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哪有人會把這般黏膩的話當着衆人面兒說出來的?!

老夫人無語的瞧着沈蘭溪, 又看了眼自己乖孫,“去去去,說的些不知羞的話, 回你們屋裏膩歪去。”

一旁伺候的小女婢們捂着嘴笑, 替老夫人把這小夫妻趕了出去, 還貼心的關上了門。

屋裏,祝家主輕咳一聲, 道:“二郎媳婦兒這般, 日後院子裏進了妾室可如何?”

本是感嘆一聲, 老夫人直接斂眉瞪他,“納什麽妾, 當煊哥兒是你不成?”

這一句,屋裏的幾人頓時沉默了。

祝夫人垂着眉眼沒出聲, 手上剝開的橘子酸的緊。

“父親不會納妾的”, 不知何時醒來的祝允澄,坐起身來忽的冒出一句。

他揉了揉困恹恹的眼睛, 又道:“母親都這般好了, 時時院裏小廚房做了什麽好吃的,都會讓阿芙姐姐去給父親送一份, 就連天冷添衣的事,也是母親叮囑的, 父親還納妾做甚?若是父親當真納妾,平白傷了母親的心, 日後母親便自己吃好喝好,還管他做甚, 便是讓他日日吃冷羹剩飯, 冬日穿薄衣受凍, 也是該的,像我,我日後就不會納妾的。”

童言無忌,卻最是往人心上插刀。

祝家主面色尴尬的點點頭,沒再開口。

老夫人摸了摸自己乖曾孫的腦袋,“這般喜歡你母親?”

祝允澄點點頭,忽的想起了什麽,神色有些低落,“她與我阿娘不一樣,但是她又與我阿娘一般好,阿娘督促我讀書,盼望我上進,也想我開心,會給我買吃的玩兒的,母親也是這般,我屋裏的那方硯臺便是母親所贈,若是我阿娘在天有靈,瞧見母親待我這般好,該是安心了的。”

站在門口的兩人沒聽到屋裏的這番話,都默默地避開對方的視線,面色微紅。

“咳……可是冷了?”祝煊率先開口,聲音低啞。

“不冷”,沈蘭溪吶吶的說了句,擡腳往西屋走,“你上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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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心不過一瞬,不等他答,她便又兇巴巴道:“便是上過了,也要擦掉用我給你拿來的。”

祝煊彎了眼眸,“好。”

兩人前後腳進屋,沈蘭溪直奔那炭火盆前烤手。

祝煊自覺地坐到暖炕上,挽起了褲腿。

膝蓋沒上藥,跪了兩夜,紅腫的厲害,饒是燭火昏暗,也瞧得出上面散着些青紫,顯得尤其可怖。

“你不覺得疼嗎?”沈蘭溪過來,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膝蓋直皺眉,從袖袋裏掏出一只白瓷瓶。

“這藥是大哥從前給我的,也不知道過期了沒。”沈蘭溪嘟囔一句,又自言自語,“在這兒應是不會過期吧,不是都講究年份越久越好的嘛……”

祝煊只能隐約聽見幾個字,問:“什麽?”

沈蘭溪搖搖腦袋,用手指沾了那藥膏,動作輕柔的給他上藥。

微熱的指腹甫一碰到那傷處,祝煊克制不住的抖了下。

沈蘭溪仰頭瞧他,“弄疼你了?”

“不疼”,祝煊說着稍頓,“有點癢。”

聞言,沈蘭溪把手裏的藥膏塞給他,“那你自己上藥吧。”

祝煊與她對視,忽的輕笑一聲,喉結滾了兩滾,嗓音輕潤, “可我,想讓你疼疼我。”

這話與求偶的孔雀有何區別!

沈蘭溪難得生出幾分羞臊,避開他明晃晃的眼神,手指輕輕的落在他膝蓋上,把那藥膏塗勻,低聲吐出一句,“已經心疼了。”

屋內很靜,但氣氛卻又莫名膠着。

兩個膝蓋塗好,沈蘭溪身上已然冒了汗,把那白瓷瓶蓋好,扔到他懷裏,“只此一次,再傷了自己,便不要讓我知道。”

這話說得別扭,明明是不想他再受傷,但出口後卻顯得不近人情。

“我睡了,你自己晾着吧。”沈蘭溪說罷,脫了鞋襪鑽進了被窩裏。

這次倒是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

燭火燒到頭,火焰跳了兩下後忽的熄滅。

黑暗裏,男人低低的笑了一聲,語氣無奈又寵溺,“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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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一早,沈蘭溪與祝煊去正院兒請安,順便留在老夫人院子裏用了膳。

自年夜飯知道沈蘭溪食量,老夫人一邊說她吃的多,一邊又讓人多備一些吃食,沈蘭溪喜歡吃的那幾道都有。

她算是知道祝允澄小朋友的傲嬌和別扭是哪來的了。

沈蘭溪腹诽一句,又夾了一個湯包送進嘴裏。

餡料調的好,汁水鮮美的很,吸一口便是滿嘴香,讓人吃得停不下來。

“車已經讓人裝好了,你們慢些吃,不必急。”祝夫人道。

沈蘭溪點點頭,笑盈盈道:“多謝母親。”

大嬴朝沒有初幾回娘家的規矩,随性得很,今兒回去也不過是沈蘭溪想見見她那大哥。

用過早膳,沈蘭溪便拖家帶口的帶着那父子倆回了沈家,只府中氣氛沉重的很。

“怎麽了,出了何事?”沈蘭溪敏銳的覺察出不對。

被林氏派來迎她的紅袖垂着腦袋,面色難看的緊,低聲與她耳語,“郎君前兒回來時,帶回來一女子,說是要納為妾室,少夫人當晚便把郎君趕出了院子,自己也鎖了院門,至今未出,便是年夜飯也沒吃。”

聞言,沈蘭溪立馬止了腳步,掉頭就走。

大過年的,不吉利的事莫要來沾惹她啊!

祝煊趕緊抓住她手臂,莫名又小聲:“怎麽?”

“回家去!”沈蘭溪惱道,“我那混球哥哥還帶回來一個小的!”

同為女子,她自是站在她嫂嫂的立場去想這事,壓不住的怒火蹭蹭直冒。

聽見下人禀報,匆匆趕來的沈青山便聽得這麽一句,額上的青筋直跳。

“沈蘭溪!”

有些嚴厲的一聲,引得兩大一小皆回頭。

男人身形魁梧,瞧着就結實,面皮黝黑,是積年累月曬得,一身勁裝穿在他身上很顯精神氣,只是臉色不算好。

他還氣?

沈蘭溪臉色黑乎乎的瞧他,一點都沒了重逢之喜,開口便道:“虧得我還眼巴巴的來瞧你,你倒好,自己回來不算,還帶回來一個,你讓嫂嫂如何自處?”

“兩年不見,脾氣長進了不少啊,回了家,院子還未進便扭頭要走?”沈青山無奈的嘆息一聲,“月前收到母親來信,說你出嫁了,都為人婦為人母了,脾性卻是越發的急了,過來,給哥哥瞧瞧。”

他說着與她招手,如從前從校場回來給她帶了好吃的一般。

到底是多年未見,沈蘭溪瞪他一眼,但也走近了。

沈青山在她腦袋上輕拍兩下,笑道:“好似長高了些,也出落得更好看了,此次回家,蘭茹不在,你也出嫁了,倒是冷清了些。”

沈蘭溪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你再回來的晚些,瑩姐兒都出嫁了。”

兩歲的奶娃娃出什麽嫁?

“淨渾說。”沈青山教訓一句,這才瞧向祝煊,“這位便是妹夫吧?”

祝煊上前兩步,拱手道:“正卿見過兄長。”

“沈家舅舅。”祝允澄也問安道。

“一家人,不必多禮。”沈青山笑得滿意,“從前只是聽聞,祝家二郎才高八鬥,如文曲星下凡,今日終是得見了。”

沈蘭溪不耐得聽他們之間客套,率先往廳堂走。

“你與那女子如何了?肌膚之親?海誓山盟?”沈蘭溪問。

“說甚胡話呢!”沈青山黝黑的面上竟是有些紅,窘迫道:“我與她什麽都沒有,她無處可去,我既是救下了她,她要跟着,我也不能把人趕出去,家裏別的不說,給她一口飯吃還是行的。”

這話是真心的,他回來的晚了些,剛巧趕上年夜飯,誰知不等他把話說完,潘氏便起身回了院子,還讓人把他的東西都扔了出來。

“行個屁!”沈蘭溪簡直要氣得冒煙,控制不住的一腳踹在了他小腿上,藏藍色的衣袍上頓時沾染了一個鞋印子。

祝煊悠悠的挪開視線,只當沒瞧見。

下首坐着的祝允澄卻是瞧得津津有味,神色靈動的緊。

沈青山聽她罵粗話,太陽穴的青筋狠狠一跳,剛要開口,卻是又被這個小混蛋搶了先。

“你就是個傻的!”沈蘭溪怒其不争的罵一句,“她要給你做小,這事也是她說的吧!”

“她在府中,總得有個名分——”沈青山開口。

“我問你一句,你是想給她個容身之所,還是也有心思要納她為妾?”沈蘭溪打斷他的話。

“前者。”

沈蘭溪心裏有了數,不欲與傻子多說,直接吩咐道:“你去把人找來,帶去母親院子裏。”

說罷,又吩咐元寶,“你去嫂嫂院子請人,若是還不開門,便讓女婢傳話,說是母親做主,許他們和離。”

潘氏這般,不過是不想和離,也不想同意沈青山納妾,這才躲着的,只是這事終歸要解決,拖一日,夫妻便離心一日。

聞言,沈青山立馬急了,“和什麽離?你別瞎胡鬧,我不和離。”

沈蘭溪白他一眼,“這時知道急了?早幹啥去了?嫂嫂給你養兒育女,在家替你侍奉雙親,你倒好,帶回來一小的,開口便是要納妾,若我是嫂嫂,把你趕出院算什麽,還要斷了你第三條腿,日日替你招妓,讓你眼瞧着那女子,卻是碰不了!蟻噬之痛,才是我送你的和離禮。”

說罷,沖元寶側了側頭,道:“元寶,去。”

“是,娘子!”元寶眼珠子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麻溜的滾去替她家娘子請人了。

“言語粗俗!比我這個粗人還粗!”沈青山斥責一句,深吸口氣,眼神往旁邊靜坐喝茶的人身上瞥了眼,又忍不住替她解釋,“就這張嘴厲害。”

奈何沈蘭溪不領他這份情,冷哼一聲,“真與假,一試便知。”

說罷,她便要往林氏院子裏去。

身後忽的一陣腳步聲,祝允澄興沖沖的跟了上來,“母親,我與你一起。”

“你去做甚?看戲?”沈蘭溪垂眸瞧他。

祝允澄連連點頭,一雙眼澄澈,閃着些興奮。

“澄哥兒,不許胡鬧。”祝煊放下茶盞,訓斥道。

沈蘭溪回頭瞧他,面色不善,有些遷怒,“澄哥兒雖是年紀尚且,但也該學着識人了,不然像某人似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自己還像個木頭樁子似的任人攀爬,惹人心煩。”

這話含沙射影的厲害,沈青山卻是半句辯駁不得,搖搖頭,敗給了她那張嘴。

主院裏,林氏歪在榻上,紅袖立在旁邊給她揉着額角。

“母親。”沈蘭溪入內,屈膝行禮道。

祝允澄跟在她側後方,也拱手行禮。

“來了”,林氏睜開眼,瞧見那小孩兒時微怔,“澄哥兒也過來了,與你母親坐。”

“聽說你方才把你兄長罵了一頓?難得見你管這些事。”林氏問道。

沈蘭溪在沈家二十年,莫說是發脾氣,便是與人争執都很少,旁人說她性子沉穩,大氣端莊。林氏卻是知曉,她這是什麽都不往心裏去,把自己置于旁觀者的椅子上,瞧着這一大家子像是唱戲的角兒似的,自是活得自在懶散。

沈蘭溪坐在凳子上,面色猶不好看,坦然道:“兔死狐悲罷了,嫂嫂的今日,誰知是不是我的明日。”

一想到若是哪日,祝煊也帶回來一女子,與她說是要納妾,若是放在從前,她只管給他納了便是,無關緊要,她照常過她的日子。

但是換作如今,祝煊若是這般,她必定離棄,至于他,那條腿也別想要了。

祝允澄聽得這話,卻是渾身一緊,連忙道:“母親,父親不會納妾的!”

沈蘭溪哼笑一聲,“你何時能做得你父親的主了?今日給你上一課,吃些瓜果,好好學着。”

祝允澄點點頭,拿了塊蜜瓜來啃。

“母親以為大哥這事當如何?”沈蘭溪問。

“日子是他們二人過的,得緊着他們的心思來。”林氏道。

沈蘭溪點點頭,“我方才也問過大哥了,大哥是瞧那女子無依無靠,這才把人帶回了府,若說納妾,他沒這心思,至于嫂嫂,心思淺顯,我已讓人去把人都請來,母親還是早早處置了好。”

祝窈那事,也算是給她敲了一記警鐘,在這個朝代,一家人同氣連枝是最好,若是生了龌龊,惹來災禍,誰也避不開。

她沈蘭溪,是祝家少夫人,也是沈家二娘,她不求沈家庇護一二,但也不想被牽連。

不多時,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被人領了進來,前後腳過來的還有潘氏,後者臉色且白,瞧見那跪在地上的人時,嫌惡的撇開了頭,上前與林氏見禮。

“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禮,坐吧。”林氏擺擺手道。

沈蘭溪坐了林氏身側的凳子,剛想給潘氏讓座,卻是被她伸手按了下。

“不必麻煩。”潘氏說了句,挨着她身側坐下。

林氏面色肅靜的瞧了眼跪着死活不起的女人,側頭與身邊的女婢發作道:“紅袖,我往日怎麽教你的,怎能讓客人跪着?”

“夫人恕罪。”紅袖連忙屈膝認錯,與門口候着的兩個小女婢道:“快讓秦娘子落座。”

這話,等同于斷了秦嫣做妾的路,她如何能起?卻是不防被兩個女婢連拉帶拽的按在了凳子上。

林氏這才道:“我們沈家,雖不是什麽清貴人家,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往府裏領的,大郎救你一命,憐惜你無處可去,這才帶你回來,兒郎志在四方,這後宅之事,我這為母的,潘氏這當媳婦的,自是要替他打理好,如今年關,秦娘子先在府中安心住下,待半月後,街上鋪面開了,秦娘子再出去找一份工做吧,好手好腳的,總歸不會餓死。”

“求求夫人,秦嫣在這世間已無親人,還請夫人莫要趕秦嫣走,大人救我一命,我甘願跟在大人身邊伺候,便是為奴為妾也無妨,還請夫人成全!”秦嫣掙紮兩下,又跪到了地上,磕頭道。

秦嫣?

蒲柳之姿惹人憐,這般可憐模樣,難怪那些男人都把持不住呢,沈蘭溪坐在一旁,扶額瞧着,忍不住搖頭。

“大郎已然說了,不會納你入府。”林氏冷着臉道。

秦嫣紅了眼圈,笑得可憐又委屈,“妾能伺候在大人身旁便夠了,不奢求名分,更不會與少夫人争什麽,少夫人為何就容不下我呢?”

潘氏氣得胸口疼,剛要開口,卻是被人搶了先。

“容不下你?”沈蘭溪輕笑一聲,把吃完的瓜皮放到一旁,“我這嫂嫂自進來可是一句話不曾說,秦娘子這話,倒是輕易給我嫂嫂扣了一頂妒婦的帽子啊。”

秦嫣臉色一僵,這才把視線落在沈蘭溪身上,楚楚可憐道:“二娘子誤會我了,我不曾有這意思。”

弱者的姿态倒是做的足,只是可惜,沈蘭溪最是不吃這一套。

“澄哥兒,瞧好了,這般女子,日後定要離得遠些,你便是出于好心救她一命,她卻是恩将仇報要拆你家,一旦沾染上,像是踩了屎一般擦洗不幹淨。”沈蘭溪溫言教導道。

祝允澄:“……兒子記下了。”

說罷,他瞧了眼手裏還沒吃完的半塊點心,默默地放到了一旁。

沈蘭溪滿意了,這才瞧向那明顯憋着氣的人,輕聲細語道:“你有沒有這意思,與我何幹?我母親,嫂嫂心腸好,憐你的緊,這才把你奉為座上賓好生照料着,哪曾想,你竟是看中了我家的銀錢,想要靠伺候男人便能衣食無憂,真真兒讓人惡心的緊,要我說,直接轟出府去,讓京城中的人都瞧瞧,哪裏來的這般貨色,不比‘紅樓’的姑娘好看,卻還做着攀扯男人的青天大夢。”

“你!”秦嫣深吸口氣,怒容遮掩不住。

沈蘭溪剝了個橘子,慢條斯理的除卻白色經絡,往嘴裏扔了一瓣,酸得倒牙,“怎麽,這就生氣了?不是還要為奴為婢嘛,主家莫說是罵你幾句,便是亂棍打死,你也得受着!”

她語氣陡然變得嚴厲,把手裏的酸橘子扔到她面前,喂狗似的,盛氣淩人道:“吃掉,我賞你的。”

這話,羞辱人的緊,像是把她的面皮扯掉扔到腳下踩一般,帶着上位者的不可一世的驕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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