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謝舟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被困在了當年的那座別墅裏,他試着逃了很多次,但每次都被警衛和兇狠的狼狗抓了回來。
後來他才知道,他在新加坡,而這座深山是溫成坤的私人産業。除了溫成坤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擅自進入。
他記不清被那條半人高的狼狗撲倒了多少次,只知道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一聽到狗吠就會心悸,會吓得魂不守舍。
而現在的他就躲在那不時傳來狗吠聲的房間裏,望着窗外一點微明的月光,想着他的母親和孩子。
不知道李恒生有沒有遵守約定,為他母親安排好生活。不知道他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死了,還是說溫成坤在騙他?
他也會想起李星擇,不知道李星擇有沒有找過他,會不會發現他其實是被李恒生帶走了?
眼淚不知不覺的打濕了面龐,他又習慣性的用左手去握着自己的右手了,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感覺到希望仍在。
這是以前熱戀的時候李星擇教過他的。當他想李星擇而又不能馬上見面的時候就這樣握着自己,就像他們牽着彼此了一樣。
這個夢一如他昏睡之前看到的海和天,黑漆漆的一大片,如濃霧把他籠罩着,掙脫不出來。
他不停的在出冷汗,體內明明像是有火在燒,卻還是覺得好冷。
一晚上李星擇給他換了四次衣服,船上随行的季醫生也在他房裏守了一夜,到了清晨他的體溫總算控制在了38度左右。
季醫生讓李星擇不要太擔心了,叮囑他也趕緊去休息。
李星擇還是寸步不離的陪在床邊。謝舟堯睡的不好,像是做了一夜的夢。因此除了換衣服外,李星擇都握着他的手,他也捏着李星擇的手指不放。
中午十一點的時候,李星擇的手機響了,是蔣梨打來的。
季醫生正在給謝舟堯量做檢查,李星擇就沒有接。等檢查完了,季醫生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已經退燒了,李先生你可以放心了,讓他好好睡一覺恢複體力就能醒了。”
李星擇也松了口氣,正想感謝季醫生,手機又響了。
還是蔣梨,他只得去陽臺先接一下。可是剛站起來就覺得暈,踉跄了兩步才站穩。
季醫生趕緊上前來看他:“你沒事吧?”
李星擇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臉色也有點發青了。他說沒事,剛才就是沒站好。
手機鈴聲還在響着,季醫生簡短道:“你需要休息,否則他醒了就輪到你要病倒了。”
李星擇謝過他,先去陽臺接了電話。
昨晚送蔣梨回房後,李星擇就一刻不停的來謝舟堯這裏了。蔣梨問他醒了沒,想和他一起吃飯。他想要繼續陪着謝舟堯,就說昨天熬了一個通宵改設計圖,早上才睡下。
他的聲音沙啞,說話也沒什麽力氣。蔣梨一下就聽出來了,很體貼的讓他好好休息,等醒了再聯系自己。
李星擇回到房間裏,季醫生已經收拾好醫療箱了。他把人送出去,關門的時候把安全鏈扣上了。
他洗了把臉,特地把脖子上的隐性劑擦掉了。又脫了外套,從另一側躺進被子裏,将謝舟堯摟到懷裏抱着。
那個一直沒有睡安穩過的人靠進了他懷中,許是聞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居然主動抱緊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頸側不動了。
李星擇撫着謝舟堯的背,鼻腔裏滿是帶着奶香的青梅氣息。但沒有像平時那樣感覺到沖動,有的只是對這味道的懷念。
昨晚季醫生給他打了一針抑制劑,就是怕謝舟堯病着不能噴隐性劑,他在這裏會受不了。
抑制劑的藥效有二十四小時,所以他無需擔心會出意外,很快也睡了過去。
不過他這一覺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就驚醒了,醒來就去看謝舟堯的情況。
謝舟堯還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在他懷裏睡得安穩極了。他拿過枕頭旁的紅外體溫槍,給謝舟堯測了一下才放下心來。
盡管還是很困,但他沒有睡意了。他打量着懷中人的眉眼,那清秀的面貌并未因時光的蹉跎而有所改變,相比當年更多了些成熟的氣韻。
他輕撫着謝舟堯的臉,他們已經失去過一個六年了,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那馥郁的青梅香酸酸甜甜的萦繞在鼻尖,勾得李星擇很想品嘗。于是擡起他的下巴,先是蜻蜓點水般碰了碰那雙唇,随即就失控了,舌頭伸過去糾纏,即便他睡得一點反應都沒有也不肯停下。
但其實他并不是真的一點反應也沒有的。
他又做夢了,夢到了六年前,夢到所有的壞事都還沒有發生之前。
他們在電影院的情侶座裏接吻。那是放映廳最後面一排的卡座,專為情侶設的,每個卡座之間都有隔板擋着。
那時他們剛剛陷入熱戀裏,盡管理智上都明白要克制,但情到濃時又總是控制不住。
最後就只能用吻來緩解對彼此越來越深的渴望。
所以那時候李星擇特別喜歡吻他,他也很眷戀這樣的吻。只要環境允許,他都不會拒絕李星擇的親近。
身體比意識更誠實,即便他還是在昏睡着,卻也被這個吻勾起了不必要的感覺。
李星擇的反應比他更厲害,只得被迫停了下來,抱着他冷靜。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李星擇又睡着了。等到再一次睜開眼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李星擇看了眼時鐘,晚上六點多了。
他又拿體溫槍給謝舟堯測了一下,确定沒問題後才坐起來,去洗手間洗漱。
他一天都沒有出現過,宋沁也找過他。但不是着急的事,就只給他留了言。
他看完手機上的消息就打給宋沁,問她有沒有空。
宋沁剛吃完晚飯,自然是有時間的。李星擇讓她送兩份晚餐過來,宋沁到了才知道謝舟堯昨晚就發燒了。
李星擇吃着她送來的意面,跟她談了幾句公事,就問她蔣梨和溫世爵今天的動靜。
宋沁說蔣梨今天都沒有出過房間,溫世爵則跟以往一樣,在劇組的拍攝地待着。
李星擇也就沒有再問了,他讓宋沁回自己的房裏拿一套替換的衣服來,又叮囑宋沁不要告訴任何人自己在謝舟堯這。
離開之前,宋沁有些欲言又止。李星擇看得出來她想問什麽,想着接下來在船上可能還會有不便的地方,也不想再瞞着她了,就道:“你沒猜錯,徐瑾掩護的人就是他。”
宋沁并不吃驚,只是緊緊蹙着眉:“星擇,我只是你的助理,按理來說你的私事我是不該過問的。”說完又去看床上的人:“可我跟了你兩年,于公于私都該勸你一句。溫總和蔣小姐都在船上,你想過被他們發現的後果嗎?”
李星擇道:“溫世爵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和舟堯不是你看到的那種關系。而且我已經跟蔣梨說好不訂婚了,她也同意了。”
宋沁猶豫了片刻,剩下那些沒說完的話還是被咽回了肚子裏。她幹脆道:“好,我會替你遮掩。不過你自己也要小心,不管是蔣家還是李董都不是好糊弄的。”
等她出去後,李星擇又回到床邊去陪謝舟堯。
宋沁的背景很幹淨,可以說是公司裏唯一能讓李星擇信任的人。只不過李星擇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會主動談自己的私事,所以這兩年多來,宋沁也只是在公事上幫着他。
江嶼藍說過,讓他在公司裏發展自己的人脈,這是最好的自保方法,畢竟他那兩個哥哥都不是好相處的。可他對管理公司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只喜歡研發和設計,又何必浪費時間跟精力去做一些他根本不擅長的事。
看着依然熟睡的謝舟堯,他不禁彎起嘴角,又去親了親謝舟堯的嘴唇。
現在他就很慶幸自己跟李氏沒有過多的瓜葛,可以為了喜歡的人說放手就放手了。
等到試航結束了,他就去見李恒生和蔣平文。如果李恒生不同意,他也不會硬碰硬,他會悄悄的走。到時候把母親一起帶上,母親就再也不用看着那家人的臉色做人了。
晚上季醫生又來幫謝舟堯檢查,順便給李星擇打了第二針抑制劑。李星擇問謝舟堯怎麽到現在都沒醒,季醫生說謝舟堯的身體底子不太好,所以恢複起來會比較慢,不過确定已經沒什麽問題了。
李星擇還是寸步不離的陪着他,直到第三天早上溫世爵終于來找人了,也才知道了謝舟堯發燒的事。
李星擇的下巴冒出了胡茬,人也變得很憔悴,身上的襯衫都睡皺了。看他這樣,溫世爵居然沒有說難聽的話,還讓他先回房間去,自己會在這裏看着的。
李星擇自然不會同意留溫世爵在這,可蔣梨的電話又打來了。他不可能一直不出現惹蔣梨懷疑,只得先去見一見。
只不過他前腳剛走出房門,床上的人就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澈的一點也不像是昏睡了那麽久。
溫世爵扶着他坐起來,給他倒了杯溫水:“醒了多久了?”
謝舟堯喝完了水才說得出話來:“剛醒。”
他沒說實話,溫世爵也看得出來,但沒有追問下去,只道:“餓不餓?我去給你端碗粥來。”
謝舟堯說好,放下玻璃杯去洗手間了。
聽着外面重新關上的房門聲,他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眼前又浮現出昨晚看到的畫面。
他在昨天夜裏就醒了,睜開眼的時候是躺在李星擇的懷裏的。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又擡起頭去看。李星擇怕他夜裏會醒,就開着床頭櫃的燈。此刻那暖黃的光線照過來,倒是讓他清楚的看到了李星擇臉上的疲憊。
他不知道他們怎麽會睡在一起的,就轉頭看了看,發現床頭櫃上放着的水杯和幾盒藥,還有枕頭旁邊的體溫槍。
這些東西在他被關在那座房子裏的時候經常出現。不管是感冒還是發燒,溫成坤都肯給他吃藥,唯有抑制劑是從來不給的,每一次的發情期他都要靠自己的毅力苦苦撐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可憐他,那樣周而複始的折磨都沒死掉,只是熬出了阻斷症這樣的病來。
他拿起體溫槍,對着自己的額頭按了一下,溫度顯示36.6,看來他是退燒了。
他又去看牆上的時鐘,那上面帶着日期。看完以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昏睡了兩天,難怪會在李星擇的懷裏了。
外面的天空還是一片黑沉沉的,只不過比起他睡着之前的陰冷,現在的他就連腳指頭都是暖的。
身後那人就像一座火爐,緊貼着他的後背,手臂繞過他的腰,掌心停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一向很讨厭李星擇碰他的肚子的,可現在意識到李星擇的手放在那裏時,他居然沒有了往日那種激動而抵觸的情緒。
他甚至把手伸到被子裏,悄悄的拉開浴袍的縫隙,讓李星擇的手伸進去,貼在了那道傷疤上。
雖然那裏已經沒有孩子了,雖然遲到了太久,可李星擇終于還是觸碰到了他最脆弱的部分。那個他曾經一個人拼命守護着,最終卻不得不失去的寶貝。
那是他們之間幸福的結晶,如果能生下來該多好啊……
他把臉埋進了枕頭裏,睡着之前沒有流下的眼淚失控了,逐漸打濕了枕巾。
他就這樣忍着聲音發洩着,很快又精力不濟的睡着了。但這一回直到醒來,他都沒有再做過噩夢了。
他洗了個澡,吃完溫世爵端來的粥,體力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溫世爵說陪他出去走走,結果剛到甲板上就被副導演一個電話叫走了。
走之前,溫世爵叮囑他不要在甲板上待太久,免得又發燒了。他倒也沒有任性,站了一會兒就去了餐廳附近的咖啡廳坐着。
現在是午飯時間,咖啡廳裏一個人都沒有。他很享受這樣的安靜,點了一杯熱拿鐵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海景。
但他只坐了一會兒就被人拍了肩膀。他轉頭一看,蔣梨站在他身後:“謝先生,我能坐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