,也未必拿不到,只是…只是他說的這一切,自己怎麽從來,就沒想過呢?賀夫人突然,從心底,升起了一絲挫敗之感。
賀書淵卻不管她,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便站起身來,一邊向外走去,一邊開口說到:“有你這樣,什麽都不懂,還愛自作主張的母親,我看,我還是別考什麽科舉,走什麽仕途了,否則,到時候,全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賀夫人被賀書淵訓得面紅耳赤,她從來也沒想過,之前在她心目中,一無是處的兒子,竟然有一天,能夠這樣的訓斥她,而她,卻絲毫無法反駁!
不考科舉?不走仕途?那怎麽能行!這是她心心念念的事情,之前夫君賀廷卿,就是在即将成功之時,功虧一篑,這回,她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再一次,在這個節骨眼上止步!
賀夫人咬了咬牙,把心中翻湧的怒氣、羞愧和懊惱,通通壓了下去,沖着賀書淵的背影,有些無措的高聲喊到:“我知道了,以後你的事情,我都不管了,可是現在,這個婚事,可怎麽辦啊,你們兩人的八字,都已經合過了,總…總不能去退親吧!”
退親當然是不可能的了,現在退親,別說于他的名聲,大大的不利,就是白白惹了戶部尚書,這個位高權重的敵人,也不劃算啊!
賀書淵沒有搭話,只是繼續向外走去,其實,如果不是,有着各種現實的考量,能跟戶部尚書家的小姐結親,也算不錯,至少比跟那些,從沒見過面,都不知道,長得是扁,還是圓的小姐結親,要好上許多,賀書淵在心中這樣安慰着自己,腦海裏卻浮現出,沈世然那張,害羞得滿臉通紅的漂亮臉蛋來,賀書淵不禁苦笑着,微微搖了搖頭,自己明明想的是結親之事,為何會想起沈世然來!
賀書淵一分鐘都沒有,在家裏多呆,出了正屋,便大步走出了宅子,回了書院,只剩下賀夫人一個人,即是懊惱,又是害怕。
第二日,等霍榮鈞回了國子監,賀書淵便抽空,把他拉到了一旁,低聲問到:“你昨天回家,聽沒聽說,你母親給我做媒的事?”
“聽說了,我娘拉着我,說了半天,好像是很滿意,那個什麽尚書家的女兒。”霍榮鈞撓了撓頭,“真搞不懂,我娘那些婦人們,為什麽會成天熱衷于,給人做媒!”
“都是沒事幹,閑的!”賀書淵也深有同感,跟着吐了句槽,然後,繼續開口問到:“你母親,是怎麽想到,要給我跟戶部尚書家的小姐,做媒的?”
戶部尚書家,丟了兒子的事,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他家也不可能,四處宣揚,跟自己的交集,恐怕京城裏的人,也沒什麽人知道,京城裏那麽多人家,勇毅侯夫人怎麽就那麽巧,偏偏要給戶部尚書家的女兒做媒?
別說什麽,是在勇毅侯府裏偶遇,機緣巧合之下做的媒,之類的話,也就騙騙賀夫人那種,沒見過世面,還自以為是的內宅女人吧!
霍榮鈞估計是昨天,被勇毅侯夫人,給念叨煩了,此時聽賀書淵,也不停的念叨這件事情,不禁有些不耐煩的回到:“好像是說,那個什麽尚書家的夫人,總來打聽你,哎,我說,訂了親,就訂了親呗,你哪那麽多問題,煩不煩啊!”他的耳朵,都要被這件事情,給磨出繭子了。
賀書淵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佯怒到:“你連你好朋友我,訂親的人家,都沒弄清楚,還好意思,跟我兇!”
霍榮鈞被他這麽一說,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跟賀書淵訂親的人家,到底是哪個尚書家,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能硬撐着回到:“這不能怪我,誰讓京城裏,有那麽多尚書了!”
賀書淵卻無暇再去理會他,心中暗忖,原來如此,難怪,他之前休沐時,被勇毅侯邀請去侯府裏玩,還碰巧,見到過戶部尚書許廣文,這麽看來,是戶部尚書家,有意與他結親,知道勇毅侯府,與他家關系頗好,走動得頻繁,這才主動找上門,讓勇毅侯夫人做的媒,可是,為什麽呢?
能做到戶部尚書那樣,位高權重的部堂級高官,不會不明白,結親就是站隊的道理,這也是為什麽,會流行高官世家,榜下捉婿的原因,不僅是要等看好的學子高中,也是要看,本屆春闱的主考官是誰,如果不是一個派系的,那是寧可放棄,事先看好的學子,也不會去搶個,這樣的麻煩回家的。
難道…朝堂之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讓與自己,有過些許交集的戶部尚書,如此迫不及待?賀書淵想到自己在秋闱上,寫的那篇,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時務策論,再想到在鹿鳴宴上,呂尚賢和易明磊對待他的态度,心中隐隐有了某種猜測。
可是,現在才十月末,按理說春闱考官的人選,應該還沒有定下來,戶部尚書難道是,提前得了什麽信,才敢這麽做的?
但願吧!雖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推論,但是賀書淵還是希望,事情能夠,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要知道,春闱的主考官,跟縣試、府試、院試和春闱的主考官,都完全不同。
因為秋闱的主考官,是會被所有高中的進士,稱為座師的,無論你願不願意,在名分上,他都是你的老師,将來入朝為官,除非有特殊情況,你天然,就會被歸到了他那一派裏。
因此,一般秋闱的主考官,都是由皇上親自指定,将要入內閣之人擔任,算是給他個,賺取政治資本的機會,也因此,每屆秋闱主考官,人選的确定,都是一場,明争暗鬥的政治博弈,哪裏會這麽早,就出結果!
不過,現在的賀書淵,再出名,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還沒中進士的小學子,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鬥,他即參與不了,更左右不了,所以,遠離才是最好的辦法,可惜有個愛自作主張的母親,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賀書淵雖然再沒回過家,把賀夫人晾得越發心慌,心中一百個後悔,不該自作主張,可是,跟戶部尚書家的親事,已經訂好了,也不能不作數,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
很快,賀書淵跟戶部尚書家的小姐,訂親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就連國子監裏,也時不時,就會見人提起,羨慕的,嫉妒的,驚詫的,惋惜的,不一而足。
不管是什麽态度,什麽人,賀書淵都不去理會,只是專心埋頭讀書,期間,還給霍榮鈞出了,許多經義和時務策論的模拟題,讓他做,折磨得霍榮鈞,連聲叫苦,看見賀書淵,就忍不住打顫。
轉眼間,便到了年底,國子監照例會放年假,一直到正月十五過後,才會重新開學,已經快兩個多月,沒有回家的賀書淵,這才回了家。
被他不留情面教訓過,又晾了兩個多月,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又緊怕賀書淵,真的一氣之下,不去參加科考的賀夫人,一改往日的模樣,見到賀書淵,态度十分殷勤的噓寒問暖,還時不時的,就會偷眼去瞧他,但凡見他,有些許不快的神色,便忙換種做法,一副看他眼色行事的模樣,連帶着知道母親和兄長,已經冷戰了兩個多月的賀書琪,連大氣都不敢出,把整個家裏的氣氛,都弄得十分緊張,整個年都沒有過好。
賀書淵雖然覺得,一家人這樣,有些不好,可是,為了讓賀夫人長長記性,以後不要再自作主張,惹來什麽大禍,賀書淵還是忍着性子,板起臉,沒給賀夫人,什麽好臉色看。
回京述職的漕運總督沈維明,在回京後,才得到了賀書淵,已經與戶部尚書家的小姐,訂了親的消息,不由得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賀書淵就算現在有些名氣,可是,畢竟還沒有參加春闱,那老奸巨猾的戶部尚書許廣文,怎麽會現在,就急于跟他訂了親,難道,是得了什麽風聲不成?
想到賀書淵竟然,要與與自己一派,鬥得你死我活的政敵結親,沈維明就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他當時,怎麽就沒把,自家女兒跟他的婚事,給敲定了,再放他上京呢!
別人可能不知道,那賀書淵,有多大的能耐,可是,一直與他打交道的沈維明,卻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他真的站到了,自己一派的對立陣營,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急着去找人商量的沈維明,臨出門前,還是十分不放心的,去了女兒沈雲初的院子,結果,就看到沈雲初,呆呆的坐在屋裏,連他進來了,都沒有反應。
“雲初,你…”沈維明只能主動出聲,可是,還沒等他說完,沈雲初卻突然轉過身來,怔怔的看着他,喃喃的說到:“父親,您說,我現在去跟他說,一直與他交好,一起照顧孤兒,一起談天說地的沈世然,其實是您的女兒沈雲初,他會不會,為了我,放棄與戶部尚書家的親事?”
她嘴裏,雖然是在問着,可是眼中透出的絕望之色,其實已經告訴了,所有人答案,就算賀書淵也喜歡她,也不可能,去退了,與戶部尚書家的親事。
“別胡鬧!”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女兒的沈維明,只能佯裝生氣的低聲斥到:“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好男人,以後,爹爹一定給你找個,比他更好的夫君!”
沈雲初只是呆呆地看着沈維明,也不開口反駁,眼角卻有一滴晶瑩的淚珠,緩緩落下。
沈維明看着心愛的女兒,這副模樣,心中一抽一抽的疼,只能跺了跺腳,轉身走出了屋子,來得外屋,低聲對侍候沈雲初的下人,吩咐到:“這段時間,看好小姐,也不要讓她出門,要是出了什麽差錯,為你們是問!”然後,才憂心忡忡的出了家門。
年關剛過,賀書淵便從勇毅侯府那裏,得到了消息,春闱的主考官,已經定下了,是吏部尚書任志倫。
賀書淵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不禁一沉,吏部尚書任志倫,為人剛正不阿,官聲不錯,可是,卻與戶部尚書許廣文,不太對付,兩人時有争執,怎麽看,也不會是一個派系之人,這下可怎麽辦!
就在賀書淵,得到這個消息之時,京城裏的高官世家們,也都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一時間,整個京城,都變得暗潮湧動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啊,涼小可愛扔的地雷,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