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他身上的行頭值錢,坐在精美宮殿裏,偏生恍惚間給人一種貴不可言的錯覺。

這種怪異感一直延續到下午才得以排解。

蕭畫師态度恭敬,卻沒有他們的謙卑,不讨好權貴,不輕視底層,這樣的他與公主站在一處,就像兩個地位平等的人。

他掌控着周圍人對他的印象。

夕陽給她周身抹了一層金邊,美目顧盼生輝,宮人們不敢直視公主,這一幕只屬于他一個人。

聽聞女兒突然心血來潮要畫像,皇後也只當她貪玩,不想竟畫了一天,複等皇帝忙完,一同來瞧個究竟。

猛地聽宮人喊“皇上、皇後娘娘駕到”,蕭泓澄呼吸一滞,他爹不是皇帝殺死的,但也是他逼死的。以往沒覺得如何,此刻要跪一個滅族奪位的仇人,腿怎麽也彎不下去。

心中情緒翻湧厲害垂眸掩飾,餘光瞥見身旁一片粉色衣裙,罷了,上一輩的事上一輩了,如今他想娶人家女兒,跪一跪未來岳父也是理所應當的,複緩緩跪下。

“都起來吧。”皇帝道。

皇帝不由打量起這個新畫師,長相陰柔沒有陽剛之氣,女兒雖極力掩飾緊張,但難逃他眼睛。難道女兒中意這款的?

女兒中意的與自己大相徑庭,老父親頓時不悅。

瞥了一眼尚未完成的畫像,皺着眉頭道:“這畫四不像,宮裏奴才辦事越來越不用心,盡找些略懂皮毛的畫師濫竽充數。”

兮妍急了,就知道自己小心思不能先告訴父皇,這還是個畫師就嫌棄上了,往後若是……還不得一句話就全盤否定了?

“母後……”

看看一臉不悅的夫婿,再看看一臉着急的女兒,以及置身事外的畫師,皇後強忍笑意。

這人前幾日還說要嫁女兒,今日女兒身邊不過出現一個男子就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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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青年面如冠玉,舉止文雅讓人如沫春風,還能在他們面前不卑不亢,倒是好心境。不過女兒如此在意他可不是好事。不管內心如何,嘴上道:“這畫還沒有完成,皇上未免太早下結論。”

兮妍不想父皇母後現在就因她為蕭泓澄争吵,也不想他們現在就注意到蕭泓澄。她對他心動,但沒到為他違抗父皇母後,若是父皇母後出言反對,她定是要舍棄的。在了解他品行與心意以及明确自己感覺後,确認了彼此,她想那時才是介紹蕭泓澄之時。

“女兒新學了一首曲子最是能舒緩疲勞,父皇可要試試?”

夫妻相處十幾年,一個眼神便能明白所有,皇帝解意,笑道:“走,朕倒要聽聽看有沒有你說的這麽神奇。”

危機解除,兮妍心中放松,離去前回頭見那人癡癡站在原地不動彈,可是被父皇打擊到了?

夜間皇後坐在梳妝臺前抹香膏,連脖子都抹得仔仔細細,抹完又拿着香膏去到龍床邊,食指挑起一塊潔白香脂就準備往皇帝臉上塗。

以往皇帝欣然接受美人恩,此刻卻不樂意:“這東西都是女人家塗的,大老爺們哪用得着這些?”

皇後從他一本正經的臉上看出了酸意,撲在帝王懷裏笑得花枝亂顫,“多少年的事了,皇上還沒忘懷呢?”

前朝男子興塗脂抹粉、衣裳薰香,她曾心儀的男子也不例外,皇帝知道後好生吃了一通幹醋,往後禮部倡導男子以清爽力量為美。

皇後笑夠後直接把香膏塗在皇帝臉上,“這香膏是用珍珠雪蓮制成,保養肌膚有奇效。”摸着皇帝眉間紋路有些心疼,“我與皇上本就相差年歲,皇上再不保養自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兩輩人。”

皇帝黑着臉箍緊懷中美人,“你在嫌我老?”

美人給了個挑釁眼神,二人鬧了一通,皇後說起正事:“妍兒還小不懂情為何物,見到人好看就喜歡多看幾眼,時間久了,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任人再美,見地上不去,那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歡喜也就慢慢淡了。若是我們現在就出言阻攔,一則讓她傷心與我們心生嫌隙,二則還讓那畫師在她心中留下痕跡,得不償失。”

皇帝點點頭,“便是喜歡留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朕的掌上明珠還不能多幾個男人?”

皇後很想翻白眼,幸好妍兒不是男孩,不然保不定養出個花心大蘿蔔。

皇帝又道:“就這麽任由他們小打小鬧也不成,那畫師雖不足挂齒,但長此以往恐養大他的野心。明日我挑幾個女婿人選,你若是也覺得不錯,就召進宮見見。有了對比,妍兒才知道誰更好。”

翌日皇帝把朝政放一旁,把京中世家公子資料都翻了個遍,不甚滿意地勾了幾個人選。

這人有一點不好,就是分辨不出他的喜怒。他雖面色如常,兮妍想着昨日,有心想要安慰他一下。

畫中她的眉眼已經落入紙上,只待上色即可完事,贊道:“蕭畫師下筆如有神,倒是把我畫美了幾分。”

這麽明顯的吹捧若是聽出來,那就是傻子。

“公主仙人之姿,小人筆下描繪不及公主萬分之一,當不得公主如此誇獎。”

好話誰都愛聽,二人互相吹捧,各自心底都出現一絲甜意。

他目光灼灼,她移開視線急急敗退,生怕心底歡喜被他看個透徹失了先機。

她笑顏如花,他不動聲色漫漫推進,唯恐猛浪舉措驚擾到她從而漸行漸遠。

程思明遠遠見表妹與一男子并排站着有說有笑,心中酸溜溜的,疾步上前擠開蕭泓澄,“表妹。”

俊美面孔猛地換成白胖胖的包子,兮妍瞪大眼睛,“表哥怎麽來了?”

程思明比兮妍大一歲,十五歲的少年心思簡單,小時候表妹不閑他愚笨護着他不讓人欺負,長大後更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他喜歡表妹。

轉頭示意宮人上前,指着籠子裏的虎皮鹦鹉一臉驕傲道:“這鹦鹉不比尋常的,可靈性了,會與人對話。表妹試試。”

兮妍來了興趣,剛想逗逗這鹦鹉,又想起曾經看過的話本子主角因為誤會而抱憾終生,不想讓蕭泓澄誤會她與表哥有什麽,悄悄移開一步,“蕭畫師,你替我試試。”

被人差點擠到地上,蕭泓澄對這冬瓜少年有着氣。聞言自當遵旨。

“你會幹什麽?”

“會讨好公主。”

“然後呢?”

“娶媳婦。”

鹦鹉怪異嗓音讓表兄妹二人臉蛋都紅彤彤的。

被點破心思的程思明快速奪過宮人手上鳥籠,也不敢看兮妍,甕聲甕氣道:“表妹,這鹦鹉是被人教壞了,改明兒我再弄只好的給你送來。”說完急忙忙跑了。

旁邊那人一臉笑意,兮妍便想走。只是還未移步就聽見他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聲音。

“這鳥兒甚有靈性,還知道來宮裏娶媳婦,莫不是它也知道宮裏的比外頭要好?”

目送一行人離去,蕭泓澄笑容變淡。

表哥表妹,好親密。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懵懂,還在試探中

很久以後翻舊賬

兮妍:你當初一點也不主動

蕭泓澄一手拿畫具,一手脫她衣裳:你現在知道我當初最想畫什麽了吧?

☆、聽見心聲

身着百蝶穿花裙子的小公主猶如采花蝴蝶一樣忙碌,時而飲茶,時而品果,唯獨眼神欠奉。

蕭泓澄低頭抿嘴偷笑,真是可愛。

若是再不有所表示,恐怕這白玉娃娃就要拂袖而去了。

這木頭樁子昨日看她笑話,今日還沒事人一般,兮妍決定再不理他了。

就是你走來跪下認錯也別想!

可他微笑着俯身,明亮眼睛中全是她,靠得這樣近,都能聞見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她腦袋開始暈乎乎的。

小公主白淨小臉因他而爬上兩朵紅暈,心情很好的木頭人想下手去捏捏看是不是如雲朵一樣柔軟。

居然敢居高臨下俯視公主,雲夢剛想訓斥,便見簫畫師手一轉,從公主頭上牡丹花簪上捏出一個綠豆大小彩色瓢蟲來。牡丹花簪是用寶石薄片鑲嵌而成,顏色從裏到外漸變,風一吹,花瓣猶如真花一樣會晃動,那蟲子就藏在花瓣裏頭,也不知蕭畫師是如何發現的……但她沒發現就是失職,忙跪下請罪。

兮妍哪裏有心思去罰雲夢,她只想着頭上是不是還有,會不會已經鑽進她衣裳裏頭了?

小姑娘快被他逗哭了,蕭泓澄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惡趣味,居然覺得她慘兮兮的模樣很讓他開心。

輕咳一聲,溫言道:“這蟲子還在半空中就被小人接住,公主不要害怕。”

此話周全了兮妍顏面,用玉蘭團扇擋在眼前,“快拿走。”

蕭泓澄挑眉看了看掌心蟲子,算你有功,就不捏死你了。走到幾步開外的地方把蟲子放在樹葉上,返回道:“宮裏花草衆多,有蟲子是難免的,小人為公主畫的畫像只差着色,公主回掬月宮也是一樣的。”

兮妍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又怕現在回宮讓人覺得嬌氣。

看在他如此體貼的份上,就不計較他昨日的過失了。

回到掬月宮就立馬吩咐人準備香湯,從頭到腳洗刷兩遍才把惡心感去掉。

天氣不冷不熱,兮妍不願意讓她們在室內用香爐熏幹頭發,撐開窗戶披頭散發坐在窗前晾幹,微風拂過帶走陽光給予的熱烈,最是舒适。

蕭泓澄善花鳥不善人物,許是心中有她,紙上的女子異常靈動,似乎只要風一吹,就能從紙上走出來。

然畫得出她的容貌,卻畫不完她的嬌俏,這只是一幅畫。

烈日當空,暫無要事,宮人都在陰涼地方歇着。蕭泓澄走走停停賞花賞草亦無人注目,忽地驚鴻一瞥,畫上女子青絲鋪背,白淨肌膚在陽光下清涼無汗,嫣紅小嘴勾起笑得甚是甜蜜,她閉着眼在傾聽着什麽。

香竹郁郁蔥蔥,風吹着竹葉譜出一首樂曲。

她聽到了什麽?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嘭”的一聲響起,蕭泓澄睜眼,紫檀雕花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雲夢瞟了瞟窗戶,小聲詢問:“公主您怎麽了?”

兮妍把手從滾燙的臉上移開,先聲奪人:“什麽怎麽了?太陽曬得我臉疼,你也不知道心疼你家主子。”

是您讓我們站一旁不許打擾的……雲夢無法辯解,試探道:“太醫說蘆荟膏有鎮痛美顏的功效,奴婢拿來給公主敷敷?”

臉上冰冰涼涼,心中燥熱卻沒有東西可以緩解。

貪涼着了夏日的薄紗裙,今年的夏日裙裝尚未完工,去年的衣裳今年穿着有些勒緊,也不知被他看去了多少……

這木頭樁子難道不懂得非禮勿視嗎?

拖拖拉拉用時五日,畫像總算是畫好了。

畫像如何兮妍沒心思看,讓人賞了蕭泓澄,再讓他回如意館。

蕭泓澄看着托盤裏兩錠金燦燦的金子發愣,這是錢貨兩清?從善如流接過,道了謝,慢慢往如意館走。

說來也怪,明明沒有記憶,走在其中卻能熟門熟路。

走到半道,遇見一個老太監。

老太監身着藍色孔雀圖案長袍,頭發花白,笑得慈眉善目,“畫師這是剛從掬月宮出來?”

蕭泓澄不置可否。

他也不在意,繼續道:“公主是咱們宮裏的寶,她一出生,宮裏所有的奴才都有賞。平日裏誰若犯了錯,去求公主保準沒錯,有她在,咱們做奴才的日子好過太多。”

“付國建立不到一年公主就出生了,公公可是在告訴我,前朝的日子不好過?”蕭泓澄停下腳步似笑非笑。

榮德四處看了看,複拉着蕭泓澄走到一處無人宮殿。

他跪在蕭泓澄面前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蕭國不複存在,小主子還活着已是萬幸,萬不可做些冒險之事。”

“蕭國早亡了,我是你哪門子主子?你也需要擔憂,正如你所言,活着已是萬幸,哪裏還有報仇的心思?”

“那您進宮是?”

在宮裏生活有些耳目總不致于處處受阻,這老太監在宮裏生活幾十年,雖還是一個普通奴才,但結識的人不在少數,他認出自己沒有去皇帝面前揭穿邀功請賞,還勸自己不要冒險,倒是可以試着相信。

“進宮來看看原先的家,若是宮裏還有亡靈徘徊不去,也可開解他早日投胎轉世。”蕭泓澄語氣頗為寂寥。

榮德是個人精,知道蕭泓澄不信任自己不肯說真話,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人老了念舊,只要不涉及性命,能幫則幫。

“老奴在宮裏還算走得開,小主子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盡管開口。”

蕭泓澄擺擺手,“再說吧。”

回到如意館立即被幾人圍着問東問西,蕭泓澄晃晃手中的金子,赤、裸裸的顯擺,清高孤傲的畫師自是不願意與銅臭味打交道,以免沾染上丢了靈氣,複再無人圍着他問話。

人生頭一回掙的錢是女人錢,這個認知,蕭泓澄好氣又好笑。

小公主又生氣咯。

不過生氣才有機會哄她開心不是?

對此,現實送他三個字:想得美!

皇帝雷厲風行,皇後斟酌再三,暫定了三個人選。

其中沒有自家侄兒,一則女兒對侄兒沒有男女之情;二則侄兒沒有大才,擔不起皇夫的職責,還有就是擔憂皇帝疑心外戚。

聽說女兒把畫師送了回去,這幾日悶悶不樂都是為此,可這對皇後來說就是個好時機,趁虛而入可是高招。

成親可以晚點,相識一定要趁早。

手中紅豔豔的燙金帖子握在夏國公夫人手中滾燙得似要着火,翌日一大早就帶着兒子進宮面見皇後。

歷朝驸馬都不得參政,空有一個唬人頭銜而已,然這朝只有一個公主,便是最終驸馬還是不能參政,皇帝給公主的封地必是最廣闊最富饒的,這些足以讓後十代過上富貴生活。

再說皇帝手段強硬,不許大臣議論立儲之事,公主到最後會不會還是公主,誰也不好說。

夏世子年十八,已是舉人,夫子稱其有狀元之才,長得儀表堂堂,舉止溫文有禮,最重要的是院子裏幹幹淨淨。

皇後原先與世人一樣覺得男子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後被天子寵出了妒忌,自家女兒身份高貴自是不可能與他人共侍一夫,便是只是曾經沾染也不可以。

皇後問了幾句話,賞了他文房四寶就讓他退下,這才讓人喚女兒過來。

女兒家金貴,可不得輕易輕易示人。

兮妍聽母後傳喚也不做他想,進門見夏夫人在有些詫異,這又不是節日裏,母後為何讓她來相見?

夏夫人自是捧着兮妍,皇後也樂見其成,直誇得兮妍面紅耳赤。

好不容易脫離出來,又被雲華領着去側殿,透過窗戶縫隙看到一個男子立在不遠處,不由得又鬧了一個大紅臉。

想走,雲華那門神堵着不讓。母後身邊的大宮女也得給幾分顏面,便賭着氣坐一旁。

時間久了生悶氣也沒意思,便打量起門外那人。

長相比不上蕭泓澄,比下倒是綽綽有餘,身高也不及蕭泓澄,此刻站着有些放不開,不及蕭泓澄大氣……

怎麽盡說那個壞蛋的好?

家世比蕭泓澄好一萬倍,學問比他好,禮數比他好。

所以蕭泓澄也不是很優秀。

盡管如此比較,心中依舊不得勁,腦袋裏有兩個人在争吵。

一個說:人無法決定他的出生,所以連帶的他學問禮數這些不可避免地差些,只因他身處環境不需要太講究這些。

一個說:他不講究,難道你也不講究?你身邊的人個個優秀,你選這麽個人也不怕別人笑話。

送走夏夫人,皇後見女兒恹恹的,看了雲華一眼,這是沒看上?

雲華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公主怎麽了。

“母後,女兒頭疼得厲害,請準許女兒回宮歇息。”

一聽女兒頭疼,皇後立馬要宣太醫,兮妍卻不樂意。皇後心思轉了個彎,定是難以取舍。不是病,皇後也就放心了,囑咐宮人好好照顧公主。

公主向來是皇宮的中心,有關她的一切都有幾百只眼睛盯着。

長春宮的消息捂得再緊,也保不住風刮着落到有心人耳中。

榮德聞訊本不上心,忽地想起小主子一進宮就接近掬月宮,這男未婚女未嫁,男才女貌的,保不準上一輩結仇,這一輩結親。

複找到蕭泓澄狀似無意提起。

公主這麽小,皇後就已經開始挑選驸馬了?

不過也是,公主這麽小,他不也虎視眈眈盯着?

轉眼見榮德一臉窺知真相的笑意,輕咳一聲:“公主如何反應?”

榮德一本正經道:“聽說公主回到掬月宮就躲着不出來,想是第一次經歷那事很害羞。”

蕭泓澄目露兇光,他的寶貝怎可拱手讓人?就是她自己也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瓢蟲:它只想看畫上美人。為何會到美人頭上?

☆、一號情敵

年少慕艾,京中貴女環肥燕瘦,各有風韻,最受王孫公子青睐的還屬養在深宮的帝王掌中珠。作為年歲相當的夏雲逸,也免不了被好友拉着一起偷偷談論。

公主地位超然、公主貌美絕倫、公主善良可愛,若能娶到公主,實乃三生有幸。

公主只有一個,這個多只眼睛盯着,不喜與人争搶的夏雲逸漸漸不再關注公主。世間女子風格迥異,若是沒有公主的身份,公主也不過是個普通女子。

不過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因上頭有意而有了牽連,加之家中長輩意見一邊倒,夏雲逸沒有為難帶着小心來到宮裏。

太液池波光粼粼,陽光下的湖水随風晃動得人眼發暈,眯眼只見湖面三三兩兩蓮花亭亭玉立,眨眼間吸收日月精華化作人形,冰肌玉骨,鮮妍獨立。

“夏世子,見到公主還不行禮?”

原是已經投好胎,來凡間嘗一嘗七情六欲。

夏雲逸聞聲忙跪地請安。

此番這場“偶遇”,兮妍是同意的。

一面之下的歡喜到底是薄弱的,長久相處還得看品行,他那日的不規矩讓她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若是兩情相悅還說得過去,可他們什麽都不是。

對于母後的提議,她思考一下就答應了。

他若有意,定會有所表示;他若無意,自己也不用再糾結。

總之,這主動權在她手裏。

“夏世子請起。”

見氣氛稍顯尴尬,雲夢道:“此處風大迷眼,奴婢在湖心亭擺上茶水點心,公主去那處賞景最是得宜。”

公主已經移步,夏世子還立在原地發愣,雲夢笑道:“夏世子可要同去?”

夏雲逸俊臉一紅,作何女兒姿态?調整一下心态,大步追上公主。

抛去拘謹,夏雲逸款款而談,兮妍靜靜傾聽,時而搭話幾句,總體上算是氣氛融洽。

蕭泓澄聞訊而來便見湖心亭內坐着的兩人談笑風生,宮人們亦是樂見其成的模樣。嘴裏苦澀蔓延,怎的幾日不見,他就成了舊人?

既然新人在笑,他這個舊人也當去哭一哭找找存在感。

飲了一壺茶,夏雲逸起身告退。如今民風雖開放,但太激進可能會在公主心中留下不好印象,循序漸進方能走到最後。

上次在禦花園經歷的蟲子事件陰影還未過去,從太液池回掬月宮必定會經過禦花園,兮妍打算繞遠路回去。

小公主提裙而上,鬓上羊脂白玉荷花步搖在頰邊搖曳,驀地擡頭,驚豔了時光。

蕭泓澄眸色變得幽深,從暗處走出,“公主。”

兮妍身子僵了一下,轉頭見他一臉笑意,心情也說不上好壞,敷衍地點點頭。

這是有了新人,連話也不願意與舊人說?她冷淡如斯,蕭泓澄一肚子話堵在喉嚨裏擠得生疼。

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他微笑說道:“小人剛從禦花園過來,若不是在此遇見公主,還以為公主不想看到小人,從而避開小人呢。”

蕭畫師是不是太目無尊卑了?不過公主不發話,雲夢也不敢貿然喝斥,“蕭畫師慎言,向來都只有奴才避開公主以免沖撞公主。”

言下之意便是你太擡舉自己了。

兮妍蹙眉看了雲夢一眼,心中卻微微泛甜。雖然他眼睛不太規矩,但将心比心,喜歡才想靠近,此刻他動怒口不擇言應是想激一激自己。

“雲夢,把剩餘點心留給蕭畫師,咱們回去了。”

人走光後,蕭泓澄慢慢低頭看向手中烏木描金邊食盒,這是何意?打一巴掌給塊糖?

兮妍午膳胃口極佳,午後面對皇後的詢問,一改往日懶散認真回答:“夏世子滿腹經綸,引經據典随手捏來,可女兒又不是他同窗能與他辯論文章,這就是女兒對他的看法。”

皇後一愣,這是嫌棄人家呆板木納?又聽她女兒道:“不過他第一次見女兒找不到共同話題也不是他的錯。”

這便是有戲了。

皇後道:“母後也不是着急,若是同時看幾個,會遭人诟病,這一個個慢慢了解需要時間。若是不好的,咱們不要就是。”

征得女兒同意,幾日後,皇後又宣夏國公夫人進宮。

面對面還不覺得什麽,夏雲逸回去後發現腦袋不由自主浮現公主倩影,擾亂了他讀書時間也不覺得苦惱,開了庫房把這些年積攢的寶貝逐一擺出來,覺得都配不上公主,最後去祖父書房找了一本手抄古譜才算滿意。

“聽聞公主琴藝高超,雲逸無意中得到一本古譜,雲逸不才,留着也是生灰,好譜配知音,特獻給公主。”

皇後雖然嬌寵女兒,但女子該學的琴棋書畫樣樣不落一并請大師教學,兮妍琴藝是不錯,但遠遠不到高超的境界。

不過別人第一次送禮也不好拒絕,接過道:“多謝夏世子美意。”把古譜讓雲夢收起來,又交代:“把父皇前日賞我的新安香墨取來。”

轉手遞給夏雲逸,“禮尚往來,還請夏世子不要嫌棄。”

夏雲逸剛想圍繞琴藝與公主交流一下心得,就聽宮人道:“公主,蕭畫師求見。”

雲夢一臉無辜,她也不知道蕭畫師為何會在這個時刻急着要見公主,問他只說有急事。

兮妍轉了一下眼睛,“宣他進來吧。”

他背着光走進,明明看不清楚他表情,她卻感覺他火熱視線牢牢鎖定她。

左等右等不見他開口,兮妍忍不住開口:“蕭畫師前來所為何事?”

蕭泓澄覺得事态不能再任由這麽發展下去了,不過一個家世優越的書呆子,哪裏有他好?便要站在一起讓眼神不好的公主看看清楚,世間好男兒該是他這般才是。

進門就見情敵寶貝似的拿着一個檀香木盒,想起她給自己的那兩錠布滿銅臭味的金子,蕭泓澄險些咬碎了牙。

現在是送禮,往後是不是要送定情信物?

心中一萬個煩躁,嘴裏一絲都不曾帶出,“四月天是一年當中最美的時候,小人想着不趁機為公主畫幾幅畫像實在可惜,特前來詢問公主意見。”

夏雲逸道:“雲逸畫技雖不能與當世大家相比,還算尚可,願盡綿薄之力為公主留下色彩。”

大家都是男人,彼此看一眼就能明白其心中所思所想。

一個落魄畫師,也敢肖想公主,真是心比天高!

她并不看他們,蕭泓澄心中有點遺憾,不動聲色移到她視線範圍,“為公主作畫本是小人職責所在,再者懂作畫之人都知曉,若想畫出驚豔之作,定是需要長時間接觸了解人物方才能夠。夏世子若日日進宮為公主作畫耽擱學業,難免會遭人閑話。”

本是大家都意會的事情,成與不成都有進退的餘地,傷不了和氣,猛地被拿上臺面來,實在有辱斯文。

在公主面前被一個地位卑賤的畫師擠兌,落了臉面的夏雲逸沒有當成發作。

兮妍自是不會幫着蕭泓澄說話,雖然這個局面是她樂見其成的。

“作畫的事往後再說吧,若有需求,雲夢會去如意館找蕭畫師。”

言下之意是嫌他多管閑事?真是……想堵住她嫣紅的氣人小嘴。

“那小人就恭候公主旨意了。”說完也不走,橫插在兩人中間。

公主不開口趕人,似乎還有縱容之意,再看旁邊這人一臉欠扁,夏雲逸第一回覺得君子動口不動手有個時候并不适用。

來日方長,便向公主告辭。

蕭泓澄也跟着告退,不急不緩走在夏雲逸後頭。

夏雲逸氣徹底不順了,感情這厮就是為了确認他離開公主?憑什麽?

賞了一錠銀子讓領路宮人去一旁等候,停下腳步面向蕭泓澄。

然對方是個不知趣的,微笑點頭,便要施施然離去。

夏雲逸冷冷開口:“蕭畫師進宮不足一個月已游刃有餘,真是足智多謀。”

這個情敵不笨嘛,還會諷刺他別有用心。

蕭泓澄笑道:“夏世子第二回單獨與公主見面就知道送禮讨好公主,看來也不全是讀的聖賢書。”

夏雲逸溫文爾雅的姿态徹底維持不住,眼帶威脅怒意看着蕭泓澄,“蕭畫師藝高人膽大,但也別忘記自己的身份,你與公主之間有雲泥之別,奉勸你一句,切勿盲目自信,以免身首異處。”

蕭泓澄神色自若,“多謝夏世子告誡,只是在下聽夏世子言下之意,似乎已把公主看作是囊中之物?”

這話大不敬,可夏雲逸不是以權壓人者,若是能讓這心高氣傲的打消念頭,承認又有何妨?難道他還敢到處宣揚?

“是又如何?”

蕭泓澄點點頭,一臉明白地走了。

夏雲逸本以為自己不找蕭泓澄麻煩就已經夠仁慈了,不過一日,宮外都已經流傳夏世子野心勃勃想要尚主的小道消息。謠言傳得有聲有色,把夏雲逸以何種姿态語氣都學得像模像樣。

夏家衆人聞訊自是一腦袋漿糊,把夏雲逸叫過來詢問,其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完整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訓了夏雲逸一通,又想着該如何挽救。

時間久了,謠言會淡卻,可時間久了,帝王心思幾變,保不準就大難臨頭。

翌日夏國公就向皇帝請罪,“皇上恕罪,犬子愚笨不會說話,言語被有心人利用曲解散布,其本意不是如此。”

皇帝道:“即是謠言,夏國公澄清就好。”

雖早已料到事情是不成了,夏國公心中依舊彌漫着濃濃的憂傷,只怪自己把兒子教得太單純,連個畫師都能欺負。不過這畫師竟然有這麽大能耐,居然可以操動京城輿論?

一個小小的畫師自然是不能夠,但是皇後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一號情敵就這麽沒了

☆、浮想聯翩

蕭泓澄前日回如意館途中偶遇幾個相熟的宮人,你問我幹什麽去,我問你從哪兒來,如此蕭泓澄便把剛才發生的一幕說了,末了感慨道:“夏世子人前溫文爾雅,不想人後如此霸道專橫,若是真的,可苦了公主。”

一傳十,十傳百,太陽還沒落山,皇後就已經得知消息。

雲華蹙着眉頭道:“這個畫師也不知哪來的底氣,竟敢散播公主的謠言,也不怕掉腦袋。”

皇後看着薄胎冰紋茶盞內翠綠的嫩芽笑道:“本宮不就是他的底氣?倒是會揣摩人心。”

一個世子就敢口出狂言,是時候敲打敲打夏國公了,再者哪個做母親的會樂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做事沖動沒有城府的男子?知道她愛女如命,便可以拿她當槍使,偏生她還沒一點脾氣,不得不說這人太有城府。

這樣有趣的人,她倒是還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還真舍不得動他。

皇帝進門就見愛妻癡癡發笑,坐在其身旁,接過宮人遞過來的巾帕擦拭下手,飲了一口清茶,這才問道:“笑什麽呢?”

皇後美目流轉,反問:“皇上不是知道?”

皇帝愕然,複爽朗一笑,讓宮人都下去,執着妻子柔荑道:“這個蕭泓澄家中只有一個老父親和一個待嫁的妹妹,原是個秀才,書院夫子對他很是贊賞,若是他能靜心讀書考取功名,倒是個可用之才。”

語氣一轉,“不過他突然走了歪道進宮做畫師,人才也變成庸才了。如今還耍小心機,不是藐視皇權是什麽?”

皇後接口:“偏偏他藐視皇權還讓人抓不到一點把柄,這樣的人放在妍兒身邊太危險,又讓我覺得妍兒心性單純就得有個這樣的人在身邊護着,真是讓人頭疼!”

皇帝一只手摟住皇後,一只手揉揉其太陽穴,“無需頭疼,且看他是不是包藏禍心,屆時是殺是留,都不難抉擇。”

皇後颔首,皇帝可以坐擁三千佳麗,女帝多一個男人也算不得什麽,且看蕭泓澄造化吧。不過女婿得找皇上這樣有擔當的男兒,任何難事都能安心交給他,一生無憂。

兮妍自是也聽到了謠言,剛開始有點生氣,得知謠言最開始出自蕭泓澄之口後,生氣慢慢變了味。

好幾天不見他,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便讓雲夢去如意館尋他過來。

蕭泓澄見雲夢神情冷淡心中惴惴不安,他們才見了兩次面應是培養不出感情的,公主就算生氣也只是因為他傳播她的消息讓世人議論吧?又想着自己不正是見她一面就喜歡上?那夏雲逸文質彬彬,模樣也很招女孩喜歡……

一只腳剛踏進門口就聽見她嬌氣抱怨:“蕭畫師,你怎麽能夠散布我的謠言?”

她端坐在黃花梨木玫瑰椅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滿載委屈,努力瞪人卻毫無半點威懾力,粉粉嫩嫩朱唇吐出略帶怒氣的言語讓人聽得像撒嬌。

都說酒上頭,這美色上頭的後勁也不低,此刻他反思自己魯莽了,應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兮妍可不打算委屈自己,小小年紀就被世人知曉相看夫婿這等糗事,自是要找他麻煩讓他知道自己錯了。

蕭泓澄內心雖因她産生內疚,但理智還在,聞言一臉無辜道:“小人那日走在夏世子後頭,并無不敬之處,也不知道夏世子是如何想的,攔着小人噼裏啪啦就是一頓訓斥。小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在回如意館路上碰上個相熟宮人詢問,小人也就順口而出。”

“小人嘴巴不嚴實,還請公主降罪。”

狡辯!這人三言兩語把過錯推卸得幹幹淨淨,如此壞心腸,她卻不覺得讨厭,莫不是她也是壞心腸?

素來與宮人說話都輕言細語的小公主不高興了,近墨者黑,只怪這人!

既然你自己要認罰,若是不罰你,豈不辜負你美意?

“念你是無心之過,我就從輕發落,就罰你……罰你把掬月宮的地全部掃一遍,不能留下一片樹葉。”

在蕭泓澄離去後,兮妍笑着讓雲夢附耳過來。

掬月宮占地很廣,一個人掃地是個大工程,好在每日都有人灑掃,地上幹幹淨淨,又逢夏日,草木翠綠,難得看見幾片枯葉。

蕭泓澄揚着笑拿着掃把一路快速穿過,直到到了紫竹林,笑容變得抽搐。

掬月宮有個小太監會用竹子編織各種動物,時常抱憾空有技藝而無人欣賞,今日公主命他做幾個出來,正巧他們宮殿的紫竹韌勁十足,最适宜編織東西,便砍了幾根。

見蕭泓澄一路掃過來,小太監扛着幾根光杆的紫竹就準備離去,笑道:“有勞蕭畫師了。”

蕭泓澄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應當的。”

竹葉都在枝條上,只需把枝條弄走即可,壞就壞在小太監刀法不準,有少許竹葉落在青蔥茂綠草地上,很難掃起來,需躬身一片片撿起。

兮妍站在殿內一臉得意的笑,讓你上次偷看我!

看久了也心疼他,便打發幾個宮人去幫他。

蕭泓澄雖未勞作過,但也學了些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這點小事自是不會累到。但她打發宮人來幫他,就表明她心軟了,若不借此獲取她的憐惜,實在浪費機會。

掃完之後扶着腰慢吞吞走着,坐下飲了一盞茶,癱在椅子上好半天沒起來。

兮妍暗自着急,想也沒想就拿着常備的跌打止痛藥去找他。

公主素來喜歡精巧的玩意,掬月宮的大小物件都是按着她喜好安置的,便是藥瓶也不在話下。翠玉雕琢的竹貓形狀藥瓶小巧精致,裏頭裝着太醫精心調配的藥膏,藥瓶不及她手掌大小,她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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