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節與虎口有一層老繭,那是常年握槍的人的手
…你和你母親在C市過得好嗎?”
本應該是溫情的話語,可自他口中說出,卻徒增了幾分好笑。
陸初道:“好。至少與在在這裏相比,C市沒有時時算計着要我斷手斷腳,或者出個車禍什麽的人。”
話落,沈錦文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你就非得這麽說話?”
陸初好笑地看向他,“那您認為我應該怎麽說話?虛情假意地對一個曾經毀了我前程的人說:‘哦,沒關系,我就是斷了一只手,還有一只手’?還是對一個傷害我母親的女人的爸爸說,‘我知道您女兒不是故意,我這次不追究她,但是下不為例’?當然,您也可以否認這些事你一無所知。”
沈錦文沉着臉不說話。
他無法反駁陸初的話語,當年陸初廢手之事,雖然有些脫離他的預期,但的确和他脫不了關系,還有陸瀾星的車禍……
沈錦文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起,眼底有抹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
沈歆瑤再怎麽混賬,到底還是他的女兒。
看到沈錦文的反應,陸初就明白他心中的取舍,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冷了下來:“我不是佛,沒有割肉喂虎的大善,也沒有普度衆生的慈悲。我的世界無非就兩種人,我喜歡的人和我厭惡的人,對于我喜歡的人,我會竭盡全力地和顏悅色,但是對我厭憎的人,我也會恨得不遺餘力。我很遺憾,沈先生,您沒能成為前面一種。”
陸初說到此處,對沈錦文的稱呼已經從剛進門的沈董變成了沈先生,簡單的稱謂改變,再一次分明地劃清了二人之間的楚河漢界。
沈錦文活了大半輩子,何曾聽過如此忤逆的話語,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女兒。
他沉聲道:“這麽說,你恨我?”
陸初擡頭看向他,緩緩道:“恨。”
一個人的話語騙得了人,但是眼睛卻騙不了人,陸初答話時,瞳眸好像淬了毒的利刃,恨意毫不掩飾。
213章 血脈,她不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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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沈錦文經多識廣,此刻也被陸初眼底的恨意微微怔住,他舔了舔唇,嘴角有些發苦,“當初,我只是讓人弄傷你的手,并沒有要廢你手的意思。”
陸初聞言,只覺得好笑:“沈先生,如果您讓人捅了一刀,對方捅淺一些,您就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沈錦文面色微變。
陸初見狀,嘴角的笑容挂上幾分譏諷,“既然您這樣的慈善家都不能當做沒發生過,更遑論我這個俗人呢?”
這句“慈善家”無疑諷刺,即使這些年沈錦文确實在慈善事業上做了不少貢獻。
只是,他的慈悲都給了他人,留給陸初的就只有剩下的殘忍。
陸初不想咄咄逼人,可面對一個曾經背棄愛人、毀她前程的男人面前,始終做不到和顏悅色。
即使,她知道這人就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
但也僅此而已。
父為尊,親為血緣,沈錦文給予她血緣,但卻永遠贏不到她的尊重,陸初不是神佛,與他形同陌路便是最大的寬容。
那一只右手,就當做還他贈與的那點微薄血緣。
陸初阖了阖眸,再睜眼時眼底翻湧的情緒已經寂滅如初,一灣茶色的瞳眸就好像無風的深潭,攪不起任何波瀾,她起身,以小輩面見長輩的禮儀朝沈錦文彎了彎腰,道:“沈先生,如果您還想說當年并不知道我母親懷孕的事情的話,那麽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這對我來說并無任何區別。我長這麽大,我母親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一句您的存在。想來,她也已經把過去的那些情感當做青春錯付。”
話落,沈錦文渾身一震,臉上難得出現了一些頹敗的顏色,這個在商場上馳騁半生的男人,終于被陸初的寥寥數語,擊得潰不成軍。
沈錦文無疑是深愛陸瀾星的,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她與整個沈家作對,可當初羽翼未豐的他最終因為一念之差,與最愛的女人失之交臂,時隔多年再見時已是陰陽兩隔,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上。
但他意外地是,他和星兒竟然還有個女兒,并養育得那麽好,但他陰差陽錯地又重蹈覆轍,傷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若說陸瀾星是他劫,那麽陸初便是他的孽,剛才所有的強勢在陸初漠然的态度下盡數化為子虛烏有,沈錦文看着陸初,神色晦澀道:“按沈家族譜的輩分排下來,你的名字應該是沈曦。我會改立遺囑,沈氏百分二十的股份,你和瑤瑤各占百分之十,鑒于你已經嫁人的關系,沈家老宅就留給瑤瑤,城郊的那兩棟價值相當的房産就歸你,我名下的其他不動産和基金,你和瑤瑤平分。另外,現金全部歸你,就當做是我這些年對你們母女的補償。”
陸初想,她不過和沈錦文見上一面,就平白無故多了沈氏財閥百分十的股份、房産基金和不知數額的現金,或許在沈錦文看來,這是一份再妥帖不過的遺囑,但只要一想到這些是用她的一只手、母親的一條命還有慕雲深肩膀上那可怖的一刀換來的,她就免不得足底發寒。
她深吸了口氣,道:“沈先生,陸初何德何能入得了沈家的族譜?”
本性族譜素來入男不入女,沈家的族譜自然不會例外。陸初就算要入族譜,也得以慕雲深妻子的身份入慕家的族譜。近代,女性入本姓族譜也并非沒有先例,但陸初并非一方偉人,也沒有給沈家做過多大貢獻,自認沒有這個資格。
當然,她說這句話并無半分妄自菲薄的意味,相反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
沈錦文一改祖制,想要把她編入沈家族譜,無疑是因為內心的幾許愧疚心理作祟,但是陸初并不需要這些可笑的憐憫。
又或許,沈錦文對她母親還留有幾分情誼,只是這些遲來的深情,又做給誰看呢?
沈錦文一輩子強勢慣了,被陸初拂了顏面,難免不适地皺了皺眉,“你是我的血脈,該有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虧待你!”
陸初聞言,緩緩把右手擡起,攤開的五指微不可見地顫抖着,她盯着沈錦文一字一頓道:“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一只完好的右手,你能還我嗎……沈先生?”
沈錦文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終沒能說出一句合适的話語。
“既然如此,沈先生也無需再談補不補償的問題,當初連助理在機場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明确地跟他表明過我的态度——你們得到想要的結果,但是請不要再打擾我……和我身邊的人。”陸初把手放下,道:“我生是陸家人,死是慕家的鬼,無論生死,都與沈家毫無關系。”
她說罷,轉身朝門口走去,似是想到什麽,她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回頭:“還有,沈先生有空跟我計較這些,不如多擔心下您的女兒,我母親的事情我不會就此住手,五年前,沈先生做了一個很好選擇,希望這一次您也能夠堅定自己的立場。”
陸初離開包廂,卻給沈錦留下了一道難題。
沈歆瑤撞的是陸瀾星,若他出手從中幹涉袒護沈歆瑤的話,那麽對自己曾經心愛的女人和陸初來說不公不說,也無疑打了他剛才一番話的臉。可若不保沈歆瑤,後者又是他的親生女兒,沈家的名譽也會因此掃地。
手心手背都是肉,取舍很難。
沈錦文皺了皺眉,朝門口喚道:“連毅。”
聲落,連毅推門走了進來,道:“沈董,您有什麽吩咐?”
沈錦文朝門口看了眼,連毅會過意來,答:“陸小姐已經出去了,慕雲深就在外面等。”
沈錦文點了點頭,問:“瑤瑤那邊怎麽樣了?”
“警察錄了口供,已經保釋出來了,夫人那邊正試圖找關系試着擺平這件事。”
沈錦文沉吟片刻後,點了點頭,想到陸初,他臉色有些凝重:“至于陸初那邊……”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連毅眼皮卻莫名一跳。
214章 期待,生日禮物
陸初走出包廂,婉拒了連毅想要送她出去的好意,即使在沈錦文面前表現得淡定自若,但是掌心發紅的指甲印還是暴露了她的情緒。
她恨,卻不願意自己像個瘋子一樣亂咬人,天知道她費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了心中嚎啕的沖動。
連毅終究是妥帖的,雖被陸初婉拒,但還是安排了個人給她引路,陸初問了盥洗室的方向,想要将自己的面部情緒收拾好再出去慕雲深。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她對着鏡子看到那對通紅的眼眸時,連自己都吓了一跳,陸初盯着鏡中的自己看了片刻,鞠了抔水潑到臉上,水從她的臉頰上淌下,有些涼,卻也帶走了她眼底的肅冷之色。
陸初擦幹臉,取出包裏的粉盒,給自己補了個妝,再走出盥洗室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原先的淡漠之色。
沈錦文的保镖可謂盡職,陸初進去少說也有十幾分鐘,他卻還在盥洗室門口等着她,陸初睇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再跟了,我自己知道路出去。”
保镖低頭應了一聲,但并沒有離去的意思。
陸初見狀,也便作罷,剛巧手機有人來電,她見是慕雲深打來的,嘴角不由彎了,剛想接起電話,眼角餘光卻瞥見保镖突然貼近她,陸初蹙眉不适地往邊上退了一步後,接電話的動作倏地一頓。
陸初記性不錯,在她的記憶裏剛才引路的保镖穿得是穿黑色的皮鞋,但在盥洗室外等她的這個男人卻是穿着褐色的牛津皮鞋。
他……并不是連毅派來送她出去的那個年輕保镖。
陸初腦中這個想法剛湧現,就見一直低着頭的保镖緩緩地擡起頭,二人視線對上之時,她只覺得後背發寒。
因為,站在陸初面前是一個中年男人,他頂的那張臉曾經在她的午夜夢回出現過無數次,是她噩夢的根源。
……
陸初跟着連毅進去後,慕雲深在車上點了根煙,視線游移間,落到了後座那幅還沒來得及拆開的塗鴉畫上。
慕雲深左手手指夾着抽了一半的煙,身子往後一探,便将畫拿了過來,他并急着拆畫,而是将窗戶搖下來,将香煙叼在嘴裏後,這才緩慢地拆他的“生日禮物”。
除去紙盒,還有一層防塵紙,慕雲深将煙頭拿在手裏,嘴角泛起笑,如此妥帖的包裝,定是他妻子的要求,想至此,他對這份遲來的生日禮物竟然格外期待起來。
慕雲深并非沒有收過生日禮物,但已經鮮少有這般小心翼翼拆禮物的心思,就好像生怕力道重一分,便會損了禮物一般。
他把防塵紙掀開,就看到了畫的真容,目光微微停滞片刻後,原本只是輕勾的嘴角,此時卻怎麽也掩飾不住笑意。
這一刻,若有人經過慕雲深的車旁,必定能透過洞開一半的車窗裏看到這位剛跻身S市商業新貴的年輕男人笑得跟孩子一般開懷。
陸初身份爆光的初始,慕雲深曾讓林筝利用輿論的力量展現二人的婚後“幸福”生活,林筝寫的那篇帖子從頭到尾都貫穿着他要求的幸福二字,在慕雲深的縱容下,言過于虛地構建出一幀幀婚後和諧的場景,而這些場景此刻在陸初的塗鴉畫裏呈現。
畫的背景是初雲居,只是在畫裏,草坪旁邊的那塊空地已經紫霞如雲,隐約可以看出是紫蘿的模樣,一對年輕男女在紫蘿架前相視而立,橙紅的落日餘晖在二人的臉頰鍍得格外溫暖,低眸淺笑間幸福展露無遺。
慕雲深細細看去,果不其然在那一簇紫霞中找到一團灰白的影子,陸初沒忘記西西,那胖乎乎的小混蛋把自己埋在花叢裏,撲蝶撲得樂不思蜀。
雖然不是自己渴望的素描畫像,但陸初的塗鴉畫已成功霸占了慕雲深的眼球,特別是他注意到畫的右上方有一個很淡的“家”字後,心中最深那處沒來由地軟了。
他太太在畫畫這件事上的确天賦驚人,縱使右手半殘的情況下,卻還能用色彩塗鴉出這麽一幅生動的畫來。
倘若陸初右手未廢,這會當是畫界冉冉上升的一顆新星。
想至此,慕雲深嘴角的笑容漸漸淡去,他看了眼酒店的方向,眸色漸深。
煙頭上的火星燒到手指,慕雲深手下意識一抖,一團煙灰落在了塗鴉畫上的防塵紙上,他蹙了蹙眉将煙掐滅,取下防塵紙,想将灰抖掉,目光觸及車窗外時,瞳孔不由自主眯了眯。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宴骞。
宴骞并非一人前來,他身邊還有幾位西裝革履的人,似是生意夥伴,慕雲深盯着宴骞幾人的身影消失在博盛酒店裏,這才緩緩地收回視線。他将防塵紙上的煙灰抖掉,剛想把畫重新包起來,才發現煙灰也沾了到了畫上,與畫的顏色混雜成一體,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慕雲深的眼皮子卻陡然跳動了一下。
心間,莫名有些不踏實。
電話鈴聲适時響起,慕雲深将畫上的煙灰彈掉,一邊用防塵紙将畫重新包好,一邊接起馮清的來電,“嗯,什麽事?”
馮清:“慕總,你還記得不記得上次有人給沈小姐寄照片的事情?”
關于陸初的事情,慕雲深自然記得,他收畫的動作稍稍一頓,“怎麽?”
“是宴骞,我查到宴骞和林平有私下的接觸,他和沈家的關系好像也不像最近傳聞的單純想要聯姻那麽簡單,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慕雲深眉頭一皺,“之前派了那麽多人都沒有查到的消息,這次怎麽如此輕而易舉?”
馮清一驚,“莫非……?”有人刻意引導。
慕雲深斂眸沉思片許,問:“警局那邊今天有沒有什麽動靜?”
馮清以為他問的是沈歆瑤,答道:“如你所料,沈小姐已經被沈家保釋出來了,另外……”
“我問的不是沈歆瑤,是林平。”
馮清一愣,似是察覺到什麽,連忙道:“我馬上打電話去問。”
慕雲深挂斷馮清的電話,推開車門下車,神色略有些急躁地撥通陸初的電話。
215章 救贖,欠債要還
陸初的電話沒人接聽。
慕雲深挂斷電話,毫不猶豫地朝酒店內走去。
酒店內的員工訓練有素,慕雲深一走進酒店就有侍應生過來引路。
慕雲深看也不看她,徑直走到前臺,問:“你們沈董在哪裏?”
前臺是個年輕的實習學生,并沒有認出慕雲深是誰,很有禮貌地開口:“這位先生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慕雲深聞言,臉色驟沉:“剛才被你們沈董帶進去的人是我的妻子,你可以不告訴我他在哪裏,但我的妻子要是在博盛酒店出個好歹,我完全可以将你視為共犯。”
到底是初出茅廬的學生,被他冷厲的神色吓得一哆嗦,但為了飯碗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先生,這是酒店的規定,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你不和我說也行,那你等會和警察說吧。”慕雲深說罷直接當着她的面撥通了110,前臺的臉色霎時就白了,雙唇顫顫道:“牡丹軒。”
慕雲深收回撥號的動作,“怎麽走?”
“二樓出了電梯左拐最裏面一間就是。”
慕雲深不再跟她多廢話,朝電梯口走去,這廂的前臺恍然想起剛才這位臉色不太好的客人,似乎就是商界炙手可熱的商業新貴,差點成沈家姑爺後來但卻因為一個女人和沈家翻臉的慕雲深。
想至此,前臺小姐的臉色不由更白了一些。
慕雲深還沒走到電梯門口,電梯門就打開了,只見剛進入酒店沒多久的宴骞與幾位西裝革履的客人走了出來。
宴骞看到他,率先朝他點了點頭。
慕雲深與宴骞在沈家有過一面之緣,但二人不曾深交,見狀他颔首回禮後,便算打過招呼了。
幾人錯身而過。
電梯門在眼前緩緩合上,慕雲深低頭再次撥通陸初的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的狀态,但這次手機很快就來了條短信。
陸初:“我快出去了。”
慕雲深看到短信,眉頭稍松,電梯緩緩閉合,他擡頭朝電梯外看了一眼,宴骞正一臉歉意地和幾位客人說着什麽,慕雲深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眯眸打算再看去的時候,電梯門已經徹底合上,隔絕了他的視線。
電梯外,宴骞和客戶重新約定合同簽訂時間,目光掠過閉合的電梯時,嘴角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慕雲深走到牡丹軒外時,正好沈錦文和連毅一前一後從裏面走了出來,他腳步一頓,視線在二人身側搜索了一圈,并沒有看到陸初。
慕雲深朝沈錦文颔了颔首:“沈董。”
沈錦文對慕雲深的出現顯然十分不悅,方才被陸初拂了顏面,心裏難免有幾分不痛快,沉着臉問:“你怎麽來了?”
與他想比,慕雲深的臉色顯得淡然自若,他道:“阿初胃不好,得定點吃飯,她中午又吃得不多,我怕她和沈董談太久,誤了吃飯的時間又犯了病,就上來接她,還望沈董莫要見怪。”
沈錦文一聽,氣得不打一處來,他豈非聽不出慕雲深的弦外之音,慕雲深找這麽個借口,說白了就是怕他再對陸初下手,冷哼了一聲,道:“你可真有心!”
原想逼着慕雲深和沈歆瑤結婚,将來好幫襯沈歆瑤打理沈氏,但沒想到,慕雲深沒有和沈歆瑤結婚,卻陰差陽錯地成為他的女婿,雖然結果與沈錦文當初預想相同,但意義卻不同日而語。
慕雲深聞言臉色未變,淡淡笑道:“阿初是我的妻子,別人可以對她不管不問,但身為她的丈夫,我對自己的妻子上心是應該的。敢問沈董,我太太在哪?”
他話裏有話,聽得沈錦文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走了。”
“走了?”慕雲深皺了皺眉,“我剛才上來并沒有看到她。”
沈錦文扭頭看向連毅。
連毅道:“我讓小劉送陸小姐出去,剛才我隐隐聽到她問小劉盥洗室的方向,想必是去了盥洗室。”
慕雲深聽罷,朝沈錦文颔了颔首,“沈董,既然阿初已經離開了,那麽我先告辭了。”
他說完本想直接離去,卻在轉身的時候想到什麽,腳步微微頓了頓。
慕雲深看向沈錦文,道:“沈先生,或許你應該知道一件事,阿初在初雲居種了一棵椿樹。《莊子.逍遙游》裏面有這麽一段話,‘上古有大椿者,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大椿是長壽之木,因此後世常用椿樹比喻父親。阿初種椿樹的時候并不是最恰當的季節,但那棵椿樹卻意外地長得枝繁葉茂,她有好幾次想把樹挖掉,可最終只是站在樹下發呆,你猜,那時候她都在想什麽?”
他頓了頓,又道:“阿初最愛看的書是雨果的《悲慘世界》,書裏面的主人公為了不讓孩子餓死偷了一塊面包從而獲刑,刑期十九年出獄後,他受到主教感化,改名換姓成了大富翁後樂善好施,興辦福利,救助孤寡,然而法律不容他,社會不容他,他多年舍已救人,最後卻在孤寂中走向死亡。起初我不知道阿初為何喜歡這麽一個寓意深沉的書,現在我知道了,她想要的不過是精神的救贖。”
“沈董,我太太雖然表面冷漠,但她內心比誰都柔軟,從頭到尾,她從不曾主動傷害過誰,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本能的反擊。這世上欠債的人,總有一天要還的。”
沈錦文抿着唇,沉默不語。
馮清來電,慕雲深朝沈錦文點了點頭,走到一旁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端,馮清急急道:“慕總,兩個小時前,有人悄悄将林平保釋出去了。”
慕雲深瞳孔一縮,“你說什麽?”
“我還沒查到是誰保釋他的,但很有可能是沈家。”
慕雲深腦中卻不由自主掠過一張人臉。
他憶起方才在電梯裏看到宴骞的那一幕,終于發現為什麽他會覺得不對勁。
宴骞剛才進酒店時,身邊跟的是五個人,可與慕雲深錯身而過時,他身邊卻只剩下了四個人。
還有一個人去了哪裏?
林平。
慕雲深呼吸不由一窒,他挂掉電話,朝盥洗室的方向疾步而去。
216章 失蹤,生死不明
慕雲深一邊疾步走向盥洗室,一邊撥通陸初的電話,奇怪的是,剛才還給他發過短信的陸初,此刻手機卻是關機狀态。
不對勁!
慕雲深心底的不安更強烈些,特別是看到盥洗室門口擺着一個正在打掃的标識時。
這廂,沈錦文見慕雲深神色不對,皺眉對連毅說:“跟上去看看。”
二人剛走到盥洗室門口,就看到慕雲深臉色難看的從女廁裏走出,而酒店保潔人員則是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口。
盥洗室裏沒有人,保潔人員告訴慕雲深她十分鐘前來清掃的時候,女廁便沒有人,然而,十分鐘前慕雲深卻在電梯裏收到了陸初的短信。
酒店只有一部電梯,慕雲深上來并沒有看到陸初,那她現在又去了哪裏?
慕雲深徑直走到連毅面前,沉聲道:“連先生,勞煩打個電話給小劉。”
連毅看了沈錦文一眼,得到後者點頭默許後,他撥通了小劉的電話。
小劉沒接電話,但在離盥洗室最近的那間包廂卻隐約有手機鈴聲響起,連毅再重新撥打了一遍電話,确認手機鈴聲就是從包廂裏傳來的。
慕雲深再不猶豫,闊步朝包廂的方向走去。
推開門看到包廂內的場景時,三人的臉色皆是一變。
只見保镖小劉被人打暈放倒在椅子上,手機在他的兜裏震動着。
連毅上前搖醒他,厲聲問:“混賬東西!讓你送陸小姐出去,你怎麽會在這裏,陸小姐呢?”
小劉迷茫地看了他一會,道:“陸小姐在盥洗室……”
慕雲深沉聲道:“你好好看看這是哪裏?”
小劉初始有些不清楚,此時已是完全回過神,他顫顫道:“剛才陸小姐說要進去洗臉,我就在外面等她,陸小姐進去不久,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看了一下,然後就……不知道了。”
慕雲深剛才在車上就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如今小劉的話印證他的預感成真了。
小劉是被人打暈拖到包廂的,那麽陸初……
慕雲深頭頂一涼,他極力克制下自己暴怒的情緒,問沈錦文:“我剛才接到林平被人從警局保釋出去了,是沈董派人做的?”
沈錦文皺了皺眉,數日前,林平被羁押時,連毅曾按他的吩咐去警局見過林平一面,想要弄清楚當年之事,不料卻被林平反咬一口,林平說他手裏有當年沈錦文讓他綁架陸初證據,他威脅沈錦文倘若沈家不保他,便讓人将這些證據公布于衆。
沈錦文沒想到林平會偷偷保留證據,一旦那些事情公開,對他和沈氏都會帶來不小的影響,權宜之下,他決定委屈陸初,答應了林平的要求。
在見陸初之前,他讓連毅去警局将林平悄悄保釋出去,給了他一大筆錢換回了他手中的證據,并答應洗清他的罪名,讓他離開S市;
與此同時,他通知私人律師修改遺囑,借以想要彌補陸初。
但此刻從慕雲深的話語間,他便察覺到自己大概是被林平耍了,額頭青筋跳了跳,沈錦文沉聲吩咐連毅:“馬上聯系林平,看看他在哪裏。”
連毅立即撥通了林平的電話,但下一瞬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沈錦文心不由一沉:“怎麽了?”
連毅道:“林平手機停機了。”
陸初消失,林平也消失了,怎麽會這麽巧合?
垂在身側的手倏地握緊,慕雲深喉頭湧上一陣鹹腥,“調監控!”
……
九月三號,S大開學第一天,陽光明媚,陸初為躲流言溜出校園,與提前結束工作的慕雲深約會到半途接到沈錦文的電話,她與沈錦文一番交談後,在沈氏財閥旗下的博盛酒店內不知所蹤。
這天,沈氏財閥旗下的博盛酒店員工看到商業新貴慕雲深毫不避諱地沖進酒店女廁,卻并沒有找到自己的妻子;
與此同時,沈錦文臨時通知酒店歇業,不再接收外賓,并嚴令疾色地讓保安部調監控錄像,但巧得是,那日酒店監控突發故障,竟沒有拍到陸初失蹤的那個時段任何畫面。
博盛酒店的安保制度完善,前門後門都有人值班,值班人員卻一口認定沒有看到可疑人員出入,沈錦文幹脆讓人在酒店裏進行地毯式搜尋,但還是一無所獲。
陸初就像空氣一樣,從博盛酒店蒸發了。
慕雲深盯着監控畫面,問連毅:“酒店員工是否還有什麽內部通道?”
連毅搖了搖頭,“酒店就前後兩個門,前面給賓客通行,後勤人員一邊走的是後門。”
“不對,倉庫應該還有道暗門。”一直沉默不語的沈錦文突然出了聲,他看向保安部的負責人,道:“調倉庫的監控錄像。”
連毅似也想起什麽,臉色有異色一閃而過:“那道暗門已經封了很久了,而且就算酒店員工也未必知道,更何況……”
“找到了!”
連毅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聽見保安部長尖聲叫了一聲,慕雲深連忙走了過去。
拍到畫面的是倉庫暗門邊的一個隐藏監控攝像頭,酒店的監控系統全部出故障,也包括倉庫裏的,但這個隐藏鏡頭平時并沒有列入監控範圍,所以難得保存下來了監控畫面,保安部長聽到沈錦文讓調倉庫的監控,抱着僥幸的心理打開那段監控錄像,沒想到竟誤打誤撞地找到了蛛絲馬跡。
整個監控畫面不到三十秒,畫面顯示,陸初神志不清地被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從倉庫暗門抱出了酒店,男人出門後,毫不遲疑地走向門外停留的面包車,将陸初放進車內後,迅速驅車離去。
那個男人就是剛被連毅保釋出來的林平。
林平對博盛酒店的構造似乎輕車熟路,甚至知道那個點倉庫正好是交接班空隙,如若無人般地将陸初悄悄地帶出酒店而沒有驚動到任何人。
雖然找到了陸初的蹤跡,但是保安室卻一片靜谧,因為被林平抱在懷裏的陸初,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一下。
生死不明。
217章 能做,唯有等待
“不會。”慕雲深的視線艱難地從監控畫面上移開,他啞聲道:“若林平真的對阿初下了手,沒必要多此一舉将她帶出酒店。”
他的話語提醒了正呆怔的另外兩個人,沈錦文吸了口氣,這位在商場縱橫裨阖多年的男人手指竟有些發顫,他沉聲吩咐連毅,“馬上報案。另外,林平不可能就能黑掉酒店這麽多監控,把他的同謀給我揪出來!”
此時距離陸初失蹤已經整整兩個小時。
S市不大不小,但兩個小時卻足夠林平脫離掌控,在偌大的一個城市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更何況林平還包藏禍心?
時間多拖一秒,對陸初就越不利。
但是在不明林平的目的之前,就算是在S市只手遮天的沈家能做也只有:等!
否則要是弄巧成拙,惹怒了林平,陸初就恐有性命之危。
慕雲深盯着監控視屏上顯示的時間,正好在他收到短信的前一分鐘,這也就意味着他收到的那條短信并不是陸初發的,而是林平用陸初的手機發的。
正是這條短信讓他打消了疑慮,從而也錯過了找到陸初的最佳時間,想到此,慕雲深不由懊惱揮着拳頭往牆壁上狠狠砸去。
牆壁顫了顫,慕雲深的拳頭間有血沁出,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沈錦文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裏去,為了保密亦是為了安全,他特地把見面地點選在了沈氏財閥旗下的酒店,卻沒想到陸初會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
他大怒之下,遷怒了酒店的一批高管,但凡連毅查出有點異常的員工,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趕出酒店,并被警察請走問話。
一時之間,酒店剩餘的員工人人自危,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這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
慕雲深對這一切冷眼旁觀,等沈錦文發作完,才幽幽道:“沈董,有一點我不明白,為什麽林平會對博盛的酒店構造,甚至連交接班時間都掐得一點不差?”
沈錦文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面色一沉:“你什麽意思?”
“我只是覺得太巧了,連助理怎麽就挑今天去保釋林平,林平剛從警局出來,為何會如此精準得得知沈董今天要見阿初的事?他喬裝進酒店再到将人帶出去,可謂是暢通無阻,這明顯是籌謀已久的事,我不相信,林平能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做到這些。”慕雲深頓了頓,又道:“還有,我剛才聽連助理的意思,那道暗門似乎并沒有幾個人知道,莫非那幾個人裏面就有一個是林平,或者是有人特意告訴他的?”
沈錦文冷了色:“你想說是我讓林平帶走陸初,我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誰知道呢,五年前您不是也這麽做了?”慕雲深看着沈錦文乍變的臉色,聲色嘲諷:“畢竟這世上賊喊捉賊的事情總是層出不窮,沈董讓警察帶走這些無關人員,其實最應該進警局的是您,不是嗎?”
“慕雲深,”連毅忍不住出聲,“這次的事情跟沈董無關,沈董叫陸初過來是為了……”
“若非沈董脅迫阿初過來,她會出事?”慕雲深眯了眯眸,年紀輕輕的男人身上有股逼人的氣勢,堵得連毅說不出話來,“在我看來,陸初跟沈家攀上關系,就是她的災難!若她此次安然無恙也罷,若她這次有什麽三長兩短……”
慕雲深說到此處,話音微滞,他阖了阖眸,重新睜開時已經一片漠然,“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沈家給她陪葬!”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博盛酒店。
馮清早就等候在酒店門外,他看到慕雲深的時候,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慕總,你的眼睛……”
慕雲深的眼睛當年做過角膜移植手術後,便不能過度用眼,此刻不過幾個小時時間,他的雙眸就充血通紅一片。
“嗯?”慕雲深視線略有些緩慢地看向他,視野所到之處卻一片模糊,只能隐約看到馮清的一個輪廓,他頓了片刻後,擡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那副特制金色邊眼鏡戴上,把車鑰匙丢給馮清,聲色略有些倦怠道:“你來開車。”
馮清接過鑰匙,上前拉開車門。
二人上車後,慕雲深問馮清:“有什麽最新消息?”
沈錦文讓人調監控時,慕雲深給馮清打了個電話,叮囑了他兩件事:
其一,馬上跟警方報案,說林平有潛逃的意向,務必讓警方先限制他出境。其二,找人盯着宴骞,有什麽異常舉動立刻向他彙報。
“警方認定林平在候審期間逃逸,并涉嫌綁架,已經對他實施了再次逮捕。但林平是退伍兵出身,反偵查意識很高。警方從路控上追蹤,就發現他一路上都在躲避監控,到西郊一帶,便失去了他的行蹤。警方在我報案時,已經封鎖了S市的出城關卡,林平帶着太太,肯定沒有出S市,警察已經派人搜查西郊了,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至于宴骞,”馮清皺了皺眉,才道:“他今天并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從博盛酒店與幾個客戶告別後,便直接回了宴家,這期間并未發現他與任何可疑的人接觸過。”
“越正常就越代表不正常,我剛才已經試探了沈錦文,阿初的失蹤他應該是并不知情,但林平很熟悉博盛酒店的構造,但他不可能在綁人的同時黑掉酒店的監控,剛才我看了沈錦文查得那些人并沒有一個知情的,我猜除了宴骞之外,還有在暗中幫助林平脫身,而且這個人跟沈家關系匪淺。又或者,他就是驅使林平去做這些事的人。”
馮清想了想,道:“最近和宴骞接觸最頻繁是沈歆瑤,莫非是她?”
“不知。”慕雲深聲色淡淡,看似冷靜,但額頭浮現的青筋卻暴露了他的情緒。
馮清隐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