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王喜怒不形于色。

被搬來當救兵的二叔公不明所以,見晚輩一個個哭喪着臉,試探道:“皇上,可是這些壞小子又打着皇家名號在外胡作非為?”

皇帝氣笑了,這些年這些宗親打着皇家名號在外斂財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是處理那些貪婪成性官吏的引子。既然他養大了他們的胃口野心,也自當親手複原。

“付钺你來說。”

被點名的付钺心中驚喜交加,想也沒想就道:“付辛居心叵測想要謀害公主落水,還言辭狡辯誣陷他人。”

付辛身上衣裳已看不清原本顏色,金鑲玉發冠歪斜,一臉悔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落魄模樣卻只讓人想遠遠躲着。

衆人心中的他自小好勇鬥狠,看到喜歡的東西就不管不顧據為己有,捧高踩低是小,背地裏捅刀子是常态,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若是可以,在場者倒是想落井下石向皇上表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情誼可言。

便是愛護晚輩的二叔公,此時也只是怔怔道:“也許,也許他只是魔怔了。”

皇帝冷冷勾起嘴角,“既是魔怔了,那就回鄉養病吧。”

付辛驚恐擡頭,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誰願意過粗茶淡飯的苦日子?頭磕在大理石地板上砰砰作響,熱血混淆熱淚流淌,“侄兒大錯特錯,再不敢犯!求皇上饒侄兒這一回。”

上頭的帝王猶如一尊怒佛,只有怒視沒有動容。付辛不死心地看向自己父親,這是他最後一絲希望。

付辛父親低着頭當作沒看見,他還有兒女,不能因這一個兒子讓其他孩子牽連受罪。

沉重腳步聲猶如在耳中行走,付辛頹然倒地,身子随着大內侍衛離開這渴望數十年的宮殿,眼中光彩一絲絲幻滅。

就在衆人覺得這懲罰有點重時,皇帝又扔出一個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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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兒毫發無傷,這是付辛毫發無傷的理由。朕今日就把話說清楚,免得你們心存僥幸,朕不會在你們當中過繼子嗣繼承皇位。”

“皇上!”二叔公驚呼。

君無戲言,皇帝繼續道: “你們的眼睛應當從龍椅轉向書本,那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殿中幾個青年被雷炸得耳聾目眩,久久無法回神。

付钺呆呆望着地上付辛留下的血跡,人生就這麽完了?如何甘心……

宗室之事很快就傳到大臣們耳中,這也是皇帝授意的。皇帝連自己的宗親都不容忍,朝臣做事更得三思。

皇帝來到長春宮就受到皇後熱情伺候,又是按摩穴道,又是伺候茶水的。

皇帝正眼瞧了瞧皇後,捏了捏她的手,“就如此開心?”

皇後柔柔靠在皇帝懷裏,拉着帝王的手細細摩擦其掌心繭子,聞言擡頭看向帝王堅毅下颚:“皇上為我們母女撐腰,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開心的?”

“出息!就這點子要求?”

皇後呼吸一滞,躁動的心似乎要破體而出,直起身不敢置信喚:“皇上?”

辛勤一天的帝王很累了,靠在榻上閉眼就要睡去。

皇後一顆心懸在半空不上不下難受極了,只得使用美人計誘導帝王說出未完的話。

兮妍覺得今日的母後有些奇怪,拉着自己笑得如獲至寶一樣,不會是她有弟弟了吧?

皇後以為女兒與自己想到一塊去了,颔首笑道:“你父皇終于下定決心要把皇位傳給你了。”

兮妍瞠目結舌,先是慶幸自己漫說一步,不然母後又得強顏歡笑來安慰不是她的錯。

随後而來的是巨大的壓力,昨日心中萌生出對權利的渴望,可那只是氣極,治理一個龐大的國家,她想都不敢想,“母後,女兒從沒接觸過朝政,一點都不懂治理國家,也不覺得自己能夠擔起這個重任,且大臣們都不會同意的。”

皇後摟住女兒安撫她的不安,“大臣反對自有你父皇處理,你無需擔心。誰也不是天生的帝王,往後你每日都去勤政殿旁觀,不着急,你父皇還年輕可以教你很多年,父皇母後也會給你挑個最好的夫婿協助你。不怕,你要相信自己可以的。”

待兮妍稍稍平靜,皇後就拉着兮妍前往勤政殿。

皇帝見女兒像是做了錯事一般頭埋得低低的,寵溺一笑,讓四喜搬條軟凳過來,拉着她坐下。

溫和道: “歷朝歷代雖然都是嫡長子繼承皇位,但也不是沒有出過女帝,父皇只有你一個女兒,你便是天命所歸的女帝。父皇剛做皇帝什麽都不懂也過來了,其實做皇帝也不難,洲縣都有官吏治理,咱們只要掌握大體方向,不過也要有自己的見地,可不能被奸臣蒙蔽做了亡國君。”

兮妍擡頭見父皇一臉肯定,緊張的心略感輕松。

禦案上一疊疊奏折等待批閱,朱筆寫的每個決定都關乎國家的繁盛,從前沒想過,此刻她想嘗試。

皇後別過頭去擦拭眼睛,這個家她守住了。

夜間兮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白日旁觀父皇一本本批閱奏折,大殿安靜到呼吸可聞,本應是枯燥乏味的,但奏折裏頭的争論彈劾無比精彩,誰也不知誰參奏了誰,往往出現彼此互罵的場景,而皇帝是唯一知曉這秘密的,難怪歷朝都為奪嫡争個你死我活。

她是公主,她的驸馬是誰,對朝臣而言無關緊要。她若是女帝,皇夫定是出自世家。

她是女子本就不為人們所接受,若是再選個平民皇夫,得不到朝臣支持,皇位恐怕不穩。這也是歷朝皇帝給不了心愛女子很高地位的原因。

她向往如父皇與母後一雙人的夫妻生活,放棄蕭泓澄雖很難過,但為了不負皇夫,只能舍棄了。

念及此,熱淚滾滾打濕了鬓角。

翌日朝臣在勤政殿見到公主甚是詫異,見皇帝沒有開口讓公主離去,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有那頑固的道:“皇上,公主一介女流怎能出現在此?”

皇帝雲淡風輕道:“等大臣們走了,妍兒你再出來。”

皇帝以退為進,明擺着要扶公主上位,他們難道還能制止他們父女相見?

在皇帝威嚴注目中收拾好不忿,認真商讨國事。

待大臣們離去後,兮妍再也忍不住咯咯直笑。

皇帝跟着微笑,眼角紋路亦變得柔和。

笑夠了,兮妍問道:“父皇,做皇帝是不是不能笑?”

皇帝摸摸女兒腦袋,“君在臣心中必須要有威懾力,臣心中對君存有懼意,做事方能三思而後行,笑在君臣之間太輕浮,會産生輕視。”

兮妍蹙眉,她這面容發怒如何讓人害怕?

“每朝每代的君臣都不相同,不能都以一種模式去衡量。妍兒可以從中摸索自己的方法。”

這話帝王明着安撫女兒,實際在勸慰自己。只怪自己不果斷,若是從小把她以儲君培養,何須現在連重話都說不出口?

不到一個時辰,朝中大臣都知道皇帝把公主帶在身邊教導處理政事之事。與以往一樣,意見分成三派,一派強烈反對,一派中立,一派支持并暗中考慮自己的兒子。

回宮的蕭泓澄也聽到了這個消息,懷着揶揄的心來尋兮妍,可前日還嬌羞可人的小公主變成了不茍言笑的冷面公主。

冰美人在炎炎夏日裏,又怎能讓人望而卻步?

雲夢擋住蕭泓澄去路,“公主回宮,閑雜人等回避。”

蕭泓澄看也沒看雲夢,只盯着眼前窈窕背影凄然一笑,“公主的絕情,我領教了。”

兮妍擡眸眨眨眼睛,待風吹熄了眼中熱意,輕聲道:“雲夢,走了。”

暮色四合,夜風肆掠樹枝,樹影照在男子臉上,猶如鬼魅。

榮德提着一盞明燈站在路口,遠遠見小主子一副心如死灰模樣,深嘆一口氣,孽緣!

待他走近道:“小主子現下如何打算?公主雖然好說話,但性子執拗,決定的事就不再改變。”

蕭泓澄猶若未聞,徑直往如意館而去。

翻來覆去到子時,猛地一捶床板,你先撩撥的我,便不能是你說斷就能斷的!

起身穿好衣裳就去尋榮德。

榮德迷迷糊糊醒來,人老了腦袋轉得慢,靠在床上看着床邊的蕭泓澄老半天才想起他說什麽。

“小主子容貌肖母,性子卻與先帝如出一轍,喜歡就一定要得到,付出多大代價都可以。”他原先是麗妃宮裏的管事太監,不說明是怕蕭泓澄提要求,他怕死只能瞞着。

“既然小主子還想再努力一下,老奴自當盡力協助。”

得到答複,蕭泓澄這才恢複神采。

榮德看着蕭泓澄離去背影嘆氣,他沒說的是先帝雖然得到了麗妃,卻到死都沒有得到她的心,希望這兩個孩子有個好結果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一口玻璃渣子?下一章和好吧

☆、解決之道

庭院青花大缸養着九紋龍錦鯉,上頭飄着兩株紫睡蓮,一旁站着欣賞的小姑娘身着繁複宮裝,薄如蟬翼的輕紗層層疊疊,不顯累贅也不讓人悶熱,微風拂而衣袂飄飄,看上去極為賞心悅目。

“公主。”近處一道低沉男音驚擾了寧靜。

她慢慢回首,一張白狐似的臉兒白裏透紅,星眸淺笑,尚不知風情為何物,已無意識地傾倒世人。

兮妍剛才還在禦書房見到他,又想起端午節那日他為她說話還給蕭泓澄送衣裳,雖已物是人非,未完成的道謝不能因此遺棄,笑道:“還未謝過袁大人端午節那天出言相助……”

不待兮妍說完,袁複急道:“微臣愧不敢當,應是微臣向公主賠罪才是,微臣護駕不利,還望公主恕罪。”

他如此,兮妍倒不知說什麽了。

似乎與他人在一處,她總是心懷戒心,與蕭泓澄一處,自然而然對他敞開心胸,便是不言語也不覺冷場。

兮妍見袁複沒有走的意思,想着自己往後與大臣打交道是常事,便邀袁複一道來賞魚。

議完事,皇帝與大理寺卿一前一後走出勤政殿,不遠處言笑晏晏的小兒女客氣但不客套、距離但不疏遠,其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這才是正常交往,與那個畫師之間太膩乎了。

袁複是皇帝挑選的女婿人選之一,袁複父親是兵部尚書,他是家中次子不受重視也不受寵,家世算不得好,勝在他自己發奮。皇帝了解他想成為人上人的渴望,也清楚這人的不擇手段,不過他有個比常人勝出許多倍的優點是他不貪,他心中有尺度,滿足即可。

這種人放在妍兒身邊的好處是他不會對皇位有想法。

離宮時大理寺卿不着痕跡把袁複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并無過人之處,暗暗羨慕其好運。剛才皇帝讓公主出去玩,本以為是他要說的案件太過血腥怕吓到公主,不想卻是給這對璧人制造相處機會。

邊走邊道:“只怕再過不久,我就要對着你行禮了。”

袁複面對上峰的調侃不為所動,一臉嚴肅道:“宮裏是非多,大人慎言。”

嘴上如此,心還處于迷茫當中,他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冷情。

做上門女婿還是男人出力養活一家老小,但尚公主就等于斬斷自己手腳做一個富貴閑人。他深知這一點,不想與公主短短接觸後,心中不忿便不再那麽難受。

袁尚書得知次子有如此造化後,一改常态對其關心備至,而其母卻是挖苦連連。

如意館的畫師也聽到些風言風語,知曉蕭泓澄對公主情根深種,也不拘着他,誰知道往後他會不會有大造化?

蕭泓澄這幾日都在堵公主,但每次都無功而返。

兮妍陪父皇母後用完晚膳出來,夜幕已被滿天星鬥占據,涼涼月光,燈火闌珊,夜間的皇宮被抹上一層柔光,美不勝收。景觀日日得見,仙境也變得尋常;人一日不見,生氣都能為對方尋個理由開脫。

今日怎麽沒有那人身處何處的消息了?

雲夢心中暗罵蕭泓澄狡猾,那日出言不遜而後又死皮賴臉貼上來,如今還玩欲拒還迎,真是心機重!嘴上恭敬道:“公主,今夜月朗星稀,想來花蟲都在賞景沒有心思出來蹦跶。”

這一刻,兮妍分辨不出內心是失落還是輕松。

行至半路突然從暗處竄出來一只通體雪白的東西,那東西跑得太快也不知是貓還是狐貍,夜間有這東西出沒恐不吉利,宮人自發去驅趕,并去前方探探路,餘下幾人護着公主安危。

忽地那東西化作人形披星戴月走來,微微一笑,清隽雅致。

雲夢看清楚後呵斥道:“蕭畫師,大晚上的作何裝神弄鬼?”

蕭泓澄一臉無辜,“路過也有錯?”

雲夢還要再言,兮妍讓她退下。

四目相對各不退讓,最後還是蕭泓澄敗下陣來,深嘆一口氣看着這絕情的小東西,“要見你一面好難。”

後悔的眼神、落寞的語氣、認錯的姿态,把深閨怨婦與癡情男兒一并演繹着,一句話就讓小公主反思自己太激進。

不論先前如何果斷,這一刻她別開視線,語氣帶着刻意的冷淡:“你我并沒有相見的理由。”

“若是我想見公主呢?”他走到她面前施禮,“我家境清寒,從小到大接觸的女子只有家妹,我的人生若沒有遇到公主,必定與平常人一樣掏空家底娶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為妻,忙忙碌碌虛度一生,到頭來也不知活着到底為什麽。”

“上天憐我,讓我遇見公主得以知曉人生因你而精彩。”

“我心悅公主。”

“當我知曉公主要把我從生命中剝離,我憤怒到忘記尊卑貴賤而出言不遜,不求公主原諒,但求公主容我在暗處守護,此生再無憾事。”

這話若是那秦淮河畔的女子聽見,必定冷笑一聲,這麽俗套的話也能迷惑人?

然深宮的公主何曾見過這些?聞言當下心中就原諒了他。

人生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兩情相悅的人,難道真的就要因為身份而舍棄?她擡眸只見他一副将要被淩遲處死的模樣,不禁捂嘴一笑。

這一笑,之前種種都變得有法可解。

蕭泓澄直起身抿嘴微笑,燦若星辰的眸子盛滿情愫,催熟了含苞待放的花兒。

兮妍這幾日在禦書房學到了許多,任何難事都有法可解,只看如何尋找解決之道。先前自己想的一刀兩斷實在是幼稚草率,曾經父皇與母後身份也存有天壤之別,但父皇改變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蕭泓澄也改變自己身份,一切都不再是不可能的事。

美貌可以取代,地位無可取代。便是夏雲逸那等自負清高的讀書人也免不了俗。若是身前這人表現出的感情是假,她也不知道什麽是真。

“蕭畫師準備做一輩子畫師?”

少女模樣一日勝過一日,氣場也一日強過一日,她輕飄飄的詢問,不覺就帶了威儀。世間自能尋出與她一樣擁有無雙美貌及雙親寵愛而天真爛漫的姑娘,此刻的她就好像是拂去蒙塵的珠玉,璀璨奪目,無可比拟。

蕭泓澄心底有驚訝,有不知所措,最直白感受是心跳得離譜,他更喜歡這樣的她。

“泓澄不才,也想秋闱下場一試。”

原不是她一個人在努力,又問:“離秋闱考試不足三月,你不需要回家懸梁苦讀?”話一說完就見他大掌直直揮來。

兮妍下意識閉上眼睛,怎的,幾日前罵人,今日還要揍人?

他火熱的掌心輕輕貼在額頭上,感覺有些粗糙,頃刻熱度消離随之而來的是他悶笑聲,睜眼只見他寬大掌心中躺着一只垂死掙紮的蚊子。

他把蚊子吹走,掏出墨色福字巾帕遞給她,“我在公主心中就如此不堪?我怎麽敢打公主?”又低喃一句:“我怎麽舍得?”

有些話出口後就再也收不住,蕭泓澄原先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如今張口就來。

兮妍不自在地側身,從袖中掏出香帕擦拭了下額頭,只是耳熱遲遲不退,便以帕當扇輕拂。

蕭泓澄打開紫竹折扇給她扇風,只要她願意同他好,他願意寵着她。

折扇帶去涼意,又帶出馨香,絲絲縷縷萦繞,沁人心脾。

身旁那人胸膛起伏不定,而她對着他的那半張臉似要被他灼熱視線烤焦,若是點出,還不知這人會說出什麽渾話來,頹然想着自己這個公主做得窩囊,總是被他拿捏住。

視線移至花架上的琉璃纏枝花燈上,全然一副苦口婆心之态, “蕭畫師,你我若有緣,往後自會在朝堂上相見,如今你還是回家讀書應考為上。”

誰要與你在朝堂上相見?想着她近幾日與那袁複來往密切,大逆不道的胡話也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你我自是有緣,古有君臣抵足而眠,我期待着與公主效仿那一日。”

話未說完就被踩了一腳,小巧的繡花鞋踩在他腳上不痛不癢,鞋尖上兩顆圓潤的珍珠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照亮了鞋子與鞋子的親密。

他視線似有千斤重,壓得她移不開腳,掩耳盜鈴捂住他眼睛,飛快走離兩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他的白牙比月亮還潔白。

小公主臉皮薄,他極力配合出雲淡風輕的态度,“公主美意本不該推拒,只是我家境清寒,家父年老體弱,家妹待嫁之身,正是需要用錢之際,再者在宮裏做畫師很清閑,閑暇時自可以溫書,我想屆時再離宮趕考。”

兮妍就寝時突然想起,她給他的那兩錠金子足以解決他的顧慮,她又着了他的道!

作者有話要說: 咦,你還在看,是不是想評論收藏?那我就啾咪你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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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之如饴

屋內哭罵聲不斷,戳人心窩的惡毒言語猶如外間悶雷般一個接一個,閃電照亮屋頂,男子面無表情從屋內走出,似乎是修煉了可以随意開關聽覺的法術。

垂首而立的袁一暗暗嘆氣,這哪裏是母子,明明就是夙敵!試探道:“主子您就這樣出來,夫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袁複冷嗤,“今時不同往日,父親也不會縱着她。”說着向袁一伸出手。

袁一立即從懷中掏出信件遞上,邁出半步回頭,閃電照映出屋內瘋狂打砸的身影,打個冷顫跟上主子。夫人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得知皇上有意主子便按照往常慣例讓主子把公主讓給三公子,公主看沒看上主子還兩說,沒影的事就逼着相讓,真是偏心到了極致!

袁複坐在書房把秘信又看了一遍,公主與蕭畫師相識只是機緣巧合,但似乎兩人一開始就互生情愫。現在倆人又和好如初,往後如何不好說。

他可以為權利妥協,但絕不妥協與他人一同分享妻子。

聽宮人說有朝臣找自己,蕭泓澄心中驚疑叢生,帶着忐忑不安來到西五所。

大雨滂沱,西五所被雨幕籠罩着,門口雜草努力伸展腰肢吸收水分,經年緊閉的門需用些力氣才能推開,沉悶的聲音似還殘留着多年前的熱鬧。

多年前這是君臣妃奴都格外重視的地方,多年後這裏成為荒廢冷宮,只因怕觸碰到皇後的肚皮。

男子身着鴛鴦補服負手而立,聽到聲響也未回頭。

蕭泓澄頃刻放下戒備,收了雨傘,拍了拍肩上水霧,拱手施禮:“袁大人。”

袁複微微側頭,“蕭畫師。”

“一直沒到機會謝袁大人贈衣之情,泓澄在此謝過大人。”

“蕭畫師無需言謝,你是救公主而落水,我所做的不過是為公主。”

言語滴水不漏,進可攻退可守。

蕭泓澄心中有些不快,這二姓家奴好生狂妄,什麽都不是就先清除起情敵來,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如此,便打起精神面對他,“既如此,泓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袁大人有話不妨直說,畢竟朝臣不可久留宮裏,在下專為公主畫像,雨天無事可幹,倒是不急着走。”

袁複正眼瞧了瞧蕭泓澄,生得一副好相貌,膽子夠大,野心不小,此時還能氣定神閑地輕視朝臣,可是公主給的勇氣?

“別的也不多說,蕭畫師足智多謀,能不費吹灰之力弄走一個夏雲逸,也不知要如何弄走我。”

蕭泓澄笑容僵住,真是直白吶!搖了搖桃花折扇,笑道:“大人是朝中大臣,泓澄不過一介布衣,哪敢不自量力與大人同争光輝?”公主的傾心才是重中之重,可惜他這些情敵都不懂得,一個個巴巴地先來找他,真是蠢到家。

袁複注視他十息時間,他歷經殘酷案件而使眼神帶有肅殺之氣,對方搖扇子的速度都不曾增減半分,倒是想誇他一句好心境。

“只怕蕭畫師口不對心。”

“對與不對,往後自見分曉。”

袁複見多了這種人,仗勢欺人,失勢求人,脊梁骨賤得慌。

雙手抱胸,目光似箭,“蕭畫師進宮後可挂念家人?我在大理寺當差,查案時常行走京城,若有緣見到蕭畫師家人,必定告知他們你在宮裏一切安好。”

說完便轉身離去,青石板上蹦蹦跳跳的小青蛙閃躲不及,被皂靴一踩,頃刻變成肉泥。

蕭泓澄盯着袁複離開的方向良久,而後放肆打量這久不經修依舊完好無損的宮殿,順着游廊走了一圈,手不由自主掃向暗紅色柱子,一如幼時。

那時他們十來個兄弟同住這幾所,他們生來互相看不順眼,敵視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本能,可惜都争不過天命。他的母妃是最得寵的妃子,可她對他不聞不問,他記得在這裏度過無數個哭泣的夜晚,白日又是永不屈服的弱者。

從小就離不開争鬥,如今也無需怕。

把宮殿門關上,轉身便見到她立在不遠處,紅色的鳳凰展翅油紙傘遮住了她面容,随着雲夢手擡高,一雙關切的眼睛瞬間讓他冰涼的心回暖。

下雨天很少有大臣進宮求見,批閱完奏折,父皇去陪母後,兮妍聽說袁複與蕭泓澄在這裏閑話,想也沒想就來了。

顯然她的出現不在他意料之中,她在他眼中發掘出陌生的傷感與無力。

讓雲夢與宮女共撐一把傘,兮妍撐着傘靠近,“你沒事吧?”

雨水拍打傘面發出沉悶的擊打聲,她的聲音猶如黃鹂出谷,讓人愉悅,亦讓他的苦悶世界淌入一股甘泉。

本想告訴她他很好,出口卻是:“我不好。”

成熟一些的小白兔可不容易上當,他行動自如不像有傷,便是袁複給予的言語傷害,依照他上次應對夏雲逸來看,不像是會吃虧的。

雖是夏日,處在雨下難免會讓寒氣入體,蕭泓澄見她身後并沒有小轎,重新推開宮門請她進去,又吩咐宮人把小轎擡來接公主回宮。

屋內桌椅都落了厚厚一層灰,蕭泓澄用竹葉巾帕擦拭一遍,覺得還是不幹淨,想了想用袖子再擦拭一次,這才讓兮妍入座。

兮妍倒是很享受他的伺候,見他站一旁,想着禮尚往來,便拿出自己的鳳穿牡丹絲帕擦拭一旁的凳子。

蕭泓澄握着她的手阻止,如此纖纖玉指可不是去碰髒東西的,搶過她的巾帕塞進懷裏,再用先前那塊巾帕随意擦拭一下就坐下。

強盜行事,被搶的卻羞紅了臉。

蕭泓澄偷笑一下,說起剛才的事,“袁大人心地善良,可憐我在宮裏無法照看家中,他有機會便替我去探望。”

兮妍突然覺得自己不該來,這倆人都該各打五十大板。

蕭泓澄所言不過是想要讓兮妍警惕袁複,并無讓她給自己出頭之意,情敵還是自己動手收拾比較爽。

轉眼就沉了一張臉,語氣頗為幽怨,“都說他是公主的驸馬人選,他應該不會在這個無名無份的時刻犯下錯事自毀前程。”

他鬓發濕漉漉的,一邊肩膀因剛才顧着她打濕了,眼神帶着薄怒,像一只撒嬌的獅子。

兮妍有點虛,罷了,看他可憐,給顆定心丸給他。

“都說是誰說?我怎麽不知道有這回事?”瞥了他一眼,“再者他都來威脅你,我怎麽可能會選他?”

心是定了,可他想要更多。

湊過去問她:“那你選誰?”

咫尺之間,他面如傅粉,幽深的眼眸滿載期待,讓人忍不住想順從他意。

“你……你管得也太寬了吧?”她差點咬到舌頭。

蕭泓澄一本正經,“我是公主的子民,關心公主是管得寬?”

忽地外頭興奮的驚聲響起,室內光線也變得明亮。

不知何時雨停了,天空挂着一道七彩拱橋。

相比宮女的興奮,兮妍憂心仲仲,這龍吸水也不知是災是祥,此時正當是農作物生長時,可千萬別出現災害才好。

他不想看到她眉間有憂愁,至多可以是因為他。蕭泓澄垂眸想了想,道:“龍吸水若是祥瑞自然是萬民之福,若不是,現下就想法子應對,應是能減少百姓損失。”

見兮妍奇怪地看着自己,他笑道:“我不過是紙上談兵,具體該如何我一竅不通。”

袁複等人想着讨好她,他也讨好她,但他還會關心她的憂愁。

兮妍迫不及待想要與父皇商讨此事,看在他貼心的份上,走出幾步回首笑道:“蕭畫師你可不要秋闱落榜了。”

蕭泓澄一顆心被小公主揉捏不成樣,卻也甘之如饴。

皇帝自是也看到了龍吸水,見女兒急急忙忙趕來與自己說此事,一臉欣慰。

兮妍便把剛才蕭泓澄的話說了,瞧了瞧父皇臉色,道:“女兒雖然也想到可能會出現災害,但只是擔憂,是蕭畫師提議可以想法子預防的。”

皇帝不鹹不淡開口:“他一個畫師倒是想得挺多。”

兮妍心中咯噔一下,父皇可是覺得他逾矩了?用平淡語氣道:“蕭畫師是宮裏的畫師,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雖不是他的本職,但出發點是好的。父皇可是覺得不是大臣提的意見便不足采信?”

皇帝怒極反笑,女生外向果然不假,他還沒有怎麽樣,倒是急匆匆的替那畫師解釋起來!

“既然是他提議的,那這件事父皇就交給你和他去辦,務必要給朕一個把損失降低的法子。”

若是蕭泓澄能想出一個好法子自然是好,父皇對他刮目相看,往後他考取功名在朝為官,再還有……父皇也不至于太為難他,可若是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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