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祝煊瞧着那兩個垂頭耷腦的,把手裏的茶盞放下,‘噔’的一道清脆聲。
沈蘭溪知曉自己犯錯了,垂着腦袋等訓。
今日她也不知道是哪邊腦子壞掉了,聽那小孩兒說了句,門外樹下埋了一壇佳釀,就忍不住饞,随着他去挖了出來。
她嘗了兩杯,祝允澄那個小垃圾喝了一杯,那剩下的半壇子還未來得及好生埋回去,她便不知後續了。
祝允澄猶豫着要不要轉身過去認錯,腳卻似是粘在了地上一般挪不動。
大舅粗魯,時常動武,父親卻是沒打過他,便是犯錯,也是說教更多些。
今日他犯了兩樁錯事,只怕是戒尺要在他身上抽斷了。
他捏了捏拳頭,給自己寬慰。
罷了,大舅常說的身先士卒,可不是他如今的境況嗎,他認下這錯,沈蘭溪便少挨幾下。
更何況,他今日還吃了好吃的烤全羊……
思及此,祝允澄深吸口氣,握着書冊轉身,拱手認錯,“父——”
“那是澄哥兒出生時我埋下的,準備日後待他成親時,給他添入聘禮。”清泠的聲音帶着敲人心神的力道,又藏着些無奈。
這話,解釋比興師問罪多許多,沈蘭溪頓覺慚愧,真心悔過,試探着道:“我只喝了兩杯,還剩好多呢,要不……我去埋回去?”
祝煊不忍瞧她眼神真摯,嘴裏又說出那樣蠢的話,“不必。”
開封的酒哪有再埋回去的道理?
沈蘭溪愈發覺得愧疚。
說不好,這酒還是他與祝允澄他娘一同為自己兒子埋的呢,如今卻是被她貿貿然的挖出來喝了,怎麽想都晦氣。
沈蘭溪咬了咬唇,思索着要如何彌補。
祝允澄不能重新出生一次,那般好的蘊意便沒了。
而先少夫人也……
不若,她賠他們兩壇,他們父子二人帶着先少夫人的牌位一同去埋?
也當是全了一家三口的意思。
“等來年春,我再釀一壇,重新埋便是。”祝煊忽的道,“別咬唇,該破了。”
“好,到時我幫你”,沈蘭溪乖乖道,剛喜上眉梢,又在一瞬耷拉下來,“但我不要被《禮則篇》,又臭又長……”
這是她最後的尊嚴了,要是祝煊不答應……
“好。”
“?”
“你背祝家家訓”,祝煊看着她臉上的錯愕,只覺好笑,“飲酒過量,罰五戒尺,方才明知故問,多加兩下。”
沈蘭溪站那兒不吭聲。
她雖是犯錯了,但也不想挨打啊!
“可服?”祝煊跳了下眉梢,忽的又問。
被他這般教訓,沈蘭溪羞恥得腳趾抓地,不覺間紅透了臉,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服的。”
祝煊逗弄夠了,起身進了裏間的小書房。
再出來時,他手上多了一把紫檀木的厚重戒尺,光滑油亮。
他走到書桌前坐下,與兩人道:“都過來。”
難兄難弟排排站,等着挨罰。
祝允澄先伸了手,盡數打在了左手,五下。
那清脆聲讓沈蘭溪汗毛倒豎,半邊身子都麻了。
她穿來這個封建朝代之前,是大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沒受過老師的打。來到這兒之後,識文斷字也沒受過先生的罰。
但是,如今……
“伸手。”祝煊催她。
沈蘭溪不情不願的伸出半只手,另一半被寬大的衣袖遮掩着,嘟囔道:“我給你留了羊腿。”
“嗯。”祝煊故作不解的問,“所以?”
“所以……”沈蘭溪擡眼與他對視,默了默,把那句‘可以少打兩下,将功抵過嗎’,咽了回去,小聲問:“可以輕點嗎?”
“好。”
祝允澄:“?!”
還能如此?
祝煊抓着她的手指,戒尺置于她掌心,“別抖。”
女子的手總歸是細軟光滑了些,與方才的小胖手全然不同,手裏的戒尺不自覺的收了力。
沈蘭溪剛要開口,掌心忽的炸開了疼,火辣辣的疼帶着燎人的架勢。
連着五下挨完,她哭喪着臉控訴:“祝二郎,你騙人!”
祝煊揉了下額角跳動的青筋,手裏的戒尺指着牆角,“去背書。”
她哪裏知道,他只用了三成力,跟給她撓癢癢似的。
就連方才澄哥兒,他都是五分力。
祝煊瞧着那拿着書、慢慢蹭到牆角、還留了兩寸距離的人,搖搖頭無奈的笑了,邁入裏間書房。
留兩寸地兒,便不是面壁思過了嗎?
真傻。
沈蘭溪不知他心中所想,保持着自己最後的尊嚴,低着腦袋給自己通紅一片的掌心吹風。
祝允澄聽見離開的腳步聲,小心翼翼的回頭,瞧見沈蘭溪挨了罰的手掌時,頓時不滿的瞪圓了眼睛,低聲又驚訝的道:“你的手怎的這樣紅?”
沈蘭溪一瞬間覺得,自己與他是站在同一戰壕的兄弟,受了關心,立馬義憤填膺的附和,“是吧,你也覺得他打得重吧!我就跟你說嘛,你父親太——”
她視線落在伸到她面前的手掌心時,話音戛然而止。
小胖手不止是紅,還明顯的腫了。
都那樣胖了,竟是還能瞧出腫了,如此便知那五下戒尺的力道了。
“……你還比我多挨了兩下。”語氣幽幽。
沈蘭溪小心的瞧了眼他委屈的臉,讪讪的放下了自己火熱發燙的手。
“還不背,今夜是要幾時歇息?”身後的一道聲音打斷了那面牆思過的兩人的交頭接耳。
沈蘭溪兩人瞬間安靜如雞,各自翻開了自己手裏的書冊。
祝煊走到書桌後坐下,也打開了書冊來看,與他們手裏的不同的是,他的上面是畫。
書冊上的字不似印出來的,倒像是被人一筆一劃親寫的,力道鋒利如蒼松,沈蘭溪顧不得欣賞那字,往後翻了翻,有些絕望。
五十條家規,整整十頁!
還幾時歇息!
她今夜不眠不休都背不完!
事實也如此,近乎子時,祝允澄過去默背了大半,還剩一小半留給了明日,祝煊讓他去側院兒歇息了。
沈蘭溪卻還卡在前兩頁上,被提醒了三次,才爬到了第三頁,這次,祝煊沒有提醒她。
“不早了,去沐浴歇息吧。”祝煊忽的道。
沈蘭溪踟躇着沒動,“你再提醒我一句嘛~”
她才不要留過夜呢,明日還得再挨七下戒尺呢!
祝煊掃她一眼,忽的笑了。
她心思太淺顯,都寫在了臉上。
“伸手我瞧瞧。”
沈蘭溪最是識時務,立馬把微腫的手心攤在他面前,與他賣乖道:“都有些腫了,木木的。”
祝煊捉住她的指尖,視線落在她淺淡紋路的掌心。
是有些腫了,薄薄的一層,依舊紅豔豔的。
到底是太嬌了,他都收了力,還是将她抽腫了。
不知是他瞧得太認真還是怎麽,沈蘭溪忽的紅了臉,抽回手縮在袖子裏,語氣不甚自在的打破這沉默,“我這比澄哥兒好多了,他早就腫了,還高許多,我這就——”一點點。
“第十六條,要尊師敬長,孝順長輩,不可忤逆……”祝煊忽的開口。
沈蘭溪垂眸,神色驚訝。
燭光下,男人坐姿端正,寬肩窄腰,一手握着書卷,擡起的眼眸裏視線專注,眼神柔和,薄唇一張一合。
書冊上那些枯燥的字詞,忽的也沒有那樣煩人了。
“晨昏定省,與長輩奉茶,初一十五,或逢佳節,與長輩一同用膳,新婦要立于桌前伺候長輩,長輩賜座,方可坐。”沈蘭溪笑盈盈的接道。
祝煊勾了勾唇,又開口:“第十七條……不可做有損家族顏面之事……”
沈蘭溪:“……守規矩,行正禮……”
桌上的燭火漸弱,最後跳躍一瞬熄滅,五十條家規的最後一字也落了聲。
黑沉沉的屋內,只能聽見兩道呼吸聲,氣氛靜得暧昧。
沈蘭溪咽了咽喉嚨,忽的有些捉摸不着的慌亂,“你,你要不要喝冷茶?”
男人似是無奈的嘆息一聲,回應道:“不喝了。”
“啊,好,那——”
“沈蘭溪”,他忽的喚她名。
沈蘭溪胸口重重一跳。
“我覺得,我學有所成了,你可要檢查一下?”祝煊嗓音沙啞,仿若含了沙子一般。
沈蘭溪‘騰’得紅了臉,連着耳根、脖頸都燒了起來,結巴道:“改,改日吧,我,我來了葵水,不方便……”
她聲音越來越低,顫的厲害。
忽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帶着灼人的熱意,是她每夜都能感受到的。
“來了葵水?”他重複。
不等她肯定的點頭,他又問,“如此還敢吃酒,自己說,要怎麽罰你呢?”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微腫的掌心,明晃晃的威脅。
沈蘭溪:“!不,沒,沒來!”
祝煊嘆口氣,把人拉近。
沈蘭溪猝不及防的趔趄一下,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兩人都明顯的一僵,又是幾息沉默。
“日後有什麽便直言不諱,不許尋借口說謊,記住了?”祝煊問。
沈蘭溪點點頭,又後知後覺的應了一聲,“嗯。”
“今日的事,我罰過了便是過了,明日祖母若是問起,你實話實說便是,她許是會訓斥你一番,要引以為戒。”
“哦。”沈蘭溪懶洋洋的應了一聲,身子放松了些,後背靠在他身上,沒骨頭一般。
想起什麽,她好奇道:“若是你今日沒罰我,明日祖母會怎麽罰?”
祝煊喉結滾動兩下,逼着自己忽視腿上和胸口的感覺,恻恻道:“方才的家規又忘了?”
沈蘭溪立馬想起了自己借口‘忘性大’,被他罰抄家規的事,語氣急急:“沒忘沒忘!”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裏面卻是沒幾分真。
畢竟是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她過了,祝煊也沒揭穿她。
“太晚了,今夜就別沐浴了,去睡。”他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
沈蘭溪瞬間後背竄起一股酥麻,整個人僵的厲害。
同時,她感覺到了點……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