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喲，小唐，出門兒賣碟子呀？”

“诶，開工咯。”唐寧背後背着個大旅行袋，手上還拎着兩包盜版碟片兒，腋下夾着個小板凳就從他們院兒裏出去了。

他細胳膊細腿，各自又高，這會兒兩大個包袱更是顯眼。

在這跟他打招呼的胖子叫盧大勇，算是他們院兒裏混得很不錯的一個了，自己開了館子，又開着二十來萬的車，出門也能被人喊一聲兒盧老板。最讓唐寧羨慕的是，盧大勇給自己老娘在高新區買了套新房子，又大又漂亮，那小區裏頭的花花草草都透出一股子出塵脫俗的清香。他每次見着肥不見耳的盧大勇就想，自己要猴年馬月才能讓自己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呢。

唐寧看起來挺年輕的，精精神神的一小夥兒，笑起來還有點傻樂的味道，可他翻年都二十八了。

他們住的這個院兒以前是個紡織廠的職工宿舍，全是一水兒的三四十年的老房子，又逼仄又亂。說白了就是一平民窟。唐寧算是混得一般的，賣盜版碟兒還是有錢賺的，可惜畢竟是個違法行業，他也只能這麽朝不保夕的混着。

這年頭，即使一個月掙個三千，只要有三險五金，在唐寧看來都是無比好的。

他雖然還年輕，可也已經有點扛不住這有今天沒明天的生活了。

唐寧看起來是個不學無術的人，可骨子裏還是孝順排第一的。他雖然沒有經歷父母離異，但是他爸作為一個人民警察──片兒警──包二奶很多年了，二奶的女兒也都快上大學了。所以唐寧從小就心疼他媽，當然，這樣的家裏呆著唐寧也難免有點憤世嫉俗。

上了和平小區外頭的那架大天橋，他在老位置蹲着，擺上攤兒便叫賣。

下午沒啥生意，到了黃昏就不一樣了，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下班放學的擠了地鐵出來的，飯後遛彎的把天橋擠得滿當當的，唐寧攢了一下午的精神勁兒全拿了出來，大聲的吆喝着。但凡有人瞟他的攤子，他就能立刻跟報菜名兒似的把最新的片兒報一通名字。

這一片兒沒大學，所以學生大部分都是高中生，一個一個穿得像是抽象畫裏走出來的似的，耳釘一排打下來把耳朵紮得跟個刺蝟似的，怎麽看怎麽鄉村非主流。當然，這區是舊城老區，大家的生活水平決定了精神層次。

唐寧的攤位前此刻正站着這麽三位，花裏胡哨，品味閃瞎了他的狗眼。

他望着中間那個高個兒，長得還挺不賴的，可惜這扮相簡直毀了好樣貌。

三人圍着唐寧叽叽喳喳的問了句什麽，還齊刷刷的把目光定格在他身上，他一擡頭就逆光看見三雙銀藍色的美瞳，跟妖精似的，把他生生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風太大，沒聽清，哥兒幾個要看點什麽碟子，新上映的鴻門宴已經有了，高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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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問你這個了，有沒有那個……”

三個少年穿得再怎麽奇葩，一說到這個還是壓低了聲音，跟做賊似的，似乎還帶著點不好意思。

唐寧嘿嘿一笑，對這些小孩兒想買什麽他清楚得很，立刻殷勤的站起來從身後撈出一個同時繡著阿迪達斯跟耐克标志的旅行包。

“要哪種類型的，日本的？韓國文藝的？臺灣香港的都有？歐美最近卡得比較嚴，碟子不多，都是老的，我給你們算便宜點。還有兩個印度的，尺度很大！”

聽他劈裏啪啦介紹完，三個男孩子把頭往拉開的口袋裏伸，似乎有些猶豫，唐寧又不敢明目張膽的給他們拿出來。別看他們這個本來就是個違法的行當，可也有行規，他這樣的擺攤的要是被這一帶的老大發現買黃片兒，搶了生意，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所以他從來不敢吆喝也不敢擺出來，只能等客人來問。而且這種小孩是最好騙的。唐寧賣力的小聲介紹著，希望能提起大刀狠宰這三個男生一刀。

站在右手邊上個頭兒最大的那個胖男生忽然擡起頭一點問：“我們不是問這個？有沒有……那種，就是那……男的和男的？”

見多識廣處變不驚的唐寧立刻問：“你們是想看有故事情節的呢，還是單純要黃一點的呢？”

三個男生被這麽一問就傻眼了，不知道要那種好，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買這種片，以前都沒看過。

唐寧本着他的敬業精神開始給人介紹：“你們要是想看劇情的有藍宇，未删減版，劉烨胡軍演得，身材杠杠的！還有斷背山，這個是美國的，這些都是特別有名的。泰國的，日本的也很多，都是高清有劇情的，我這兒的碟子都是最全最新的，保證好看沒話說。我看哥兒幾個是第一次來，我肯定給你們算便宜點，圖個回頭客是吧。”

說著他又從口袋裏掏出幾長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碟片，湊近三個男生，神神秘秘的說，“喏，這些呢，就是不打馬的，全黃的，多人的，野外的，白人黑人亞洲人什麽都有。最低價，10塊2張怎麽樣？保證質量，放不出來你找我換！”

三個男生也有點心動，小心的撥弄那幾張一看封面就很勁爆的碟片，你看我，我看看你。

唐寧也不催促他們，他感覺這買賣是肯定做得成的。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就這幾張碟子的封面都夠他們回去撸一發了。

正等着這三人兒選，忽然有人在人群裏嚎了一嗓子，“城管來了！”

這話對於唐寧他們這些撿攤兒來說比死神來了還管用，在這天橋上，城管可以算是他們頂頭上司，但也不僅僅如此。平時他們這些沒執照的小商販跟城管的關系還是可以的，進進貢也就和平共存了，但最近這個全國大會那個國際比賽的，城管基本上也不給他們面子了，每天一到晚上就來趕人，弄得雞飛狗跳的。

三個男生跟本沒反應過來唐寧就神速的奪回了他的碟片然後扯起地上的塑料布把所有碟片殼子一包，另一只手操起小板凳和背包，拔腿就跑。那熟練程可以看出唐寧在撿攤兒這事兒上是很有天賦的。他個兒高腿長，比誰都跑得快，遠遠的就能看見他一個人在人頭顫動的橋上狂奔，怎麽看都像是架土飛機。

狂奔半條街，唐寧跑得氣喘籲籲，比劉翔跑完跨欄那模樣還喘。

他腳步不停的往前走，雖然已經下了天橋挺遠了，可還是不安全，現在這些城管比他親爹那種片兒警還黑，不追出五裏地罰款就跟不能顯示他們在行使國家賦予的神聖權力似的。

走到街口，這是個偏僻的後街，平時也是各種行人亂竄的，并沒有什麽車水馬龍，他沒怎麽多想就沖出了馬路。

可三筆寫個寸字，唐寧偏巧今天被追了一場，精神恍惚，沒看清有車已經逼近。

“刺啦──”一聲，唐寧給吓得往後退了一步，沒站穩，後退半步一屁股坐在了馬路正中間，摔得呲牙咧嘴的。半包碟片也從沒拉上的旅行袋裏嘩啦啦倒了出來。

他定定神，再一擡頭，就看見眼前一輛黑色保時捷卡宴，車身透亮透亮的，跟剛噴了新漆似的，尤其是照在昏黃的路燈下，更叫唐寧咽了咽口水。他剛才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蹭到別人的車，像他這種小市民已經被訓練出了毫無法律意識的堅強靈魂，一看到對方是輛好車就腦補車主有錢有勢，立刻怕給人蹭花了要賠錢。

他坐在地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起來呢，還是等車主下來，就他這個樣子，如果不仔細分辨，十有八九會被人當成當街碰瓷的。

片刻後，黑色轎車的車門開了，唐寧側頭就看見一條筆直的小腿從車裏邁了出來，皮鞋是高級貨，一看就知道普通幾百塊錢是不能買到的，再往上看，唐寧徹底沒屁了。他不是被車主富貴逼人的穿著和高嶺之花的表情給吓住了，他是被這個下來的人是他認識的人給吓得徹底沒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