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樂閑聞言,霎時愣在當場。他勉強維持着表面上的鎮定,然而心裏波浪滔天,握住門沿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兩人都擺出備戰狀态,雖然相對無言,但目光已在空氣中厮殺過億萬次。

正僵持間,樂閑聽見賀寂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明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沒資格吃醋,但心裏還是不得勁兒,故而賀寂把手搭在他肩上時,他別扭地沒有回頭。

賀寂看見門口那小姑娘,皺了皺眉頭,冷淡道:“你怎麽找來的?”

小姑娘沖賀寂甜甜一笑:“衛廂姐告訴我地址的。”

賀寂懶得和她多費唇舌,直接一橫胳膊攬住樂閑的腰,後退兩步将他帶離門口,另一手迅疾如電地甩上大門。

樂閑被賀寂往後一抱,整個人窩進他懷中,然而這個過程持續的時間太短,大門甫一關上,賀寂就放開了他。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樂閑那原本瀕臨破碎的小心肝兒立馬重新活蹦亂跳起來,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賀寂身後,故作雲淡風輕地問道:“賀寂哥,那誰呀?”

賀寂漫不經心地道:“不認識。”

樂閑锲而不舍,接茬兒問:“可她剛說她是你女朋友。”

賀寂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別理她,小姑娘撒癔症。”

樂閑還想繼續刨根問底,就見賀寂拿起手機,伸出食指豎在唇前,沖他比了個噓的手勢。屋裏很靜,樂閑能聽見聽筒裏歡快的彩鈴聲。

不一會兒,手機那頭傳來一把悅耳但有些暴躁的女聲:“喲,今兒是什麽日子?老板您竟然親自給我來電話,百年難遇啊!”

賀寂懶得和她逗悶子,直截了當道:“衛廂你哪根筋搭錯了?為什麽把我地址給那小姑娘?”

衛廂毫無愧意地笑道:“人家一腔真心,我被她感動了,行不?”

賀寂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嘆口氣道:“究竟怎麽回事兒?”

衛廂也憋了一肚子火氣,賀寂這話正巧戳了她肺管子,話音剛落,她就炸了,噼裏啪啦連珠炮似地道:“賀寂你好意思問我?你自己說說你多少天沒來店裏了?音樂學院那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你跟哪兒招來的,媽的天天來蹲點兒,比我來得還勤。你倒好,欠一屁股風流債,完了一走了之,自己躲家裏吃香的喝辣的,留我一人兒見天兒跟這兒頂着,你說你是人嗎?!”

賀寂無辜道:“不是還有小錢跟你搭班麽?再說我就見過她一面,怎麽就成風流債了?”

賀寂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衛廂更怄了,她咆哮道:“小錢早特麽辭職了!人這會兒都跟家吃上他媽包的荸荠豬肉餡兒餃子了!”

這事兒賀寂還真不知道,為了躲那牛皮糖似的小姑娘,他确實已經很多天沒去店裏了,于是只得強行轉移話題道:“我還是更喜歡香菇豬肉餡兒。”

衛廂的聲音幾乎震裂手機屏幕,她摔摔打打地道:“賀寂我告你,今兒你要是不來跟我換班,我特麽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店!”

賀寂:“那可好,我順便來烤個串兒。”

樂閑噗嗤一笑,賀寂看了看樂閑,露出個無聲的笑容,又伸手揉了揉樂閑的頭。

衛廂冷笑道:“賀寂,別以為我治不了你!今天下午五點之前,你要是不出現在店裏,我就把你家備用鑰匙獻給音樂學院那小姑娘,到時候可別怪我心狠手黑!”

賀寂斜倚在衣櫃上,笑道:“行行行,我肯定來。待會兒我再上網發個招聘啓示,給你招個同事。”

衛廂餘怒未消道:“不勞您尊駕了,招聘啓示我已經發了,應聘的人也到了,你等下來過一過眼,要是瞧着合适,就把他定了。”

賀寂點點頭,“行。”

賀寂早些年在某著名高薪水高壓力的大公司工作,他那會兒挺好強,工作起來特別拼,沒日沒夜地幹,幾乎沒有個人生活。他工作能力沒得說,情商也不低,加上上司賞識,幹了幾年就被提拔成了中高層,主管該公司大中華區的一切業務。然而凡事有利自然有弊,他這種工作狂人式的作風,給他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負擔,他因為過度勞累三次休克在公司,最後一次差點兒沒能醒過來。那次之後,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也婉拒了公司的再三挽留,辭職離去。

追求事業成就當然無可非議,但也不能拿命去換。

辭職後他休養了一段時間,天南海北轉了一圈兒,後來從朋友那兒得到了a大附近要修建該區域地鐵總站的內部消息,于是投入全部積蓄在地鐵總站附近的某棟商住兩用樓裏買下了整整三層樓房,又在地鐵出站口附近買下了一排商鋪。那會兒這片兒才剛剛開發出來,一副鳥兒不拉屎的破落樣,房價也低得離譜,和市中心的價格比起來,完全是一天一地,然而仍然無人問津。賀寂買房子那會兒,那價格跟白送似的,後來地鐵開通,地産商加大了對這片區域的投入,商圈兒慢慢建立起來,鄰近的幾所大學校區也漸漸投入使用,人流量一下就大了起來,原本荒無人煙的郊區,也改頭換面成了個繁華之地。

賀寂自己開了幾家店,又把剩下的商鋪住房租了出去,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其實收入頗豐,不比他以前差多少,而且還清閑,一年半載收個租,隔三差五去店裏轉一圈兒,其他時間全歸自己支配。他這些年發展出了不少個人愛好,有動的有靜的,格鬥拳擊馬拉松,畫畫練字看閑書,還學了幾樣比較偏門的語言,也不為有什麽大的成績,就是個玩兒。他也算是經過見過的,五花八樣高鼻子低眼兒,什麽樣的人都看過,有努着勁兒要做人上人最後得償所願的,也有憋着一口氣要鬧個驚天動地的大新聞,最後活成了一股蔫兒屁的。在目前的他看來,怎麽做都沒錯,怎麽做也都沒勁兒,人生這種東西,一旦被談論,就開始被消解。

賀寂當初買下了三層商住兩用樓,他租了兩層出去,剩下一層用來開了個小型旅店,衛廂就是他這旅店的店長兼前臺。

對于賀寂這些年的經歷,樂閑囫囵知道點兒,消息基本上都來自于賀媽媽。然而賀寂對媽媽一直是報喜多,報憂少的,所以在樂閑心裏,賀寂仍然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大學霸,無堅不摧的別人家的孩子,即使他每天無所事事收租度日,那也必然是蘊藏着深刻而豐富的內涵的。

賀寂挂了電話,見樂閑仰着頭乖巧地看着他,于是解釋道:“我那旅店的店長,讓我去處理點兒事。”

樂閑心裏還在糾結那黃裙子姑娘的事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門外那姑娘怎麽辦?”

賀寂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機,給物業打了個電話:“你好,物業對嗎,有個姑娘一直守在我門外……不認識……可能是推銷什麽的吧,嗯,對的,麻煩你們來處理一下。不,不用報警,主要是我待會兒要出門,怕她纏着我,你們想辦法讓她離開就是了,行,謝了。”

賀寂把手機擱床頭上,打開衣櫃,拿出外出的衣褲,轉頭一看,樂閑還站在門邊,拿腳尖劃拉這地面,睜着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

賀寂對他晃了晃自己手裏的衣物。

樂閑裝作看不懂的樣子,繼續膩在原地。

賀寂開口道:“我換個衣服。”

樂閑忙道:“你換你換,我不介意的。”

賀寂:“……”

我介意啊。

賀寂倒是沒多想,在他模糊不清的記憶裏,樂閑小時候似乎也挺黏人的,尤其愛黏他。他做個作業,樂閑能從他腳脖子一直爬到後頸窩,樂閑媽怎麽拽都拽不下來。樂閑膩在這兒不願意走,他只以為是這孩子天性使然,倒是沒往別的方面想。于是賀寂也沒說重話,只是用表情向樂閑示意。

然而樂閑還是賴在原地磨磨蹭蹭地不想出去,厚着臉皮想要飽一飽眼福。賀寂無奈,只得幾步上前,握住樂閑的肩膀把他送了出去,然後當着他的面冷酷無情地關上了大門。

樂閑瞪着眼睛對着門板運氣,幼稚地想着總有一天要讓賀寂求着自己看他換衣服。然而想到賀寂低聲下氣求人的樣子,他又不由自主地心疼起來,覺得賀寂這麽好的人不該低頭,就應該永遠高傲耀眼。要是自己真能和他在一起,他一定要盡己所能地為賀寂付出,一直一直做退讓包容的那一方。

是的,他就是這麽喜歡賀寂,喜歡到不想讓他受一點委屈,即使是為了自己。

正胡思亂想間,卧室門突然打開。賀寂沒想到樂閑還巴巴地站在門口,拉開門板後直接大步往外,正好跟樂閑撞成了一團。

賀寂下巴撞在賀寂鼻梁上,右腳恰好才在樂閑的小指尖上,樂閑疼得龇牙咧嘴,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加上被賀寂撞得重心不穩,仰着腦袋往地面倒下去。賀寂忙着收回腳,又要伸手去撈下墜的樂閑,即使他一向敏捷,這會兒也有點兒手忙腳亂。雪上加霜的是,樂閑本能地伸手拉了他一把,于是他也跟着重心不穩地摔了下去。

在樂閑後腦即将與地板親切會晤的千鈞一發之際,賀寂一手摟着樂閑的腰,一手撐着地面,手上使力,力挽狂瀾地帶着樂閑旋轉了一圈兒,将自己和樂閑掉了個個兒。

驚魂未定之際,樂閑清晰地聽見砰的一聲,那是賀寂身體撞擊地面所發出的聲音,與此同時,他嘴唇觸到了一個柔軟的物體。

那是賀寂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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