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醉妝詞
娘娘總是不正面回答顧南依的問題,有時候不想說又不想聽顧南依問就直接耍流氓,顧南依這次問的時候也是一樣。
其實,無論沈歆婳回不回答,顧南依心裏也有答案。顧南依只是不知道,這天何時會變,何時暴雨,何時驚雷……
她問沈歆婳,也只是在尋求安全感。
只是,顧南依沒想到,雲國還未變,這後宮卻變了。
那天正大雪,白雪漫過腳踝,踩在腳下咯吱作響,呼出一口氣和着雪花,白霧升騰消散,雪花悠悠落地。
顧南依站在紅梅下,仰頭想着怎麽摘下一朵送給沈歆婳。就看見秋月有些驚疑不定地跑進來。
淑妃在這寒冬裏,跪在了禦書房口。
求,皇帝收回封號,她襯不起這“淑”字。淑妃自請出家,靜心靜身,再不問後宮之事。
太突然,也太無常。
顧南依反射性地問陳昭儀如何了。卻得知一旨禁令,陳昭儀不得踏出幻蝶宮半步,也不許任何人探望。皇上令陳昭儀安心養胎……
這如何能安心?
顧南依回頭望去,沈歆婳站在門旁,還捏着方才在練字的毛筆。
“咔擦”一聲,裂為兩半。
顧南依想,沈歆婳似乎生氣了。
顧南依費力地把厚枕頭綁在腰上,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跟着沈歆婳來到禦書房前,淑妃跪的端端正正,雪幾乎将她小腿埋沒。
白雪挂在她發間,一時竟分不清青絲白發還是青絲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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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歆婳聲音很冷,“起來。”
淑妃沒應,她苦笑一聲,姿勢依舊端正,“這一生,我孫羽夏行得端坐得正,斷然是不能接受旁人玷污的。”
“胡說八道罷了。”
“若皇帝信了,便是事實。”淑妃苦笑,“繪錦已被禁足,只是不曾想,皇上會信那人妖言。”
“你都說是妖言,又何必如此?”
“太累了。”淑妃說,“太累了……”
争寵太累了。尤其到頭來發現,自己一無所得一無所獲,那個人非她良人,一切皆虛妄。太累了。
“若我不曾進宮……皇城的上元節我定要次次都去……”淑妃笑了笑,“一定要穿個俊俏男裝,與那個蠢姑娘射中同一個花燈……”
“是姮月?”顧南依聽不下去,她不知道陳昭儀和淑妃的淵源,不知道她二人到底如何,就連今天的事情也太過突然,顧南依一概不知,但顧南依感受得到淑妃的疲憊,感受得到她的難過她的無力,感受得到其中揮之不散的悲傷。
“也許,但她一言卻令皇上懷疑,我想皇上對我是毫無情分的。”淑妃自嘲一笑,“這麽多年,争到了什麽?”
沈歆婳定定站了一會兒,擡腳便要推門而入。
“皇後娘娘……陛下不見任何人……”
沈歆婳無視勸的宮女,徑直踏進房內。
蕭文伏案不知寫着什麽,他見了沈歆婳也不惱,臉色依舊蒼白,“皇後……”
“你是如何想的?”
“你說呢?”蕭文苦笑一聲,“朕也不知……不知……姮月與朕言淑妃對陳昭儀有非常人之情,這二人确實太過親密……”
沈歆婳冷冷地看着他,不發一言,反而刺痛了蕭文。
蕭文激動得漲紅了臉,“朕是皇帝!她們、她們竟如此對朕!真是惡心至極,惡心……咳、咳咳……”
“莫須有之事,皇上這眼睛越發沒用了。”沈歆婳嗤笑一聲,“那你便許淑妃離開,不也遂了你願?”
“呵,如此恥辱之事……”
“淑妃賢良淑德,放棄妃位自請入佛,只願日日祈禱,天佑雲國。”沈歆婳冷冷念出诏言,“此心此舉,誠感天地。雲國之亂,必定。”
蕭文看了沈歆婳許久,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低沉斷斷續續,最後竟是抽泣起來,“朕……允了……”
“婳兒,你如今對我,還留有一絲一毫幼時之情?”
“蕭文,如今這時候,你心中最重要的,除了你是否還有他人?”
“……”蕭文擦了擦淚,低笑,“是了,是了,朕知道了,知道了……”
沈歆婳轉身便要離去。
只是,房門閉上的一瞬間,蕭文聲音低沉。
——“我後悔了……”
沈歆婳未回頭,她看着在門外等得快急哭的顧南依,勾了勾嘴角。
後悔了,又如何?
寺廟是淑妃自己挑的,她選了一個十分僻遠的地方,顧南依本想勸她,卻被沈歆婳按住。
一切都是淑妃自己選的。
離宮那天,顧南依起的很早很早,沈歆婳也是。
所有人都很正式,穿着端正。
淑妃穿得前所未有地繁重、莊嚴,哪怕是進宮那天,都沒有這天莊重。
寺廟主持轉動佛珠,閉目立在一旁,念念有詞。
摘去發飾,摘去繁瑣的飾品。
褪下華麗的外衣。
一件一件。
淑妃跪在殿上,任由宮女伺候着将一身華服褪下。
簡單,樸素,一如稚子。
陳昭儀是這時候趕來的,她從密道跑出來,大着肚子,從顧南依的宮殿一直跑到這裏,上氣不接下氣。
她出現的一剎那,本伺候淑妃的宮女手一僵,淑妃便察覺到了。
她沒有回頭,只是道,“繼續。”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陳昭儀倚在門框上,泣涕不成聲。她死死捂住自己嘴巴,不願發出一絲聲音。
蕭文坐在殿上,面色複雜。他側過頭,看了眼華麗鳳袍的沈歆婳,而顧南依在沈歆婳身側,捂着嘴巴哭得慘兮兮,着實令人心疼。
沈歆婳這女人,面無表情,冷若冰霜。就那麽靜靜地看着,無悲無喜。
淑妃面色平靜,換上一身素袍,青絲散下,如同瀑布,散了一地。
“帶發修行,也符常理。”跟着主持來的下一任主持是個年輕的小和尚,他猶猶豫豫的,說了一句。
“三千煩惱絲,不要也罷。”
“……”
無聲中黑發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全場無比得寂靜。
蕭文突然咳嗽起來,他捂着嘴,突然就離開了。
沒人會攔他。
陳昭儀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中央那個保持跪着姿勢一動不動的女人,無聲哭泣。
一直到儀式結束,淑妃被人扶起來,靜默走出殿堂之時,陳昭儀忍不住伸手拉住她衣角。
淑妃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着她。
“……保重。”
“你也是。”
放手。
擡頭。
再無交集。
顧南依拉起陳昭儀,跟着一衆嫔妃一直送到皇城口。
看着淑妃……不,是孫羽夏,看着孫羽夏坐上馬車。
皇城城門大開,車隊慢慢駛出……
一直到城門落下,周圍的嫔妃散的散走的走,陳昭儀卻仿佛生了根,望着落下的城門無法挪開眼神。
“回去吧。”顧南依勸道。
“若是,我能待她好些,該多好。”陳昭儀苦笑,她分明那般對待淑妃,為何會有人造謠?早知今日,曾經何必對淑妃那般冷淡,那般猜忌……
沈歆婳始終沒有任何表情,置身事外一般,看着顧南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與顧南依一同将陳昭儀送回宮,又請了禦醫去調養着。
回宮路上,顧南依還是忍不住抽泣,沈歆婳用衣角給顧南依擦了臉,也沒有安慰她,只是一直跟在顧南依身側,小家夥終于忍不住,直接抱住沈歆婳腰身哭起來,也不走了。
沈歆婳拍着顧南依的背,擡頭望着枝頭白梅,靜默無語。
顧南依哭累了,沈歆婳将她抱起,便回了宮。
人生無常,只望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
莫留遺憾,莫要遺憾。
……
宮中出了這等事,知情人卻都不敢再議論。
不知情者或稱贊一句大義,或罵上一句虛僞,也不過是各種言論罷了。
姮月在此後來了一趟坤寧宮,沈歆婳接見了她。
“你做的?”
“是。”
簡單的對話。
“為何?”
“本只想令淑妃失寵。”姮月其實也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淑妃行動太快,不給人猶豫思考周旋的機會,就那麽一跪。
蕭文更快,沒有查探實情,就那麽一關。
始料不及。
姮月想到那個雪地裏,殿堂上,一言不發跪着的人,又想到這人教導她宮規禮儀時的嚴苛。
雲國女子,不止習武,血液裏、骨子裏的傲氣,總是在不經意間被人發覺。
淑妃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應是知道的,等到沈歆婳來處理,這事情不必走到那一步,不會變得糟糕。
為何就,執意出家?
究竟是看破紅塵,還是看不破紅塵。
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但陳昭儀,約摸是知道的。
……
折花枝,恨花枝,
準拟花開人共卮,開時人去時。
怕相思,已相思,
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
……
只是,再無人那般緊張她了。
再無人死皮賴臉在幻蝶宮不願離去了。
再無人……講着無趣的小故事,哄她入睡了。
深宮寂寞,怎舍得留她一人?
……
流水随春遠,行雲與誰同。
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首,出自俞彥《長相思·折花枝》
大意:
折下美麗的花枝,不覺又怨恨起花技,原來打算花開時我們一起賞花共飲,誰知花開後情人一去不返不見蹤影。
害怕相思折磨自己,相思之情卻早愁人,到相思時卻事無辦法擺脫它,心中稍稍平靜眉頭又露幾分。
第二首,出自晏幾道《臨江仙》,小有改動。
原詩:
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
羅裙香露玉釵風。
靓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流水便随春遠,行雲終與誰同。
酒醒長恨錦屏空。
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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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寫得……
嗯,腦子裏畫面感潸然淚下。
寫出來沒我想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