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謝舟堯把身上擦幹淨,又換了件新的睡袍。等腰上的系帶都綁好了,他才拉上被子,又躺了下來。

身體不難受了,他的情緒也随之放松了下來,又去看拉攏的窗簾。

那不止是遮光窗簾。它很厚重,裏外四層,能阻隔海浪的聲音,也能擋住大部分的說話聲。

李星擇刻意壓低了聲音,謝舟堯就更是聽不到了。他躺了一會兒,想着外面海風很涼,還是讓李星擇早點進來吧。

他拉緊了肩膀上的被子,叫了李星擇的名字。

外面沒有人回答他,他等了等,又叫了一次,還是安靜的。

想着剛才他們之間的不愉快,謝舟堯躺不住了。李星擇是不是又生他的氣了?

上次他在外面吹着海風睡着了,結果就發燒了,所以不能縱着李星擇也這樣。

他掀開被子,走到了落地窗前,把厚重的窗簾拉開。

雕花護欄前面沒有人。他往右邊一看,李星擇坐在角落的地磚上,一雙長腿曲着,臉埋在膝蓋上沒有動靜,腳邊則倒着一個空瓶子和手機。

謝舟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洋酒瓶,是他之前放在陽臺的小桌子上,打算每天晚上睡覺前喝一點的。

只是最近他身體不太好,那瓶酒喝了兩次就沒有動過了。

那半瓶的量,該不會被李星擇一口氣喝光了吧?

他有點惱了,不就拌了幾句嘴,沒同意李星擇幫他洗澡嗎?李星擇就至于在陽臺上喝悶酒了?

“李星擇。”他臉色沉了下來,站在原地叫人。

李星擇還是一動不動的,似乎是醉了,連放在身體兩側的手都沒有動過。

謝舟堯覺出了點不對勁,就算是喝了半瓶烈酒,也不至于這麽短的時間就醉的沒意識了吧。

外面的海風太冷,吹得他頭又開始痛了。他不想這麽耗着,只能走到李星擇身邊去,想把這人的頭擡起來看下怎麽回事。

結果這一擡就吓到他了。

李星擇睜着眼睛,但目光像是沒有焦點一樣看向他,連眨眼的動作都沒有。

“你是不是醉了?”謝舟堯拍了拍他的臉,李星擇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眼皮動了動,忽然把手伸過來了。

謝舟堯是蹲着的,被他這麽一拉,整個人就跌到他懷裏去了。這下謝舟堯真的惱了,想要掙開,卻聽他在耳邊口齒不清的道:“對不起……對不起……”

謝舟堯停下了動作,李星擇把臉埋在他頸項間,那上面還戴着防咬的項圈,李星擇在蹭那東西。

“舟堯,對不起啊,對不起……”

李星擇就像是被卡住的齒輪一樣,就只會重複這三個字。謝舟堯被他徹底搞懵了,撐着他的肩膀用力分開了彼此,正要問他怎麽回事,就看到他的眼角濕潤了。

謝舟堯的喉嚨一緊,就算陽臺上沒有開燈,他也看清了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凝聚而起的水汽。

“到底怎麽了?”在他開口問的同時,李星擇又把手伸過他腋下,将他拉過來了。這一次把臉埋在他胸前,身體微微發着抖。

李星擇的背後是冷冰冰的大理石牆壁。謝舟堯撐了一下,那冰涼的寒氣就順着他的指尖鑽進了身體裏。而他的胸口也逐漸傳來了另一種冷熱交替的潮濕。

他終于沒轍了,嘆着氣,拉過李星擇的後背抱着,不讓那人靠在牆上。

他沒有再問發生了什麽事,李星擇也沒有再說過一個字。若不是胸口濕的越來越厲害,他根本感覺不到李星擇在哭。

他不知道李星擇遇到了什麽難過的事,但他記得自己從未見過李星擇流淚的樣子。

這一刻,搖擺在心頭的痛苦和怨恨被暫時收到了角落裏。他輕撫着李星擇的後背,等着這個人發洩夠了冷靜下來。

他們就這樣在夜風中依偎了許久,直到聽到他打噴嚏的聲音,李星擇才擡起頭。

再看着他的時候,那熟悉的關切和溫柔又回到了那雙眼睛裏。

李星擇摸着他的額頭,二話不說就把他抱了起來,放回床上去。回身把落地窗關緊,又把暖氣的風調到了最大。

謝舟堯縮在被子裏發抖,他的手腳都凍得沒知覺了。李星擇去倒了兩杯熱水來,先是喂他喝了一杯,自己也喝了,然後就上床去抱着他,幫他暖着手腳。

就這麽躺了一會兒後,謝舟堯才漸漸緩了過來,睜開了眼睛。

李星擇一直盯着他的臉,在彼此的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李星擇明顯是有話想說的。可嘴唇動了動,最後卻把謝舟堯的手拉上來,将指尖放在自己唇上摩挲着。

他這樣反常,謝舟堯真的忍不下去了,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出什麽事了?”

李星擇一瞬不瞬的凝視着他,半晌後才搖了搖頭:“沒事。”

那嗓音沙啞的像是被砂紙磨過,紅腫的眼睛裏也布滿了紅血絲。想着他剛才崩潰到哭的樣子,謝舟堯才不會相信沒事。可是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李星擇不想說,他也不适合去逼人家說。

再者,李星擇突然這麽失控,他心裏隐隐有些猜測。總覺得是不是跟自己有關?

想到這裏,他又想起了剛才去陽臺的時候,看到李星擇的手機也掉在地上。

難道李星擇和誰講過電話?蔣梨?還是李恒生?

一想到這兩個人,他就能猜到李星擇為什麽突然這樣了。是不是不想訂婚的事已經被李恒生知道了,李恒生強硬的不同意,所以李星擇的情緒才崩潰了?

他越想越覺得應該是,正猶豫着該不該問,就感覺到肚子上一涼。李星擇那還沒完全暖下來的手居然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摸到了他的小腹,停在了那道傷疤上。

這幾天下來,他已經不會再排斥被李星擇碰到那裏了。可是因為李星擇的手還是有點冷,他本能的往後躲了一下。

李星擇的手繞過他的腰,把他用力抱進懷裏,兩個人胸膛緊貼着胸膛,身體間一點縫隙都沒有了。

“舟堯。”李星擇在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開了口:“如果以後有機會能讓你原諒我了,你還願意再和我生孩子嗎?”

謝舟堯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弄得一下子接不上來了。

什麽叫以後有機會原諒?

李星擇凝視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從那黑洞洞的眼珠子裏看穿他藏得太深的真心。

他受不了這樣窺探的視線,把臉轉開了。李星擇也沒有逼着他轉回來,只是依舊用同樣的目光看他。

房間裏安靜的只有幾不可聞的暖氣運作聲,謝舟堯看着緊閉的窗簾,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剛才的電話不是蔣梨或李恒生那邊的?是李星擇又查到了什麽?

這個念頭一起,他的心跳就開始失常了。

李星擇到底查到什麽了?是全部都知道了?還是只知道了其中一部分?

謝舟堯下意識的抓緊了腰上的帶子,終于開了口:“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星擇撐在了他的上方,明明是很平靜的樣子,眼裏卻又一次模糊了:“你被關起來的那三年……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謝舟堯的心髒一抽,思緒随着這句話,不受控制的回到了那個時候。

那個每天睜開眼來就必須和看不到的希望以及遍布在身邊的絕望做抗争的日子。

在孩子生出來以後,也許是可憐他吧,溫成坤居然把每天只有的一頓飯增加到了兩餐。

看着那變得豐富的菜肴,他也沒有像家庭醫生擔心的那樣去絕食。反而每一頓都吃的幹幹淨淨的。

他知道,他還不能死。

母親還依賴着李恒生的照顧。如果他死了,李恒生沒了顧忌,那母親又該怎麽辦?

他不清楚自己可以撐到什麽時候,可就是這麽一個顧慮保住了他的命,等來了溫世爵。

溫成坤基本上不會來關着他的這個地方。所以那天,他站在窗戶前面看到兩輛黑色的轎車開進來時,還想着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結果他沒等到溫世爵進來就又暈過去了。

那段時間他經常莫名其妙的暈倒,家庭醫生來看他的頻率也比以前多了點。但醫生從來不跟他說話,藥也不會單獨給他,都是在他該吃的時候由傭人送來。

他知道他們怕他尋死,一定會照顧好他的。直到那天溫世爵把他送進了醫院裏,他才明白原來一條腿已經踏進鬼門關了。

醫院的診斷結果是信息素阻斷症,一個發病率極低,也沒有藥可以完全治愈的病。

他安靜的聽完主治醫生的叮囑,又問醫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他會在醫院裏?為什麽身邊的人都變成了陌生的臉孔?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直到第二天晚上溫世爵才出現。

那天晚上他們談了許久。溫世爵說溫成坤是突發疾病死了,律師在清算遺産的時候才知道溫成坤有這麽一處産業。

謝舟堯當時是面無表情的,既沒有覺得開心,也沒有感覺到解脫。只是在溫世爵問到需要什麽補償的時候擡起頭來,去看病房的窗戶。

“我想回家。”

他記得當時自己只說了這四個字。

是啊,他就想回家。

回到六年前那個生活不富裕,但與母親相互依靠,溫馨又滿是希望的家。

可是結果呢?

看着眼前這個給了他所有幸福與不幸的男人,謝舟堯的眼眶一熱,突然嗤笑出聲。

生孩子?

李星擇還敢跟他提再生孩子?!

驟然失控的情緒像泥石流堵住了心口,憋的他氣都要喘不過來了。他想都不想就一膝蓋撞在了李星擇的下體。看李星擇瞬間慘白的臉,他卻一點也沒有痛快的感覺。

李星擇疼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用力抽回手來,滿腦子都是不想再跟這個人待在同一個房間的念頭。

“舟堯……”李星擇艱難的叫着他。謝舟堯頭也不回,匆匆踩下了床。不過他太激動了,突然起來頭暈了一下,整個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前面倒去。結果好巧不巧的,肚子撞到了椅子扶手上。

他痛的頓時叫了起來,倒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李星擇眼看着他摔下去,哪裏還顧得了自己的傷,趕緊爬下去看他怎麽樣了。

這一下撞的很重,又是小腹的生殖腔所在的位置,謝舟堯痛的眼前發黑,卻想起了先前那個無比荒唐的念頭。

他撞的這麽重,如果真的有了,會不會影響到那個還沒來得及着床的孩子?

他用指甲摳着李星擇的手背,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滾了下來。蒼白的唇動了好幾次,卻沒能說出叫醫生的話,就在劇烈的痛楚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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