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年前的最後一日, 各院兒的人都早早起來忙活了,笑聲鬧聲很是惹人,唯獨西院兒聽不到動靜。
一個個走動的人都放輕腳步, 誰都不去打攪屋裏睡得正香的主子。
元寶幾人看顧着粗使婆子把院子裏打掃幹淨, 閑不住的往廚房去了。
“郎君昨日交代的鲫魚豆腐湯做好了嗎?”元寶從支開的窗戶探了腦袋進去, 問道。
做飯的廚子長得壯實,人也憨厚, 院兒裏的人有什麽事, 他都是能幫則幫的, 此時也笑呵呵的道:“做好了,小火煨着呢, 少夫人起來便能喝了。”
“劉大哥,雖是你今夜不在府裏過年, 但也要把飯菜做得好吃些, 不然我就跟娘子說,不給你紅封。”元寶故意使壞威脅人。
她家娘子可是早早就吩咐過了, 今夜不用她們幾個跟着伺候, 讓她們在西院兒擺一桌團圓飯吃。
雖是不能出去與旁的姐妹炫耀,要關起門來偷悄悄的, 但也足以讓人歡喜了。
她家娘子最好啦!
“哎呦,小姑奶奶, 饒了我吧,我怎麽敢?”劉長歲立馬配合着拱手告饒道。
綠嬈瞧得好笑, 輕拍了下元寶,“吓唬人。”
元寶眼珠子一轉, 小聲道:“綠嬈姐姐莫不是心疼了?”
這話一出, 綠嬈立馬又羞又惱的擡手錘她, “淨胡說!”
兩人笑鬧着跑開,身後的劉長歲一張臉紅得似豬肝。
新年伊始,到處是新景兒,屋裏貼了窗花,瞧着喜慶的緊。
臨近傍晚,沈蘭溪沐浴出來,元寶幾人樂颠颠的過來伺候,都換上了她之前讓人給她們裁的新衣裳,瞧着便讓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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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您與郎君的新衣裳,婢子都給熏過了,香噴噴的!”元寶邀功道。
“真懂事,你的紅封我給你多包五兩銀子。”沈蘭溪小手一揮,大氣道。
聞言,綠嬈也學那喜滋滋憨笑的榜樣,道:“娘子,您的新鞋婢子給您烘過了,很暖的。”
沈蘭溪笑得歡喜,“行,你的紅封也多包五兩銀子。”
說罷,屋裏三人的視線皆落在了那笨嘴拙舌的阿芙身上。
阿芙被她們瞧得咽了咽口水,伸手從袖袋裏掏出一團紅色,小心翼翼道:“婢子繡了個荷包,想送給少夫人。”
那荷包,绛紅色為底,金線編帶,小巧的荷包身上繡着一個金元寶。
一段時日相處,她精準的拿捏了沈蘭溪的喜好。
沈蘭溪愛不釋手的翻看了下,喜不自勝,“你繡工如此精妙啊,比元寶繡的都好。”
後者也湊過腦袋去瞧,一臉贊同的連連點頭,“還用了蘇繡,這個最難了,日後你可以幫娘子繡一些東西了。”
多了個幫她分擔的人,元寶笑得眯了眼。
“阿芙的紅封多包十兩銀子。”沈蘭溪直接拍案定板道。
另外兩個對她這決定一點異議都沒有,皆忙着央求阿芙幫她倆也繡一個來。
沈蘭溪被伺候着換上了新衣裳,绛紅色的衣衫,她自己挑的顏色,起于藕絲褐,承之葡萄褐,轉而蘇方,合乎福色,最是适宜過年穿了。
兩只寬袖上左右各一枚金元寶,精致小巧,正好垂在她手心裏。
沈蘭溪不禁感嘆,這繡娘也當真是個妙人兒。
“娘子,您今日要用那副紅寶石頭面嗎?沈夫人送與您之後,您還沒用過呢。”元寶興沖沖的問。
“那就那副,你去取吧。”沈蘭溪甚是聽勸。
那副頭面雖是奪人眼,但今日這日子用,并不出格。
“是。”元寶略一屈膝,立馬跑去翻箱子。
祝煊回來時,便聽得屋裏一陣熱鬧,眉眼間也不禁浮上了暖意。
他推門而入,視線落在一處,忽的怔住了。
梳妝鏡前那人回頭,一身紅裳,發髻上的頭面也殷紅,卻是絲毫壓不住她那張臉,豔得如烈陽。
三個小丫頭互相對視一眼,推推攘攘的過去,阿芙被擠在前頭,磕磕巴巴的率先說了句吉祥話,元寶立馬跟上,綠嬈殿後。
祝煊搖搖頭,從袖袋裏掏出三個紅封遞給三人。
這三人也懂事,動作輕快的屈膝行禮後退了出去。
沈蘭溪學人精,也起身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郎君萬安,好事連連,財源廣進,心想事成。”
祝福得簡單粗暴,白嫩的掌心伸到了他面前。
祝煊輕笑一聲,從另一側的袖袋裏拿出一個紅封放在她掌心。
沈蘭溪略一挑眉,還挺沉。
“怎麽穿得這般豔麗?”祝煊出聲道。
沈蘭溪不答,催促道:“郎君快去沐浴吧,該去祖母院裏用團圓飯了。”
回來得着實是有些晚了,祝煊也不耽擱,準備要去拿換洗衣裳。
沈蘭溪把他推出內室,“快去,衣裳我幫你拿,莫要晚了。”
這般貼心?
祝煊面色略顯狐疑的瞧着這‘賢妻’。
“郎君這般瞧我做甚?莫不是以為我诓騙你的,想讓你光着身子出來吧?”沈蘭溪對上他懷疑的視線,故意道。
祝煊呼吸一緊,耳根又開始發燙了,教訓一句,“口無遮攔。”
說罷,腳步淩亂的進了湢室。
水聲起又停,沈蘭溪占據最佳觀測的位置,等着那人出來。
裏面靜了一瞬,傳出一道聲來。
“沈蘭溪。”
“嗯呢~”沈蘭溪兩手托腮,樂颠颠的應。
“換一套。”祝煊言簡意赅。
只那聲音,聽着有些咬牙切齒的隐忍。
“郎君說甚?聽不見诶!”做作又故意,絲毫不藏。
裏面的人靜默幾息,再次出聲,“換一套,我贈你一新年禮。”
沈蘭溪不上當,翻了白眼給他,“不換就不給新年禮了嗎?哪有這樣當人郎君的?”
裏面的人被氣得臉紅脖子粗,終是耐不住道:“我不穿這個。”
氣急敗壞得直言。
沈蘭溪這才哄他,“為何?不好看嗎?郎君那裏衣與我的可是一塊布料裁剪的,就連花色都一致,這才是夫妻~”
絲滑的紅綢做裏衣,巴掌大的布料裹在那白玉般的玲珑身段上,還被她這般說出來,着實勾人火。
只是這人不覺,還滔滔不絕的勸他:“你那外袍與我的也一樣,新年嘛,穿點紅色最是吉利,郎君容貌絕色,不必擔心會被我的光芒壓住,你我郎才女貌,這樣穿着甚是好看,郎君方才進來,不是還瞧我瞧得愣了神嘛——”
“好了,閉嘴。”裏面的人忍無可忍道。
沈蘭溪乖巧照做。
緊接着,裏面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多時,一道紅色身影緩步出來。
黑色皂靴,绛紅色衣袍,寬大的袖擺上與她一致的繡着兩個金元寶。
長身玉立,豐神俊朗,只那面色不甚自在,耳根紅得似是着了火。
沈蘭溪也只收斂,視線快速從他耳根上滑過,與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祝煊抿了抿唇,難得與稚童一般鬧脾氣,站在不動,“做甚。”
這态度,沈蘭溪卻是笑得東倒西歪。
祝煊那股子惱人情緒生生被她笑沒了,有些可憐的與她講道理,“太過豔麗了些,給我換一套吧?”
沈蘭溪又朝他勾了勾手指,“過來嘛~”
這輕輕軟軟的嬌勁兒,哪裏能讓人氣得起來?
祝煊嘆口氣,走近,忽的腰間一緊,黑色的大帶被她蔥根似的手指勾住。
她坐,他站,這般姿勢,還挨得極近,他瞬間渾身緊繃,氣息都燙了幾分。
垂首,身前的小娘子卻是在心無旁骛的給他大帶上挂玉佩。
“今年是兔年,這是我特意讓人做的,甚是貼合,花了不少銀子呢,郎君要好生佩戴。”沈蘭溪絮絮叨叨的與他說。
又是紅衣,又是青白玉兔子玉佩,祝煊已懶得掙紮,由得她作弄。
他喉結滾動兩下,‘嗯’了聲,紅着臉勉強挪開視線。
“挂好了,郎君比城北徐公美。”沈蘭溪不吝誇贊道。
原本不情不願的人,被她誇得腳步虛浮,也沒再說要換了這衣裳。
兩人出了西院兒時,天色已暗。
“不帶元寶她們?”祝煊問着,提着花燈照亮她腳下的路。
“不帶。我讓劉長歲買了些吃食,在院裏給他們做一桌團圓飯吃,她們自己熱熱鬧鬧的守歲吧。”沈蘭溪坦言道。
她不讓元寶她們将這事說出去,并非有意瞞着什麽,只是怕府中其他下人聽着心生妒忌,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祝煊心念一動,忽的道:“有時覺得,你待她們不似婢女。”
沈蘭溪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朝代的尊卑關系像是刻在人腦子裏的,等閑扭轉不得,主人為尊,下人為卑,幾百年如此。
她不打算去努力改變,也無力去改變什麽。
但她待身邊人,她付工錢,她們做事,僅此而已,對她們來說的心善恩賜,是她給的過年福利。
“人心換人心罷了,郎君瞧着我待她們好,但同樣她們也待我好”,沈蘭溪說着湊近他,笑得狡黠,“郎君不知道吧,阿芙如今也是我的人啦!”
祝煊挑了挑眉,忽的想到那日,一大一小的兩人在西院兒吃酒,阿芙還有意替她擋着。
“娘子真厲害。”
沈蘭溪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
兩人到主院兒時,迎面遇上了祝家主。
沈蘭溪瞧了眼他身側,沒人。
韓氏沒來?
“父親。”
“父親安好。”
“嗯,進去吧。”祝家主說着,率先擡腳進了院子。
老夫人在暖閣裏已經梳妝好,只等着他們來了,聽見動靜,擡眼往門口瞧去,準備好的話突然消失了。
她那清俊雅致的孫兒呢?!
作者有話說:
起于藕絲褐,承之葡萄褐,轉而蘇方,合乎福色。——小紅書(花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