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獵人
那麽我所擔心的場面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呢?
是自我介紹的時候。
當時夏夏剛給我們每個人都點了咖啡,作為東家正打算說點什麽,卻見豪豬首先站了起來:“哎呀,我今天真是非常榮幸來參加學長學姐,還有我這位親師姐的場子。我先來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朱豪,是土生土長的N市人。我的父親是N局的副局,母親是N司的高管。我的爺爺曾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所以我也算是個紅三代了。說這話沒有自誇的意思,是我真的非常為我的爺爺自豪。”
我沒敢看阿月的表情,悶頭喝了口咖啡。
豪豬卻還沒說完:“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我非常榮幸能進入唐門,為歷史學研究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以後大家都是同學,有什麽需要的随時呼叫我小朱,能幫得上的我一定幫!”
此情此景能對得上的只有夏夏:“哈哈哈學弟,你這官腔太重了啦,能不能再稍微真誠一點!來來來,大家歡迎朱學弟!”
總歸是沒有冷場。
待鼓完了掌,我也擡頭看了阿月一眼,她正以難以置信的神色盯着豪豬。
而我已經開始後悔來這了。
夏夏還是自然得很:“下一位,下一位,順時針來自我介紹哦!”
于是豪豬右手邊一個我沒見過的人開口了:“大家好,我是朱哥的室友丁滿,也是研一新生。我是學唐宋史的,是阿月師姐的師弟。還要說什麽……哦對,我是Z市的,是Z市市區的。今天是朱哥跟我說有這個場子,我就來玩了。我其實玩得不是很好,要是待會說錯了什麽希望大家輕噴,我肯定不是故意的。”
有一種裝出來的唯唯諾諾。
就是一種想扮豬吃老虎但扮得不夠像的感覺。
這個丁滿個子挺高,長得也算斯文,但是因為“打造人設”的感覺過于刻意,所以讓人略感不舒服。
也是個怪人。
我的身子無意識地偏向了另一邊,因為他旁邊就是我:“我是研二的歸歸,學的是明清史,我也是Z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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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滿立刻驚喜道:“學姐也是Z市的?那咱們是老鄉哎,學姐是哪個區的?”
我說:“我是Z市下面縣城的。”
他立刻換上了一臉尴尬:“哦——縣城啊,縣城也挺好的。”
我打馬虎眼說:“還行吧就。我就這些,下一位。”
我旁邊就是雜總:“我是研一的雜詩,學的明清史,N市人……”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小芸和一個我沒見過的小姑娘相視一笑,夏夏也向我投來驚訝的目光。
我把視線一移,裝沒看見。
雜總則繼續道:“之前和歸歸師姐是同事關系,也算比較有緣分,又遇上了。”
我:???
人群中發出了“哇哦”的噓聲,連夏夏也裝不知道一樣跟着起哄:“那是真的很!有!緣!分!哎!”
我有點窘迫,悄悄側向雜總那邊:“哥你提這事兒幹嘛?”
他也低下頭來湊近我:“就想到什麽說什麽了。不能講嗎?”
我說:“也不是不能,但你看到了,在這兒什麽破事兒都能變成八卦。”
後面人自我介紹些啥我已經不聽了,反正我本來也就是來玩游戲的,不是來認識人的。
我就和雜總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聊着:“你結婚了沒?”
他身子僵了僵,反問我:“問這幹嘛?”
我說:“廢話,你要是結了就注意點距離啊,別說這些容易被起哄的話。”
“我還單身,連女朋友都沒有。”他飛快地答道,“所以你也沒結對嗎?”
我眉頭緊皺:“我跟誰結?你不是都看到我前男友劈腿了嗎?”
他說:“可你不是不打算分嗎?”
我說:“我又不缺心眼兒,他倆都那樣了我還不分,難不成等着給他做妾啊。”
可能是被這話逗到,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後很快又收住:“所以之後你就一直單着?”
我說:“是啊,單着挺好的。”
他問:“家裏沒給你安排相親?”
“相親?”我嗤笑一聲,“我連工作都沒有,誰跟我相?”
“倒也是。”他應了一聲,“自打我失業,我家裏也消停了。”
想起這事我就覺得好笑:“雜哥是風流人物,女朋友可是一周一換沒斷過呢。”
雜總在公司時,确實經常有不同的小姑娘來找他,一問他就說是“女朋友”。
這也是我們當時不喜歡他的原因之一,他這女朋友換得實在太勤了,數量也太多了。
後來漸漸地發現有些不對,因為他的“女朋友”們範圍太廣了,天南地北,高矮胖瘦,貧賤富貴,啥樣的都有。
我們尋思着渣男也不能渣到這個地步,他不要他的腎了嗎。
終于有一回我被他叫到辦公室談話,臨了他說:“那就先這樣吧,我得走了,今天我女朋友來找我。”
我想問“你哪個女朋友啊”,沒敢問,退而求其次說:“是周二那個姑娘嗎?還挺漂亮的。”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還挺自然地搖搖頭:“不是。”
我背着他翻了個白眼,正要走,卻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雜哥,我問你個事哦。”
他說:“你說。”
我說:“那些女生,是不是人家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
他說:“是啊。”
我語塞片刻:“雜哥,那個不叫女朋友啊。”
他愣了愣:“那叫什麽?”
我說:“我覺得應該叫‘認識的女生’。”
他皺皺眉頭:“那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
我說:“你想對相親對象負什麽責任?”
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這個關于稱呼的建議,但反正後來我跟其他同事說了,雜哥其實并不是個換女友如換衣服的人,他所謂的女朋友,其實只是相親對象。
不過大家的風向很快變成了嘲諷他吹牛,還真以為都是對象呢,原來只是相親。
這個角度是我沒有想到的。但我思考了一下,我确實不知道他把那些女生稱作“女朋友”到底有沒有吹牛和炫耀的意思,所以也就沒多話。
如今公司已倒,我倆雙雙回歸校園生活,提起這事兒我就想笑。
他聞言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不是女朋友,是相親對象。”
我說:“我看你給她們買禮物還挺大方,到底發展起來幾個?”
他問:“什麽叫發展起來?”
我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就比如,牽手幾個?”
他搖搖頭:“沒有。”
我眼都變大了:“你裝什麽呢,女生的手你沒牽過?”
他點點頭:“沒牽過。”
我說:“你是跳過這步直接做後面的事兒了吧。”
他又搖頭:“如果相親對象不能算女朋友的話,那我就沒有談過戀愛。”
不知道為什麽,這話被他說出了一絲絲邀功請賞的意味。
我的腦內頓時天雷滾滾——誰能想到雜總還是個雛兒啊,這要是被當初的同事們知道了,又是個碩大的笑柄。
恰在這時,自我介紹到了最後一人,是剛剛和小芸一起偷笑的小姑娘:“我是研一的小雨,和小芸是室友,學的是近代史。我和朱豪同學、雜詩同學一樣,也是N市人。我們N市人傑地靈,希望大家在N市玩得開心。”
“好好好,那麽自我介紹就到這裏,大家也算認識啦!”夏夏依然很熱情地調動着大家的情緒,還伸手喚咖啡師小哥道,“咖啡小哥,又要麻煩你給我們當法官咯!”
夏夏之前估計沒少和學生會的人一塊兒玩桌游,跟這位小哥已經很熟的樣子。
小哥也在圍裙上擦擦手,很快便笑嘻嘻湊了過來:“你們這次玩狼人殺啊,這個玩起來挺久的哦。”
夏夏說:“不會啦,我歸歸姐在那坐着呢,她可是能裸點四狼的存在!”
我跟雜總聊得正歡,她這麽一點我差點被口水嗆着。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我。小雨學妹驚訝道:“歸歸學姐這麽厲害的嗎?”
我瞬間帶上一種社恐被當衆cue的拘束感:“也就……還行。”
我說着才記起正事,偷偷瞄了阿月一眼,恰看見豪豬隔了好幾個人笑嘻嘻和阿月擠眉弄眼。
阿月直接冷着臉把視線移開了。
看來,好消息是阿月沒打算奔着“有趣的靈魂”去戀愛,壞消息是這陰影她一時半會兒走不出來。
她心裏估計已經冒火了,但是暫時還不能走,因為狼人殺少一個人都玩不了,她一走其他11個人今晚都白來。
所以小哥發牌時我破天荒地在心裏祈禱給我張狼人牌吧,這樣我第一夜就把阿月刀了,然後她就能走了。
但是很遺憾,小哥發到我手上的牌并不是狼人。
當我打開底牌确認時,我看到的是一個戴着尖頭帽、騎着掃把的紅色小人。
所以我是【女巫】。
游戲開始,進入第一夜。
我閉着眼睛,聽見小哥清脆的聲音:“天黑請閉眼。狼人請殺人。”
過了一會兒,他說:“狼人請閉眼。女巫請睜眼。”
我睜開眼睛,看到其他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閉着的。
小哥指了一下阿月:“昨夜她死了,你有一瓶解藥,你要用嗎?”
我愣了愣。
狼刀在阿月?一般來說這種友誼局,第一刀不太可能會刀女生才對。
所以是夏夏動的手嗎?為了讓阿月能早點離場?
我想了想,沖小哥搖了搖頭。
小哥又問:“你有一瓶毒藥,你要用嗎?”
我還是搖頭。
小哥說:“女巫請閉眼。預言家請睜眼,預言家請選擇查驗對象。他是這個。”
最後:“預言家請閉眼。守衛請睜眼。守衛請選擇一人守護。”
待守衛操作結束,小哥便道:“天亮了。”
所有人睜開了眼睛。
小哥說:“昨夜6號死亡。”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阿月便已經拿起了挂在椅背上的背包:“剛好,我想起我還有點事,那我就先走了。”
這反應對旁人來說有些突然,一時都有些愣神。倒是小哥先反應過來叫道:“可你是【獵人】,死後可以發動技能……”
阿月說了句:“槍殺10號。”然後背上包、踩着高跟鞋就走了。
豪豬一臉驚訝地發表了遺言:“槍我幹嘛,我又不是狼!”
丁滿在一旁笑嘻嘻:“朱哥是不是最近惹嫂子生氣了啊?”
豪豬擺擺手:“嗐,她那人就那樣。沒事,大家接着玩!”
我完全顧不上別的了,立刻想張嘴幫阿月分辯,但論嘴皮子,夏夏永遠比我快:“哎哎哎,丁滿說什麽呢,造謠還造到自家師姐頭上了?”
丁滿大驚失色,一臉膽怯:“啊?造謠?學姐,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是朱哥說……”
豪豬把後半段堵了回去:“哎喲,我不是跟你說了還沒完全定下來嗎。夏夏學姐教訓得是,不确定的事兒別瞎說。”
“哦,是我說錯話了……”丁滿的眼神低下去,看起來委屈巴巴。
我皺了皺眉頭,總覺得這個男生看起來不太對勁。
就算是硬凹人設,男生一般也不會希望自己是這麽個窩囊人設才對。
他到底想幹嘛?
我是沒有看明白。而豪豬作為出局的人,也坐到一邊開始啪啪啪打字,估計是在和阿月掰扯呢。
按阿月現在的狀态,我和夏夏誰也不敢追上去觸她黴頭,便都很默契地老實坐着。
游戲繼續。
從死亡的豪豬那裏開始,順時針發言。
丁滿說:“狼刀在阿月師姐的話,應該是熟人作案吧?不熟悉的人肯定都想多給阿月師姐一點游戲體驗,熟悉的人可能知道師姐有事得離開?所以刀落在了師姐這裏?不清楚,先聽聽預言家驗了誰吧,我會根據預言家的查驗來投票。”
然後就是我了:“你說得很好,但我覺得你是狼。因為你剛剛說了一句特別刺耳的話——‘先聽聽預言家驗了誰’。乍一聽好像沒什麽問題,但其實好人會說‘先聽預言家的驗人情況吧’,或者說‘先看看兩個預言家的對跳情況吧’。因為預言家驗了誰根本不是重點,預言家的驗人結果和發言狀态才是重點。唯一會在乎預言家‘驗了誰’的,是失去了悍跳狼的狼團隊。”
我說:“我覺得劇情是這樣的——昨夜狼團隊指刀阿月之後,豪……朱豪表示天亮後将由自己悍跳預言家。但是白天獵人阿月将狼人朱豪槍殺,且朱豪在遺言中并沒有悍跳。所以現在的狼團隊有點緊張——場上很可能會出現全場唯一預言家,那麽這個預言家查驗到的狼就是無可辯駁的狼。在已經失去一只狼人的情況下,如果再被查殺出一只,那狼團隊就岌岌可危了,所以你不自覺地說出了‘先聽聽預言家驗了誰’這種話來。”
丁滿被我說得愣住,張嘴就想反駁,但被我堵回去了:“你已經發過言了,想再說話的話得等下一輪,所以你現在不可以反駁我。我是女巫,如果今天白天沒有把你公投出去,那我會在夜裏用毒。守衛不用亮身份,但夜裏記得守一下預言家,因為我用了毒的話就不能開藥了。”
待我說完,四下裏已經鴉雀無聲。
但是這才哪到哪,這根本不是高端局,虐菜罷了。
我說:“我說完了,下一位。”
于是我旁邊的下一位就開始了他簡短的發言:“我覺得師姐說得對。”
這是什麽迷惑發言。
我眯起眼睛看向雜總,這時候才突然記起一件事。
雜總他,好像根本不會玩狼人殺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