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空中樓閣
我讓我媽受過三次大的打擊,考大學是一次,初次考研是一次,找工作又是一次。
她漸漸看明白我并不是一個有上進心的人,轉而希望我能有個穩定的工作,這樣說出去也好聽。
在得知我有個N市男友,家裏有六套房之後,她好像覺得我的人生出現了轉機。
所以第一個催我的,其實是我媽。她說:“你也得争氣啊,你要是沒有正式工作,人家這條件憑什麽找你啊。”
對于我媽說的話我一般不會反駁,因為一旦反駁就會沒完沒了,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我對我媽還是很感激的,一般不會和她吵架。
雖然我媽的很多言論都是“典中典”,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是個好兒媳、好女兒、好妻子、好媽媽。
她常說“人是為自己的家人而活的”“像你爸那樣的人就是自私,腦子不正常”。不過後來“自私”和“不正常”這兩個詞也經常被用在我身上。
作為“渣男父親”的受害者,我卻也遺傳到了他的特質。
我很感激媽媽對這個家的付出,她已經在能力範圍內把我和妹妹養成了最好的樣子,而且是在我爸不怎麽參與的情況下。但是我其實不是很能理解她說的“一個家就是一座堡壘”。
但我可以嘗試着去共情。或許她的意思是,一個家是絕對不能散的,其中一人的榮耀将是所有人的榮耀,一個人的恥辱也将是所有人的恥辱,所以家庭成員理應為了整個家庭的利益做任何犧牲。
我妹似乎很贊成這種模式,也多虧得她倆我們這個家到現在還屹立不倒,但我爸顯然為此感到痛苦,他這輩子反正也就這樣了。
我的話,更多的是覺得沒意義。
我知道我媽為什麽要勸我找個穩定的工作,因為穩定的收入可以增強一個家庭的穩定性,與之俱來的是強大的抗風險能力。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後,穩定工作可以減輕人的不少壓力,同時這也是婚戀市場上的重要籌碼。
但關鍵是,我好像沒那麽在乎我未來的家穩不穩定。
媽媽是不能理解的,她對我的憤怒中還飽含同情。她是愛我的,所以擔心我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她總說在我身上看不到一點點希望,她說:“我怕等你想明白人生的意義是什麽,一切就都晚了。”
我說:“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意義啊。我就是想寫小說,創作就是我的人生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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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是沒想明白,這有什麽狗屁意義!”她紅着眼睛大罵,“等你想明白家庭是最重要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你就只能去相親角找老頭子了!”
你看,我就說了一句,她後面就有八句話等着我:“你就和你爸一樣,腦子不正常,也不是過日子那人。”
“你就在那空中樓閣裏面飄着,一點也不腳踏實地。你姨媽也說你的想法都是虛幻的,生活在自己的幻想裏,外面人急死也打不醒。”
“現在疫情期間,你看看有多少人失業。你這能給人上網課還算好的,不好好工作你還想辭職,你這不純純有病嗎?”
“你寫那些東西有什麽用?能賺幾個錢?白雲寫《月子2》還能給村頭廁所貢獻紙,你這寫的我連張紙頭也沒見到!”
我立刻掏出手機:“你等會兒我覺得這句話特別絕,我拿備忘錄記一下。”
我媽擡手想抽我又放下,最後說了一句:“這世上最不正常的,第一個是寫東西的,第二個是畫畫的。”
我沒有想明白這和畫畫的有什麽關系。
決定跨考到文科專業,是因為我想明白一件事。
我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寫作,以此為夢想,但我其實從未為增強寫作能力做過任何努力。
我做了那麽多年理科生,平時還不愛看書,我覺得學歷史能讓我知道事件發展的規律和脈絡,而且還能逼着自己多看點書。
我做好了考不上的準備,但就算考不上,備考時學的那些東西還可以供日後寫作所用。
這個決定當然又受到了我媽的狂轟濫炸,她不停地打電話問我學這個有什麽用,并勸我在職考教師編。
我說在職就已經能累死我了還考編,而且N市非師範的本科生根本不讓考編。
我媽試探着問:“那研究生在N市能考編嗎?”
我說:“研究生可以。”
她嘆了口氣:“随你吧,媽媽也管不了你了。”
但其實對于研究生考編,N市還有個“本碩專業一致”的要求,所以估計到時還是沒戲。
我前男友作為師範生,對這非常了解,所以他比我媽難糊弄。
他問我:“你認真的嗎?歸歸,你考這個專業完全沒有用,而且還要再上三年學,三年沒有收入。你要是考上了,我媽就真的不可能松口了。”
我說:“你媽怎麽想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他說:“我知道,就算我媽不同意,我也一定會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為我考慮考慮,我當然更希望他們喜歡你,我希望我們能獲得父母的祝福。”
我說:“我跟家裏說好了,明天開始回家複習考試。”
然後這狗東西說了句我萬萬沒想到的話:“你真的太幼稚了。”
被幼稚鬼說幼稚,讓我有種吃了屎的感覺。
我這個人不饞名、不饞錢、不饞利,就只想做些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兒。我覺得我這是想開了,但好像我周圍的所有人都認為我這是沒想開。
啓程回家鄉複習的時候,我以為這段感情就到這兒了,但我前男友卻說他想通了,會支持我的決定,等我考上了再給我慶祝。
當時在車站,氣氛還真有點像剛戀愛那會。他拉着我的手說,反正他家普遍學歷低,能娶個高學歷老婆也挺好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考研并不是為了做他的高學歷老婆。
不過在一堆聽得頭疼的屁話裏,倒是夾雜了句挺戳我的。他說:“考上了之後,可不要忘了我啊。”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是進京趕考的文弱書生,他是在家等我的狐貍成精。
之後我度過了生不如死的五個月,因為上下五千年要背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作為一個體育老師,日子過得非常清閑,經常和同事聚餐什麽的。
其中負責帶他的師父是名女老師,長他3歲,盤正條順的。
她經常在前男友的鏡頭裏出現,跟我打招呼。有時是路過說一聲“小吳又跟女朋友視頻那”,有時是聚餐時坐在前男友旁邊,跟他打情罵俏。
我說:“你不覺得你倆有點太親密了嗎?”
他忙道:“你可別亂說,她是我師父。”
師父也笑嘻嘻捶他一下,說:“就是,我怎麽可能看得上他啊。”
我說:“行,你們玩,我背書了。”
事實就是,愛是一道光,綠到我發光。我清楚地記得那是2020年12月15日——因為那年考研是聖誕節,我的倒計時撕到了只剩最後10天。
他千裏迢迢來到我的家鄉,出現在我眼前,就為了說一句“我們分手吧”。
我說:“是因為你師……”
他立刻打斷道:“跟她沒有關系。”
我說:“行吧,還是謝謝你。”
他問:“謝什麽?”
我說:“謝謝你陪我的這還算美好的五年。”
聽到這裏,夏夏抽了張紙巾擦眼淚和鼻涕。
我眉頭緊皺:“你哭什麽?”
她大喊:“Be啦!Be啦!”
Be不Be的,那得看從哪個視角看。
前不久,我前男友和他師父訂婚了。這也算他的人生巅峰——家裏成了拆遷戶,考上了教師編,娶了同樣有編制的漂亮老婆。
既然分手的直接原因是男方劈腿,我媽倒也沒說什麽。但有時她也會感慨,說我錯過了在N市擁有六套房的機會,那是我們家幾輩子都掙不來的基業。
我沒什麽感覺,只是剛分手那會偶爾會想起他來,想給他分享點日常,但很快又會反應過來已經分了。
然後心裏就,還挺酸的。
重新開始上學後換了新環境,每天上課、看書、寫小說,前男友于我而言也漸漸變得像上輩子的人了。就是把我的室友們吓得夠嗆——她們聽我一天到晚噠噠噠噠打字,都以為我在寫論文。
所以我在專業裏很早就出名了,夏夏到處給我宣傳,說她有個室友是個學霸,從入學第一天就在準備發C刊。
于是等上課時發現我其實是個草包,我就被同學們嘲笑得非常徹底。
記得當時有個老師問我:“你回答一下,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分期是什麽時候?”
我特別自信說:“是公元前475年。”
老師看了我一眼:“你本科是學什麽的?”
我說:“學化學的。”
他說:“怪不得。換個同學回答一下。”
然後科班生是這麽回答的:“一共有八種說法。第一,以範文瀾為代表的西周封建說;第二,以李亞農為代表的春秋封建說;第三,以郭沫若為代表的戰國封建說……”
我的眼睛睜得和牛一樣大。
和我不一樣,宿舍的妹妹們都是很有上進心的人。夏夏以後想考公,成為一名優秀的政客;阿月以後想讀博,然後留校做教授;小珍是歷史師範的科班生,以後想考教,當高中老師。
我呢,胸無大志,就想繼續在我的空中樓閣裏飄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