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茶言茶語
小何所感知到的夏夏, 和我所感知到的會有什?麽不同嗎?
我反複思考,還是?不覺得會有很大區別。
我們四個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夏夏一直都是?那個調動氣氛的搞笑擔當。她拍照技術一絕, 而且總能把我們的個人特點體?現在照片裏,可見她真的有在用心認識我們、了解我們。
她認識小何比我早,研一的時候她和荔枝一起玩, 小何就跟着去過幾次, 我還刷到過他們仨一起的照片。按理說夏夏是?什?麽樣的人,小何應該是?清楚的。
這件事夏夏做得是?不對, 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懷疑夏夏的人品, 但我們三?個絕對不會。這就是?為什?麽我說“不管你風評多差, 你原本的朋友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是?, 夏夏是?打扮誇張、離經叛道、玩弄心機,但是?她對朋友們永遠是?最好的。
而且小何也知道夏夏會幫助受霸淩同學的事情?——現在還會來N市找夏夏玩的高?中、本科同學,幾乎都是?被夏夏幫助過的人。
有些純粹是?因為和別人不太一樣而受欺負, 比如長相、打扮、性格,這種時候夏夏不僅會逆着衆人站到他們身邊去, 還會大聲譴責那些霸淩者。
有些是?因為性格、習慣不好而受孤立,夏夏則會告訴他們:“他們不跟你玩, 我偏要跟你一塊兒玩,但是?你那些臭毛病不要放到我這裏來,不然我也懶得理你!”
夏夏就是?那種心有不平就會站出來的人,像這樣的人性格上有點瑕疵,我其實是?可以理解的。難道小何理解不了嗎?
難道他認為夏夏應該既是?個勇敢堅強的女戰士,又站在仁義道德的高?臺上;既敢于?違逆衆人的意?思, 又在衆人的注視下謹小慎微;既能不管不顧地與霸淩者抗争,又小心翼翼地堅守每一條規則?那不就是?宋襄公的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那不會被殺得粉身碎骨嗎?
很多霸淩方?式并不觸及法?律, 但卻會給人帶來巨大的創傷,而周邊往往多是?看客,他們根本沒有勇氣站出來做點什?麽。
他們就連為一個洗衣機降價的事情?發聲都不敢。
這種時候除非出現一個夏夏這樣的人,否則受害者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所以我永遠無?法?指責夏夏什?麽,因為我知道她救過很多人。
那小何呢?他什?麽都知道,為什?麽會因為這一件事而冷漠對待夏夏?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自事件發生以來夏夏頭一次慌了,她趴在位子上大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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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安慰她,但我找不到着力點,我不知道是?該譴責小何,還是?要安慰她說“小何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夏夏是?很直接的人,她立刻發了信息給小何,問小何為什?麽避開她,為什?麽不和她打招呼。
但小何隔了很久才回,當時夏夏已經哭完了。
小何說:我不敢。
夏夏立刻問:為什?麽不敢?
小何說:因為當時和我走在一起的人,都非常不喜歡你。
出息在哪裏?擔當在哪裏?骨氣在哪裏?陽剛之氣又在哪裏?
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一種情?況,因為我印象中的小何就是?個陽光清爽的男孩子,而不是?一個擔不起事的廢柴。
但夏夏好像反而有了些精神:“就是?嘛,我就說小何怎麽可能會讨厭我,他只是?害怕而已吧。”
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很能理解嗎?”
夏夏一邊擦臉一邊說:“可以啊,他就在那個環境裏嘛,而且年紀又小。所有人都在氣頭上,然後?他還和我打招呼的話,那就等于?和那些人對着幹了嗎?他肯定?不敢啊。”
我說:“那你覺得荔枝會這樣嗎?”
夏夏說:“荔枝和他情?況不一樣啦。荔枝對宿舍本來就沒有歸屬感,他一直只拿宿舍當個睡覺的地方?啊。他又不好意?思和男生講話,所以本來就對所有室友都很生疏。就算他和我一起玩別人也不會說他什?麽的,因為他明顯不會買賬啦。”
那我就不能再接着說什?麽了,因為說什?麽都會聽起來很像拱火。
我的宗旨就是?夏夏想得開就好。
“那以後?怎麽辦?所以以後?就是?我、你還有荔枝三?人一起玩了是?嗎?”當我說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陰陽怪氣。
夏夏想了一下,似乎覺得這确實是?個問題:“不知道哎,我問問他哦。”
夏夏:那你以後?還和我們仨一起玩嗎?
小何:一起啊。
夏夏:你的室友們不會說你什?麽嗎?
小何:我不發朋友圈就是?了,我和誰玩關他們什?麽事。
“他怎麽能把這麽慫的話說得這麽硬氣?”我說,“我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居然想和我們做地下朋友?”
這話我不能跟夏夏說,不能跟荔枝說,也沒法?和專業裏其他任何一個人說。
我唯一可以找到的吐槽對象就是?雜總。
所以我把他約到了校內咖啡館,就是?我們玩狼人殺的那家。
他嗦着咖啡,很快開始他的茶言茶語:“很正常啊,那小夥子本來看着就心不誠。”
我瞄他:“你心就誠了?你能客觀點講話嗎?”
他說:“我心誠不誠先不說,但我這話絕對客觀。”
我說:“怎麽呢,你才見過他幾次,你又看出來了?”
雜總又悶頭喝了一口:“因為這世上絕大多數人,其實都不真誠。”
雜總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名、權、錢、愛,人一輩子總要圖一樣,你是?罕見的無?所圖,所以你理解不了。夏夏已經拿過一次一等獎學金,她以後?的工作是?有着落的,她當然無?所畏懼,那其他人呢?”
他說:“學校裏想獲得榮譽,一方?面是?看導員給不給,丁滿走的就是?這條路。但是?僅僅是?幫導員老師幹活,那也就只是?個幹活機器罷了,并不能最大限度地撈到好處,他得讓導員老師非常喜歡他才行?。有些老師寵愛學生是?因為性格相投,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還有種投機取巧的方?式就是?扮可憐、裝委屈,向?導員求助,這樣就可以和導員老師迅速建立深厚的聯系。”
我忍不住打斷他:“哥你這麽會,怎麽最後?還來我們他山石了呢?”
他不理會我的奚落,只說:“因為我本科時想法?還比較單純。我只是?看別人這麽幹,我自己并不屑于?做這種事。”
哦喲翻了天了,我們雜總嘴裏還能吐出象牙來呢?
他見我不說話,就繼續道:“然後?想在學校獲得榮譽的第?二種方?法?,是?參與競賽、公平競争。這種是?看個人本事的,性價比比較低,因為要付出很大努力,但很多正人君子熱衷這種。”
我說:“那你本科想法?單純,你選的就是?這條路嗎?”
他說:“我是?選了,但什?麽也沒撈着,因為确實沒有什?麽本事。”
我眉頭緊皺:“哥你能別這麽說話嗎?我還是?比較适應你蓄意?包裝的那種業界精英的樣子。”
他說:“不能。”
我說:“怎麽呢?”
他說:“就是?想讓你看看我的心誠不誠。”
“誠的,誠的。”我服了,“你接着說。”
他繼續道:“獎學金評定?其實偏向?這種,但是?你會發現這其實也不純粹。因為獎學金評的不單是?成績,而是?綜合素質,它涉及活動加分?、論文加分?,夏夏就是?在這裏鑽了空子。她發現只要發刊就有分?,所以發了水刊,觸怒了‘學術派’。不過在我看來這其實是?一種信息收集和處理的能力。”
他說:“很多人不去争這個一等獎學金并不是?因為與世無?争,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在找體?制內工作的時候能帶來多大的助力。夏夏屬于?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拿這個獎、琢磨透了評獎規則,然後?用盡全力去得獎,我覺得這沒什?麽問題。也就是?學校裏的學生才會較真什?麽水刊不水刊,真到了社會上,誰搶到手?了就是?誰的,手?段只要合規合法?就行?,別人叫破天也沒用。”
“你看你們那屆的那個什?麽墨大佬,叫了那麽久,這個一等獎學金不還是?發給夏夏了嗎?”
我皺起眉頭:“所以就沒有什?麽純粹的東西嗎?”
“有啊,高?考啊。”雜總說,“其實‘學術派’想要的不就是?這種嗎?大家一起考個試,分?高?的拿一等;或者一起寫篇論文,寫得最好的拿一等。什?麽活動、什?麽績點統統別管,大家拿實力說話。因為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只有成績好才是?真的好’,與人溝通的能力、獲取信息的能力、統籌管理的能力在我們的成長環境中通通不重要,所以當這些納入考核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将其看作投機取巧、離經叛道。”
我說:“可是?只要涉及成績以外的東西,就必然會有不公存在。專業裏有些導師專收統考生,拒絕推免生,就是?因為獲得推免資格的途徑太多太雜。有老師直接在課上就說自古以來所有‘推薦制’最後?都出現了問題。就像察舉制、九品中正制這些,最後?都淪落到任人唯親,直到科舉制出現選才制度才穩定?下來。”
雜總聞言看向?我背後?那扇漂亮的窗口,神色有些惆悵:“是?吧。但是?那種只有考試的、絕對公平的世界,本來就是?不存在的。你不是?也明白嗎?想做完全的正人君子,就要放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就要接受自己的貧窮,因為總有人會用一些你不屑使?用的手?段走到你前面,然後?回頭嘲笑你的固執和愚蠢。”
然後?他的視線又聚焦到我身上:“師姐,你的厲害就在于?,你不矛盾。你想做正人君子,你也放棄了成功。但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是?既想做正人君子,又想成名成功的,比如你們的小何。”
他一臉坦然:“我真的不貶低他,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他想做一個有擔當、有道德、形象好、氣質佳的人,但他也想要獎項、要榮譽、要好工作、要遠大前程。你是?無?所求,夏夏是?有着落了,那你讓他怎麽辦?他觸怒所有人站在你們這邊,然後?畢業為找工作跑斷腿嗎?”
真的,夏夏說啥都沒用,但雜總居然把我給說通了。
仔細一想也是?,小何既沒有做班幹部,又沒去拼一等獎,那他想獲得獎項榮譽的話只有走第?三?條路——民主投票。
這完全是?靠人緣兒的玩意?,他原本形象那麽好,要是?再跟我們貼一塊,不全糟蹋了。
“懂了,理解了。”我有點懷疑人生,“那要照你這麽說,這人從一開始接近我們,不會是?為了我們手?上那一票吧?”
雜總抿抿嘴,又喝了口咖啡:“那誰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