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師弟
在他們仨進去和唐老師談話時,我大致推測了一下事情的後續走向。
以唐老師老學究的性格,豪豬的行事方式只會讓他感到可怕,所以這位可以首先排除。
小芸沒說什麽話,我也不是很了解,但就她身上那神似阿月的氣質而言,我個人是很看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她搶不搶得過雜總。
因為雜總這個人很擅長僞裝,一分本事可以裝出十分的樣子,而且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麽違心話都說得出來。
他可以表現得非常誠懇,聲稱自己來這裏就是為了一生搞學術,答應唐老師的所有條件,句句說到唐老師心坎上。
但他心裏想的很可能是——先把名額拿下再說,至于最後到底做什麽工作,又不是老頭子能管得了的。
甚至這還不能算他食言,因為他可以說“我最初真的打算做學術,只是後來我的想法發生了變化,我也覺得非常對不起您”,這樣就沒人能說他什麽。
他就是這種人——我還清楚地記得在我累得想死的時候,他曾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再堅持一下,等這個項目結束就幫我申請漲工資。
然後等我累死累活把活幹完了,他又開始說項目結果不夠好,我資歷也還不夠老,現在就漲工資的話會讓其他人對我産生敵意。他說他會記得我這份功勞,一有機會就幫我補回來。
之後就沒下文了。
所以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的。
真要對付這樣的人,就不能道德感太強,所以我在心裏祈禱小芸姑娘也別太實誠。
雜總做我學弟這事本來就夠逆天的了,要是再進一步成了我師弟……
那畫面我确實不太想想象。
正這麽想着,豪豬第一個從辦公室出來了,臉上帶着大喜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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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咯噔一下,他就已經一把把我的手握住了,還上下晃了兩晃:“師姐啊,以後還仰仗您多照顧啦!”
我心想完了呀,剛還叫我學姐呢,這都改口叫師姐了。
很快小芸也走了出來,臉上笑嘻嘻的,明顯很高興:“師姐好,以後我們就是同門了。”
我頭腦子一懵。
緊接着雜總也出來了,正好豪豬剛放開我的手,他的手也順勢要握過來,嘴巴一張:“師……”
我趕忙退了一步:“你就不用叫師姐了!”
然後我才反應過來我的語氣不友善得有些明顯,我趕緊找補:“雜、雜哥,你比我大一歲,你就不要叫師姐了。”
唐老師的聲音在他們仨後面和善地響起:“嗐,小歸這是什麽話!在我們門裏,不同屆之間按屆算,同屆之間按年齡算。他們三個剛剛都算好了——小詩最大,是小豪、小芸的師兄;小豪第二,小芸也得管他叫師兄;小芸最小,以後就是小師妹。你都研二了,他們該喊師姐的就得喊師姐。”
我僵在當場,眼睜睜看着雜總把我的手握過去,對我說:“師姐,請多關照。”
之後他們仨就先回去了,該吃飯吃飯,該上課上課。
我在辦公室前的走廊裏看着他們三個離去的背影,在衣角上擦着手心手背:“唐老師,您該不會是一個都沒好意思拒絕吧?”
唐老師強撐的微笑終于垮下去:“對。”
我說:“老師辛苦了。”
倒也是個辦法,一下收三個的話,最後總有一個能成才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唐老師一開始絕不是這麽想的。因為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帶三個學生對他來說太累了。
這意思就是,我的三位師弟師妹多少都有點異能在身上,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神奇局面。
我游魂一樣回到宿舍,夏夏就立刻向我打聽第一手新聞:“怎麽樣怎麽樣,到底是誰來給我們唐老師關門?”
我說:“這屆收了三個。”
夏夏倒吸一口涼氣:“小芸、豪豬還有你的小雜總,三個都收了?唐老師老當益壯啊!”
我時常驚異于夏夏獲取新信息的速度:“你怎麽知道是他們三個?”
她攤手:“我研一的師妹跟我說的啊。她一說你把這三人叫走了,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領導變成師弟的滋味如何啊姐,可算揚眉吐氣了吧?”
我腦殼子生疼:“揚眉吐氣?你以為給人當姐是那麽容易的嗎?他不給我找事就算好的了。”
“是,姐是好人啦。”夏夏搖頭晃腦,“這要是我啊,看我怎麽弄死他。”
這時一旁的阿月忍不住開了口:“你們說的豪豬是誰?是研一的朱豪嗎?”
我有點意外她也會參與這個讨論:“是他。你認識嗎?”
阿月皺皺眉頭:“他假期裏就用聊天軟件加我了,經常問我一些關于學校、老師和學術方面的事。我覺得給人起這種外號不太好吧。”
所以這是背後給人起外號被人家朋友聽見了。
雖然把“豪豬”倆字說出口的是夏夏,但我的确也在心裏這麽叫他,所以一下子有點心虛。
我剛想說“不好意思以後注意”,夏夏突然眼睛一亮,在我前頭問道:“哎,那開學後你和他見過面了嘛?”
阿月搖搖頭:“沒見過,就只看過照片。”
夏夏下巴一托,跟她聊上了:“長得怎麽樣?”
阿月想了想,找到一個詞:“清秀型的吧。”
我:???
夏夏接着問:“個子高嘛?”
阿月說:“他說有一米八——有嗎歸歸?”
我說:“嗯……這倒确實是有,但是……”
“不錯哎阿月。”夏夏打斷我,問得一臉人畜無傷,“你們每天都聊嗎?”
阿月點點頭:“開學後是每天都聊。”
“印象如何?”
“就是挺認真的一個男孩子啊。今年唐老師應該有認真選學生吧,既然唐老師選了他,說明他也确實很優秀。”阿月說,“雖然比我們小一歲,但感覺他的想法很成熟,很會考慮未來。但也不是那種特別現實的那種,有時也會提到夢想啊什麽的,所以我對他的印象是清爽而不幼稚……”
“等會兒。”我實在沒忍住,“研一是有兩個叫朱豪的嗎?”
夏夏擺擺手把我岔過去:“怎麽可能,就一個啦!我之所以聽說過這個人,是因為他好像家境很好哦,是N市本地人對吧?”
阿月點點頭:“是的。他跟我說過,他爺爺好像是上過戰場,父親是個副局長,媽媽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
“那他條件确實不錯哎!天天找你聊的話,應該是在追你吧?”夏夏問,“那麽阿月學姐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呢?”
阿月坦然道:“我們只是朋友關系,但如果他表白的話,我覺得可以試試看啊。條件匹配、志趣相投,為什麽不可以呢?又不是小學生了。”
我一肚子的話卡在那裏。
事實證明有些話當場沒說出來,事後再想說就不是那麽的合适了。
如果對方是夏夏,那我什麽話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講,但現在我面對的是阿月。
阿月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子,說話總是很認真,不怎麽和人開玩笑,所以過去的一年裏我和阿月說話總是格外注意。
因為我和夏夏都屬于那種熟起來之後說話非常随意的人,但阿月明顯很不喜歡那些沒有邊界感的玩笑。
夏夏她感覺不到,怎麽跟我說話就怎麽跟阿月說話。
有一回她說我打字時弓着腰像山頂洞人,我跟她嘿嘿嘿就過去了,然後她轉而說阿月上臂練得像十萬個冷笑話裏的哪吒,我當時生怕阿月一拳頭捶死她。
我就趕緊打圓場:“人家每天健身肌肉線條當然好看啦,哪像你沒事就躺床上?”
阿月便也沒說話,冷着臉背起羽毛球拍就出去了。
我從小對別人的微表情格外敏感,總是能敏銳地察覺到阿月的怒點在哪裏,于是就敬而遠之不去觸碰,兩人總能相安無事。
那麽現在這個情況我該怎麽辦呢?
我是很想提醒阿月一下,可難就難在不管我說什麽,阿月都一定會對我發火。
因為這事兒可太丢臉了,她都已經說了想和這個學弟“試試看”,現在我再說豪豬體重至少兩百、長相看起來可能不是那麽令人舒适、處事風格并不清爽、渾身上下帶着浸淫官場多年的油氣……那她面子就下得狠了。
我想想都要腳趾扣地。
甚至我不知道阿月會不會認為我在诋毀豪豬,畢竟她才是和豪豬聊了一個暑假的人,而我只見過一面,我似乎沒資格說我比她更了解這個人。
我心中天人交戰,反複措辭。既想表達清楚,又不想傷害阿月的自尊心。
而且不管怎麽說豪豬現在是我的同門師弟,人家叫我一聲“師姐”,我也不能在背後把人說得太難聽。
不知不覺間,半個小時過去了,阿月也已經午睡起來準備去學習。
在這種時候,又是夏夏救了我。
她一邊用手機打字聊天,一邊開口叫道:“阿月以後別和豪豬多聊咯,我剛打聽到他是個海王,同時和好幾個女生聊天呢。”
我順勢開口:“真的嗎?可他外貌條件很一般,不太像是可以當海王的樣子。”
然後如我所料地,阿月嗆了夏夏一句:“謝謝你哦,你的稱呼方式能再有教養一點嗎?”然後背起書包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