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雙選會

那麽在這個過程中,雜總扮演了個什麽角色呢?

他就是我當時工作壓力大的原始推手,他硬生生把我推到了一個我根本無法勝任的位置上,幾乎将我逼吐血。

我幾次三番地向他申請退下來,但他嘴裏總能冒出我媽的經典臺詞:“你明明有這個能力,為什麽不願意做呢?”

而且還比我媽多了幾分畫大餅的意思:“你知道別人工作幾年才能到這個位置?你才工作一年就走到這裏了,為什麽不再堅持往高處走走?”

他說:“你不要看陳哥辭職了,你就也想辭。他是找到下家才走的,你有下家嗎?就算你能考上研究生,那畢業了也還是得找工作,到時你的工資可能還不如現在高。而且現在疫情這麽嚴重,你就算真想走,那等情況穩定下來再走不好嗎?”

我心想要是沒你的話,我倒也想等情況穩定再走。

後來他卡了我一個星期,到底還是批了我的離職申請,當天我就滾蛋了。

按理說到這裏為止,我跟他就沒什麽瓜葛了才對,但是有一天在我背書背得焦頭爛額時,他他娘的給我發了張我前男友和他師父兩人在N市逛街的照片。

那時我早就看出這對狗男女不對勁兒了,但我知道我提分手我前男友肯定要糾纏,為了不打亂學習節奏,我就把這事兒在那擺着沒管。

這時候這麽一張照片發過來,氣得老子鬼火燙。

我在聊天界面回了他一句:嘲諷我?

他說:沒有。

然後我就把手機扔一邊背書了。

一個小時後再拿起手機,發現他後面又來了一句:複習得怎麽樣了?

我詫異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回他:搞我心态?

他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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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後又彈出一句:算了,你加油吧。

我氣得跑到陽臺大喘氣。

所以說這類計劃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為你不知道多少人會等着看你笑話。

好在最後還是連滾帶爬上岸了。

2021年6月,我收到了N大的錄取通知書,我媽高興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2021年7月,“雙減”頒布,但因為我已經離開教培業,所以沒怎麽關注。

直到幾個月後,驚聞“他山石”倒閉,以前的同事們都在另尋出路。我感慨于一個時代的落幕,同時也略感後怕。

我倒是也想過雜總以後怎麽辦,因為我們以前私下裏嘲笑過,像他這樣只會溜須拍馬的人,真不知道離了“他山石”還能幹點什麽。

然後現在我知道了,他跑來深造來了。

不過20出頭的研究生們,大多更讨厭社會老油條。

雜總比我還大一歲,比我還低一屆,更重要的是他比我油膩得多得多。我覺得他在這裏日子不會太好過。

我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迎新結束之後,狂歡留給了下一屆,研二生們回歸到日常的步調裏。

到研二這個時候,其實基本上已經沒什麽課了,主要是跟着導師做項目,然後就是準備開題。

一般學近代史的大多從研一入學就在為畢業論文做準備,因為近代史要看的資料更多。但我是學明清史的,所以這個時候還在選題階段。

我導年紀大了,這屆就收了我一根獨苗,所以也就只顧我一個:“小歸啊,你有沒有什麽感興趣的研究方向啊?”

我實話實說:“唐老師,我暫時還沒有什麽方向。”

他說:“那不着急,一定要選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到時寫起來才不會那麽痛苦。”

我說:“唐老師,我确實有一個想法,我想寫跟女……”

他說:“跟女性相關的研究是吧?”

我說:“老師您怎麽知道?”

他說:“我的幾乎每一個女學生,都跟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我的初衷是,我是個寫女頻文的,研究婦女相關課題肯定能最大限度地獲得題材。

但唐老師跟我說:“你們啊,不要把自己給局限住了。女生就一定得研究女的嗎?女生就不能做其他研究嗎?做學術是沒有性別之分的。學界聚焦的重要問題還有很多,你千萬不要給自己貼标簽,一定要把視角放開。”

我說:“好吧,老師,那我再想想。”

他看了看我:“你其實很聰明,真不打算繼續讀博嗎?”

我搖搖頭:“不打算了,老師。”

我一直用的借口是父母供我讀書有壓力,所以不打算再繼續往上讀了。

但我自己心裏清楚,讀了博未來就是要一生搞學術,要肩負唐老師的學術思想,将唐門理念發揚光大。

這和我學歷史的初衷大相徑庭。

而且唐老師總勸我讀博,其實是因為他本打算帶完我這一屆就退休,他希望自己的關門弟子是真正的學術界人才。

那我就更不能貿然答應了。因為我是一個能在疫情初期裸辭的人,也就是說我骨子裏有十分随性的成分,很可能我只有在自己真心喜歡的領域才能真正穩定下來。

我真的很難向他保證我這輩子都會做學術。

因為這事兒,我在這個學校的名聲并不好。恰巧現在也是研一選導師的時候了,估計我的惡名已經傳去了下一屆。

他們會說,如果選唐老師做導師,一定要相當謹慎。

唐老師年紀大了,很快就要退休了,上一屆就想收個關門弟子繼承衣缽來着,結果收的那個學姐抵死不讀博,就想拿個研究生畢業證去混飯吃。

唐老師學術一生,不希望關門弟子是個半吊子,所以這屆才又要再招一個。

所以啊如果選唐老師做導師,一定要想好了打算讀博再選,不要浪費名額,也別辜負唐老師一片苦心。

同時這也說明,只要能跟着唐老師,就一定能讀博深造。那這可是個搶手名額。

所以在争搶這個名額的過程中,勢必會引發一些矛盾。

這就看他們本事了。

至于我究竟為啥會在唐門呢,這就是個很長的故事。

其實當時不仁義的不是我,是唐老師精心挑選的上一個小夥子——資質好、科班出身、有較明顯的讀博意向。但那小夥子,是個gay,一心想去學魏晉史。

而且這小夥兒,賊能睡,醒過來得知自己被選中時已經是下午。于是他在一個非常遲的時候,在系統裏膽大包天地點了“拒絕”。

這時候系統裏還沒匹配上導師的學生已經很少,而且還在不斷減少。唐老師火急火燎地從剩下的幾個裏選擇了一個名字最像男生的,就挑中了我。

當時系統顯示唐老師選了我,我的室友們爆發出一陣歡呼,尤其是夏夏。夏夏晃着我的肩膀跟我說:“姐你太牛了姐,那可是唐老師!他可是我們學校最好的老師,學術造詣高,然後脾氣還好,跟了他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姐!”

我那時候消息閉塞——當然現在也很閉塞——總之夏夏說得我非常高興,也沒多做什麽打聽。

是的,唐老師确實很好。雖然我并不是他想要的關門弟子,但他還是态度溫和,盡心盡力地教我。

讓我覺得有些對不住他。

其實我們師門連畢業帶在校一共50多人,半數以上都是師姐,所以唐老師并不是個在意性別的人。包括在挑選關門弟子的時候,他唯一的要求也只是未來一定要留在學術界而已。

換句話說,如果當時有個資質好、願意一生搞學術的女生出現,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收下。

只是那位gay兄的突然拒絕讓他陷入了盲選,而根據他多年的從教經驗,他認為男生讀博的概率更大些。

所以當雙選結束後,我去唐老師那裏報到時,他挪挪老花鏡問我:“你叫歸有光嗎?”

我說:“是的,唐老師。”

他問:“你打算讀博嗎?”

我說:“不打算。”

所以唐老師決定延遲退休一年,再多招一屆。

這一次他用了更加靠譜的辦法——在有意向跟他的學生裏挑選了資質最好的三個,直接拉到辦公室談話,然後雙方共同做出最終決定。

于是拉人這個事兒就交給了我。

我拿着唐老師給的便利貼匆匆忙忙跑到研一上課的教室,等那邊一下課我就跑了進去:“我念到名字的,跟我出來一下。”

“毛小芸,朱豪,雜……”我嘴上一頓,擡頭看向教室一角的一個身影,“雜詩。”

小芸是個氣質很幹練的小姑娘,不怎麽說話,和阿月給我的感覺有點像。

朱豪的名字讓我很擔心他會不會有個類似“豪豬”的外號,而且他本人也是高大然後有點胖胖的那種。去辦公室的路上我就感覺到,這個人好像有點,愛打官腔。

他的這種官腔和雜總還有點區別。

雜總的官腔是愛護型的,舉個例子就是,我剛入職的時候雜總對我說:“你們這批員工我都是當自己弟弟妹妹看待的,以後工作上有什麽難處多跟我溝通,只要有我在,肯定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

我喊苦喊累的時候雜總對我說:“老板對你是非常看好的,別人可能做不到,但我相信你一定有這個能力,你也千萬不要懷疑自己。”

就是你如果不了解他這個人,你會覺得他對你特別好。但如果稍微了解了解,你就會發現他其實只是想騙你幹活。

但豪豬……對不起,不是。

朱豪的官腔是:“學姐,我考這個學校就是奔着唐老師來的。其實我呢,本科是A大的,我考不考這個研究生都好找工作,但我覺得人還是得有夢想。”

“我這個人呢,家境也還可以,多讀幾年書呢,肯定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我啊,是N市本地的,哪怕假期裏唐老師有什麽事兒用得到我,我也随時都能趕過去為他老人家效勞。”

“我這個人啊,很能沉下心來鑽研。我厭惡一切電子産品,手機對我來說只是個通訊工具。我的所有書籍都是紙質的,看論文也是打印下來看,這樣方便做筆記。電腦啊、平板啊我也帶來了,但是我就是不愛用,平時寫文章、投稿也都是手寫,那樣更有手感……”

我實在沒忍住:“你不愛用電子産品我能理解,那你論文到時候打算怎麽寫呢?”

雜總在口罩後發出“吭”的一聲怪笑。朱豪臉上一紅,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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