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狼人殺
但是事實證明,夏夏只是話說得好聽而已,真當這事兒已經過去了的只有我一個。
在我的小說文件夾裏已經出現了“第一章”“第一章(2)”“第一章(3)”“第一章終極版”“第一章終極版(2)”的時候,她還在我背後來回踱步:“阿月平時看着也不蠢啊,這都多少天過去了,她怎麽還不約豪豬見面呢?”
我眯着眼回頭看她:“你不說這事兒過去了嗎?”
她大喊:“姐,你太冷漠了!阿月再怎麽說也是我們的室友,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我:???
這不是我冷漠,而是我所知的所有信息都來自夏夏。
而夏夏這個人,衆所周知,說話也不靠譜。
我至今還記得有一天她問我論文寫得怎麽樣了,我一頭霧水,問她什麽論文。
她說:“姐別藏了,我大半夜起來上廁所都能聽見你敲鍵盤的聲音。”
我說:“哦,那不是寫論文,是寫小說。”
她怔住:“啥?”
我說:“是啊,我是個十八線網文寫手,我敲鍵盤是在寫小說。”
她大驚失色:“那怎麽辦,我都已經給你宣揚出去了!”
我:???
所以夏夏嘴裏說出來的話,其實只能聽一半。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誇大的成分——豪豬和阿月聊天的事兒是不是真的傳遍了研一研二,吃瓜群衆是不是真的都把阿月看作拜金女,豪豬究竟是只把阿月當成炫耀的資本還是真的喜歡阿月,這些我都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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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跟阿月聊這些确實不合适,而且在我心裏我和阿月也沒那麽熟。
我是真快把這事兒忘了,想不到這麽多天過去了,夏夏竟還在嘀咕。
我說:“我倒還挺能理解她的。因為有時候重要的就是聊天時的那個感覺,她可能就是聊天時覺得開心,也不想打破一些幻想。甚至她可能覺得外貌不是那麽重要,但等見到豪豬本人時她可能會覺得外貌其實還……挺重要的。嗯,哪怕外貌不重要,氣質總是重要的。”
夏夏說:“那我們就更不能坐以待斃了!時間拖得越久,阿月陷得越深,到時知情的你我都有責任!”
我說:“你是怎麽做到把180度大轉彎的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你上次明明不是這麽說的。”
夏夏無視了我的吐槽:“決定了,正義夏夏要組個局,這周勢必要讓他倆見上面!”
我說:“你加油,我打字了。”
果不其然,她替我決定道:“想什麽呢姐,你也得來!”
我說:“你做夢,這種局我死都不會去的。我會替人尴尬,我的腳趾能摳出三室一廳。”
夏夏說:“我到時候守着你摳,少一間你都得在N市中心給我買!”
我已經回過身來開始打字了:“我話放在這裏,我死都不會去的。”
她說:“我打算組個十二人局,玩狼人殺。”
我:“草。”
我這一生沒什麽別的愛好,除了愛打字,就是玩玩狼人殺。
因為湊不齊人的緣故,我一般就是網殺。有幾次在宿舍玩時夏夏也在,等我殺完了拔下耳機,就看見她對我投來星星眼。
把我吓了一跳。
據夏夏所說,我玩游戲時的語氣和平時判若兩人,她說我發言時的聲音兼具智慧和殺氣。
嘿嘿,這話我好愛聽。
玩狼人殺的習慣是從本科畢業找工作時就有的,當時是為了練發言、練膽量。後來就是沉迷于這個游戲的邏輯性,至今無法自拔。
我一開始覺得這游戲也就是網殺好玩,線下面殺容易把人惹惱了,但上班時部門裏有過幾次玩狼人殺的團建,我和陳哥殺得那叫一個棋逢對手、酣暢淋漓。從此我就覺得面殺也不錯。
但是我打狼人殺有個弱點,是我多年沒有改過來的——我拿狼牌不會悍跳。
拿狼牌都得謊稱自己是好人,然後為了狼團隊的勝利去發言,這事兒我可以做得非常自然。但我就是沒法拿着狼牌說自己是【預言家】,讓一群好人跟着我走,最後再告訴他們“不好意思我把你們騙了,我其實是狼哦”。
我知道這是正常游戲流程,對于會悍跳、能給人游戲體驗的玩家,我是非常尊敬的。但我自己就是做不到,我一悍跳就心慌臉紅。
有時在網上跟人組局拿到狼牌,我一開始就會說:“我不會悍跳,如果你們仨都不跳的話我可以打慫狼局。”
因為這事兒我沒少挨罵,有暴躁老哥一聽就開噴:“不會悍跳你玩什麽狼人殺?”
我說:“你少管,慫有慫的打法。”
我說話總是很像個好人,只要【預言家】沒查殺到我頭上,我幾乎不太可能被公投出局。所以打慫狼局對我來說反而有利,我完全可以白天裝好人,夜裏偷偷殺人,就這樣穩穩地活到最後。
這就是我說的“慫有慫的打法”,雖然不比對跳局激烈,但也很有意思。
那麽問題來了,在狼人殺的快樂和觀看網友見面的尴尬之間,我究竟該如何抉擇呢?
其實說了這麽多,我只是想表達,我那天真就只是去玩狼人殺的。
然後組局當天,當我錄完最新一份明清賬本,早早地來到學校的小咖啡廳時,恰看見雜總正坐在裏面。
我不動聲色地拐了個彎,想繞一圈再過來,但是一聲“師姐”已經在我背後響起。
叫得我頭皮發麻。
那我就不好再跑了,走進去在他對面坐下:“雜哥,導師不在時你就別這麽叫我了,怪別扭的。”
他坐在那裏,像極了在辦公室和我談話時:“唐老師說你也叫比你小的研三同學‘師兄’。他特意叮囑過我,雖然我比你大,但還是得叫你一聲師姐。”
“那我叫你哥,你叫我姐,咱倆各論各的。”我頭疼的同時,也終于找到了一點我不用再怕他的實感,肢體動作也不由得放松起來。
我往椅背上一靠:“哥今兒怎麽有這閑情雅致,跑這兒喝咖啡來了?”
他似乎怔了怔,可能是沒想到我角色切換這麽快,不過很快也反應過來:“小芸師妹叫我來湊人頭,說是有個姓夏的研二學姐組了個狼人殺的局。師姐你呢?今天不忙嗎?”
我語塞片刻。
然後開口:“我也是這個姓夏的叫來的。”
他說:“哦,真巧。”
咖啡廳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反正我是不知道我跟他能說什麽。
以前其實想過的,要是能以自由身見到這狗東西,我一定要好好地罵他一頓,把他幹的那些事都給掰扯清楚。
現在人就在我眼前,我卻覺得已經無所謂了。
陳哥現在工作不錯,跟女朋友一天天如膠似漆的;我想幹的事兒幹成了,劈了腿的前男友也滾蛋了。
就像夏夏說的,明知對方不是什麽好人之後,就注意點留個心眼就行了。各自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算了。
我就那樣靠在椅背上不說話,無聊地盯着日光燈,我知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太陽逐漸落下,餘晖透過窗子灑在我身上。憑我對這家咖啡廳的了解,我知道從雜總那個角度看這扇窗,風景是最美的。
但我又不能讓他站起來換我坐。煩。
等了許久沒人來,到底是他先開口道:“師姐喝點什麽,我請客吧。”
我說:“不用了,要你請幹嘛,你現在也沒工資。”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知道什麽話最能紮到他的心。
他果不其然地被噎住,半晌沒能說出話來,好在這時我們的師妹小芸終于來了:“大師兄!好巧啊,師姐也在?”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是按照他們那一屆的排行在叫雜總。我說:“是啊,我是夏夏的室友,她拉我來湊人頭。師妹怎麽會和夏夏認識的?”
小芸沖我笑笑:“我們這屆考研面試的時候,夏學姐是答辯秘書嘛,我就直接從群裏加了她。”
我尋思真不錯啊,再給我個腦子我都想不到面試完了要加面試秘書。
我說:“哦——是的,夏夏是很喜歡參加活動來着。”
小芸說:“對啊,夏夏學姐一看就是好人啊。”
我尋思這話怎麽聽着這麽耳熟,然後想起夏夏好像也經常這麽形容我。
這麽多“一看就是好人”,那到底誰是壞人?
在我這麽想着的時候,豪豬也來了:“哈,這麽巧,師門聚會啊。”
我心想不巧,主要請的就是你。
小芸上下打量了他的一身休閑西裝,半開玩笑道:“二師兄今天這身——好适合喝咖啡啊。”
豪豬一張嘴就開始發揮:“那當然啦,學長學姐的場子,那我肯定得給足面子。平時的小飯局我穿什麽都行,但今天這場合,我都後悔沒穿正裝來哈哈哈!”
我向雜總那靠了靠:“哥,你們确定是來玩狼人殺的對吧?”
他點點頭:“确定。”
正說着話,我的室友夏夏、阿月和小珍,三人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
眼看修羅場時刻就要到了,我的腳趾開始抓地。為了離豪豬遠點,我不自覺地又往雜總那邊挪了挪。
但是預想中的狀況暫時并未到來,因為阿月根本就沒有認出豪豬。
夏夏也不動聲色道:“來來來快點單吧,今天我請客,都放開了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