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回奉旨辦事,做得不好,父皇可否能輕罰?” (3)
得這男子甚是熟悉,這才站在他面前回想。
蕭泓澄不喜這冬瓜少年,只是自己現在與公主不比從前,便打起精神應付,剛想說話便見兮妍身邊出現一個少年,其身着銀底繡青竹長袍,腰挂羊脂玉佩,手拿象牙折扇,長着一張雌雄莫辨的臉,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公主到底有幾個愛慕者?他有些惱。
程思明順着蕭泓澄目光望去,再無心找蕭泓澄麻煩,沉着臉擋在兮妍前頭,一臉鄙夷地看向這不男不女的家夥,“韓少爺,聽說你家新進了一位長得沉魚落雁的女琴師,引得你一連半月都不出門,今日出門可是因為膩了?”
程思明人高馬大,把公主全全擋住,又說些令人遐想聯翩的語言,韓霧年笑容稍淡,言語依舊溫和,“程世子口中長得沉魚落雁的琴師是我母親的摯友,半月不出門是因為秋闱将至。我家境清寒不比程世子家世顯赫,無需如何便能擁有常人努力數十年都得不到的奢求,我也只能懸梁苦讀了。”
韓霧年父親是有從龍之功的吏部尚書,六部吏為首,他說他家境清寒,又諷刺他無所事事,程思明攥着拳頭控制着不一拳砸扁他虛僞面孔。而後便見他笑着離去,後知後覺返身,表妹與姐姐已不知去向……
程思涵深知弟弟的脾性,也知韓少爺不會真與他計較,最後只會是以弟弟被奚落為結局。不想表妹看見這些,便與她商量回帝後身邊。
街上依舊熱鬧,兮妍興致缺缺,側頭見身旁男子黑着臉,有些莫名其妙。她也不慣他這脾氣,只當作沒看見。
前面商販正準備收攤,東西擺在地上看不清楚,過往行人雖多,但這套圈卻沒幾個人玩。
兮妍沒玩過,覺得新奇便想試試。
雲夢帶着銀錠,玩這個只需要幾個銅板,李意安見狀剛想讓仆人給,旁邊已搶先伸出一只白皙手掌。
韓霧年接過商販給的套圈恭敬遞給兮妍。
那人雙目似箭,似乎只要她一伸手,立馬便有萬箭射來。
公主豈是被吓大的?當下笑着接過幾個套圈,對準以為好中的細頸花瓶抛去,卻用力過度丢出外圍,換了幾個目标還是一個未中,不由得有些氣餒。
韓霧年見狀随意把手中套圈抛出去,也是一個未中,嘆道:“虧我還學過君子六藝,卻連這個都套不中。”
明知他是為了顧全自己顏面,兮妍依舊轉頭望他,只見他還調皮地向自己眨眼,不由得捂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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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金童玉女,相視一笑,羨煞旁人。
那射不出的箭反噬給了自己心口一箭,其中滋味,蕭泓澄默默承受。
帝後站在不遠處茶樓相視一笑,他們最中意的就是韓霧年,不想倆人先認識上了。
元平耐不住星妤懇求,只好答應星妤出去玩半個時辰,不忘囑咐:“一定要與芳芳形影不離,要不是看她兄嫂在,我才不會同意你去。”
星妤晃了晃手中的繩子,“元叔,有喃喃在,您就安心吧。”
說着芳芳就進門來催促走了,元平送她們出門。
行到街道,芳芳就與兄嫂刻意拉開距離,那兩人新婚燕爾也沒發覺,随後出現一少年,芳芳紅着臉道:“等會在這裏集合。”說完便與那少年走了。
星妤嘆氣,給芳芳打了掩護,她也不知道去哪好。
随着喃喃向人群裏走去,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兄長,撩起帷帽定睛一瞧,确認無誤便催促喃喃往前去尋兄長。
人群擁擠,喃喃不小心被人踩了一下,尖叫一聲不管不顧往前沖,星妤被帶着跌跌撞撞往前跑。
本已經跑出人群,只是喃喃還不停住,星妤素來寵它,肥嘟嘟的身子暗藏大力氣,星妤拉不住它,一手扶住帷帽,一手牽着繩子往前跑,眨眼間就與一男子相撞。
“喃喃……”
這一撞,痛倒是不痛,陸南浔只覺得這少女把她自己給撞到他心裏去了,心頭有點不舒适。又聽這少女軟糯糯地喚着他的乳名,頓時怒火中燒,也不知是哪家閨秀如此大膽,擡手便取下少女的帷帽。
他胸膛堅硬如鐵,星妤撞得頭暈目眩,正扶着額頭定神,忽地眼前大亮,睜着淚眼朦胧的美目望去,他背光而立,看不清楚容貌,整個人陰沉沉的像極了兇獸,下意識就想跑。
眼前少女生得國色天香,額頭因撞在他胸膛上而紅了一塊,杏眼含着淚光,向來心硬如鐵的首輔大人覺着自己可以放緩鍛煉身體的步伐。
然勾了人就走的欲拒還迎把戲他不願意玩,當下就攬住她楊柳細腰道:“是誰告訴你我的乳名的?”
星妤毛骨悚然,雖是第一回遇見登徒子,但也知反抗的,當下就用力踩向男子的腳,在他吃痛松手之際牽着喃喃就跑。
男人龇牙咧嘴面孔很是猙獰,喃喃看得有趣頻頻回頭,星妤不由得催促,“喃喃快跑,那是壞人!”
陸南浔咬着牙瞥了一眼身後石頭一樣的護衛,一群蠢貨!連主子都不知護!
首輔家護衛暗暗偷笑,大人平日一副兇神惡煞的面孔,哪有女子敢接近?便是有那想攀高枝的,哪個不被大人無視?老爺夫人為此愁白了頭,千叮咛萬囑咐,萬不可驅趕靠近首輔的女子。今夜大人破天荒沒有拒絕少女投懷送抱對,他們怎會阻攔?
陸南浔心裏恨恨想着,必定要把這侮辱朝廷命官的女子抓起來嚴刑拷問,怎敢把他的乳名給狗用?
自己從未在他人身上吃過虧,必定是她掙紮間從衣裳透出的冷梅香蠱惑了他智慧頭腦……孰不可忍,便要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計較不可!
陸南浔人高腿長,大步流星都比星妤小跑速度快,不多時就能遠遠看見她傻站在路口。
哼,倒是個蠢的,得罪人不知道回家躲着。
不過這時也看清楚了她穿着,粉色布裙繡着大朵大朵的芍藥,全身上下無一件飾品,夜風吹着衣袂飄飄,恰似那剛化形的芍藥精,懵懂間就把仙人拉下神壇。
原是個貧家女,倒是自己誤會了。
陸南浔便停住腳步,欺負平民百姓不是他的作風,就這樣放過她,自己又不舒服。
其身後侍衛暗暗着急,大人快拿出您雷厲風行手段拿下這女子。
星妤提心吊膽等了一刻鐘,終于等到芳芳,連忙催促其回家。
陸南浔在少女家門前駐足片刻,道:“派個會說話的人明日來她家問問女兒願不願意去府上當差。”
翌日,首輔家陸管家一臉溫和笑意進門,一臉吐沫星子被罵出門。
屈尊降貴的陸管家許多年沒這麽沒臉,免不了抱怨幾句:“那家當家的是個不講理的野蠻人,我還剛說明來意,就被罵得狗血淋頭。”有其父必有其女,主子您可不要執迷不悟吶!
誰知陸南浔還誇獎一句:“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倒是品行端正。”
越是如此,陸南浔越是心癢。喚人去摸那家人底細,得知是宮裏蕭畫師的親妹,玩味一笑,蕭畫師心大着呢,他該如何讓他賣妹妹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星妤與陸南浔,下一本文的主角,不知有沒有戳中你們的萌點。嘻嘻……
☆、主辦秋闱
距離秋闱不足一個月,禮部尚書崔道恩拟好趕赴各地監考的官吏名錄呈給皇帝。
科舉選拔人才歷來是朝政重中之重,皇帝拿着名錄深思良久,手指無意識地在禦案上敲點幾下,側頭看向四喜:“喚公主過來。”
崔道恩驚訝擡頭,又在皇帝輕飄飄的眼神中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外頭陽光白得晃眼,眨眼間門口出現一個削肩細腰、顧盼神飛的小姑娘,先是揚嘴一笑,也不知想到什麽故作嚴肅面孔,規規矩矩行禮,複垂首聽候差遣。
皇帝勾了勾嘴角,又壓了回去,拿起名錄遞給兮妍:“今年的秋闱交由你來主辦。”
兮妍驚喜交加,跪在地上顫抖着雙手接過:“女兒遵旨。”
皇帝暗自點頭,臨危不亂,還算不錯,又道:“崔尚書是科舉出身,亦主辦科舉考試多年,你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請教他。”
崔道恩忙跪下:“皇上折煞微臣了,微臣自當盡心盡力輔助公主。”嘴上鎮定,心中比餓了三天三夜還難受。
若是公主熟悉朝政運作也就罷了,被帝後極盡嬌寵的小公主,跟在皇帝身邊學習兩個月能懂什麽?怕是連科舉制度都沒有弄清吧?想到往後小公主頤指氣使胡作非為的可怕場景,只覺得雙眼發黑,天都要塌了!
兮妍自是知曉朝臣都輕視自己,她想證明自己勝過擔憂自己能力不夠。
走到崔道恩身旁施禮,“本宮愚鈍,往後還請崔尚書多擔待。”
語氣誠懇,舉止有禮,崔道恩心中好受了些,但沒有對公主改觀,“不敢不敢,公主不嫌棄就好。”
語罷擡眸,便見小公主勾着淺笑,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乍看天真無邪,再看耐人尋味,似靈性通透,又似大智若愚。
兮妍對名錄中的大臣并不熟悉,正色道:“崔尚書做事必是穩妥的,只是本宮光看官吏名字,并不能了解其人,等會還請崔尚書呈上一份您挑選他們的理由。”
崔道恩恭敬道:“微臣遵旨。”
待禦書房回歸平靜,四喜給皇帝奉上一盞普洱,贊道:“公主馭人有術,深得皇上真傳。”
皇帝不置可否。
盛夏已過,是否豐收,全看此舉。
理由中規中矩并不能看出什麽,兮妍輕手輕腳走到皇帝身旁,在其停筆後道:“父皇,女兒想向您讨要兩個能辦事的人。”
皇帝似笑非笑,“你倒是會坐享其成。”
兮妍瞬間臉紅,故作鎮定道:“若不是急事,女兒才不會腆着臉向父皇讨要,只是秋闱迫在眉睫,女兒想要了解這些官吏有沒有近親或者遠親在應考,就只能向父皇開口了。”
皇帝順手拿起禦案上一本奏折遞給她。
兮妍接過一目十行,複目瞪口呆,“父皇,您早就知道崔尚書提議的人選,也早就把這些人情況摸透,您真是太英明神武了!”
驚喜還在後頭,皇帝老神在在輕咳一聲,立時就有兩個勁瘦的年輕男子憑空出現。
皇帝道:“往後你們就跟着公主辦事。”
倆人跪在兮妍面前:“青徽、青影參見公主。”
他們穿的墨色衣裳上繡着一個奇怪的圖案,盡管好奇得不行,兮妍故作淡然開口:“起來吧。”
待倆人退下,兮妍如何撒嬌讨好,皇帝始終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絕不開口解她好奇心。
崔道恩拟定的名冊沒有大問題,兮妍改動了其中幾人的去向。
“劉勇有個遠方親戚在汴州應考,為了避嫌安排他去西北郢州監考本是沒問題,只是女兒從父皇給的奏折中發現郢州知府多年盤踞在郢州不曾升遷,也不見他有何抱怨,女兒感覺這個知府有問題,劉勇性子直,女兒便想着換個精明點的官吏去監考,也順便探探虛實,還請父皇明下。”
皇帝撐着腦袋看着女兒不言語。
兮妍被看得發虛,無憑無據的事情她信口就來,父皇會不會認為她做事沖動?正當她惴惴不安的時候,皇帝金口一開:“準奏。”
小公主平靜回到側殿書房,揮退左右,複趴在書桌上不停聳動肩膀。
有皇帝認同,兮妍幹勁十足,晚膳也不願意去長春宮用,在書房草草用過晚膳,便讓人搬來歷年的科舉章程逐一翻閱,待心中大致明了後才在漫天繁星照耀下回宮。
夜風寒涼,雲夢正給公主搭上披風,忽地眼前一黑,耳邊快速傳來肉體砸地聲。
蕭泓澄俊臉貼在石子路上,雙手被反鎖,脊梁骨上還壓着一條腿,整個人紋絲動彈不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憐兮兮喊:“公主救我!”
兮妍有時覺得此人是投錯了胎,應當生為女兒家才對,喜怒無常,翻臉比她都快。七夕那夜回宮後,他也不再同她說話,只板着一張臉生無名氣,似是她欠了他還不清的債一樣。
你不生氣了,她還生氣呢。
示意宮人擡着轎攆繼續前行,“本宮近來被他驚擾得很不安生,待我回宮再放開他。”
暗衛的第一要務是保護主子安危,然後是執行命令。
青徽青影估摸着公主腳程,又等了半刻鐘才放開蕭泓澄。
此時蕭泓澄上半身已經失去知覺,趴在地上等待許久才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咒罵幾聲,卻牽痛了右臉上的坑坑窪窪,胸膛劇烈起伏,只想咬下這嚣張跋扈的公主一口香肉來解恨!
兮妍暫時去不得金銮殿上早朝,睡到辰時起,去長春宮給皇後請安一同用完早膳,這才慢悠悠向禦書房走去。
鳥語花香,萬物茂盛,男子精神萎靡,臉上是觸目驚心的青紫,見者動容。
兮妍邁着小碎步走上前,“蕭畫師這是怎麽了?”
蕭泓澄皮笑肉不笑,冷冷盯着這裝失憶的小公主,視線從她粉嫩嫩的臉頰到修長白皙的脖頸兒,往下看了一眼回到她水潤飽滿的唇上,便是這處了。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見鬼。”
他出言不遜,亦态度惡劣,偏生她不惱,明知不能對這受了輕傷的獅子心軟,言語總是快過思維。
“喚個太醫給蕭畫師看看傷。”
“是。”
給一個小小的畫師看傷,也不是大傷,太醫扔下幾瓶藥就走了。
蕭泓澄拿着藥瓶在手中抛了抛,邪邪一笑就丢在桌子上。公主給的傷怎能好得太快?
去外地監考的官吏已經出發,兮妍與京城貢院的監考官吏簡單聊了聊,事情也不用她如何,大家都頗有經驗,便準許自己早點回宮。
早晨才見過的男子又立在路中間,這回他學了個乖,知道挂盞明燈示意這處有人。
兮妍有些無奈,莫非這人還等着她去賠禮道歉不成?他都還沒有交代他隐藏的秘密,她才不會縱容他。
只是他比她還冷淡,雙手抱胸站在樹下,樹枝挂着的宮燈正對着他青紫的那半邊臉,涼涼開口:“謝公主給我請太醫,只是我這傷不足挂齒,太醫說過幾天就好了。下次公主再見到這樣的我,不必再發善心。”
兮妍氣結,心思轉了轉,笑道:“如今天下人都知這屆秋闱是由我主辦,曾聽蕭畫師言說秋闱會下場,那麽你早晚都來偶遇本公主,是不是打算以傷示弱,好讓我心軟給你透點風?”
蕭泓澄被這牙尖嘴利的氣得半死。
“若是靠近公主有嫌疑,那麽我再遠遠避着就沒有做賊心虛的嫌疑?清者自清,以公主的鐵面無私,又怎會心軟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話一出口兮妍就後悔了,科舉是件嚴肅的事情,拿來諷刺他,是對彼此的不尊重。
眼睛移到兩人交織在一起的身影上,“科舉将近,蕭畫師專心讀書為上。”
走,他當然要走,只是他還沒有得到他想要的。
“公主不妨猜猜,我與韓公子的名次誰更高一些?”
韓霧年自小有神童的名號,三歲作詩,七歲寫文,十二歲的秀才,若不是他爹告誡他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可能現在他已經在朝為官。
蕭泓澄的功課怎麽樣,她不得而知,只是他日日來堵她,實在不像是很努力的。
他嗤笑一聲,“希望公主的眼光不要讓自己失望。”
霎那間,兮妍知道他這幾天反常的原因了,因為韓霧年。
擡眸他已走遠,一身傲骨铮铮。
作者有話要說: 兮妍(苦惱):男人的心思真難猜!
思涵(害羞):我家男人不需要我猜。
皇後(得意):只會是男人來才猜測我的心思。
不久以後的星妤:我不想猜,他硬是逼着我猜!
☆、中元祭祖
中元節,皇帝太廟祭祖,公主同行。
歷朝歷代能跟随皇帝去太廟祭祖的只有皇子,皇帝此舉是告知世人他立皇太女的決心。
大臣實則多半已經接受下任女帝的事實,只是臣服一個女子腳下,到底意難平,但也只在心中想想。他們總不能因為不認同公主為儲就造反吧?再者百姓才休養生息十五年,比起戰争,他們更容易接受女帝。
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并沒有太多人反對皇帝此舉。
諾大太廟只供奉着皇帝雙親,兮妍甚少聽父皇提起祖父母,對着牌位也生不出太多傷感,恭恭敬敬完成祭祖儀式,複退出等候。
皇帝父親體弱多病,全靠母親嫁妝以及親戚接濟維持度日,然坐吃山空,當抓不起藥吃不上飯,夫妻倆選擇告別人世。外人只知一個病死、一個累死。
皇帝注視銅鎏金的牌位良久,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複掏出龍紋巾帕細細擦拭牌位。
步出殿門順着雙龍丹陛往下,西側燎爐青煙缭繞,一個身着月白色繡暗紋提花長裙的小姑娘身形若隐若現,看不清其貌,只見她雙手合十,态度十分虔誠。
皇帝在此刻做了一個決定,他這兩個月來的動作讓大臣們都深信不疑他是要立皇太女,可騙不了自己,他擔憂自己親手打下來的江山會葬送在女兒手中。
與其擔憂自己百年之後,不如好好教導她,給她選好輔助之臣。
皇帝仁慈,給宮裏的畫師都放了一天假,準許其回家祭祖。
如意館便只剩下蕭泓澄一人,他的祖先都在這裏,他無需出宮。
榮德拎着一壇子梨花白偷偷摸摸來到如意館。
蕭泓澄打開酒封閉眼聞了一下,笑贊:“好酒!”四處看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倒了滿滿一杯飲下,“這酒須配翡翠杯才合适,我這般牛飲倒是糟蹋了這酒。”
轉眼又是一杯下肚,榮德不敢勸,心裏想着,喝吧,大醉一場人事不知便不會難過,也不會出去整幺蛾子。
幾杯之後,蕭泓澄面色潮紅,眼睛浮現一層水色,斜斜看人一眼,榮德都受不住這等風情。
他一手扶額,一手拿着酒杯,眼睛也不知落在何處,癡癡道:“我曾與父皇……不,我爹,還有大哥一起去過太廟。那是大年初一,天還下着雪,太廟旺盛的香火熏得天色越發陰沉,我爹絮絮叨叨向祖先說起上一年的事,我大哥自是陪着,我貪玩便溜了出去,可外頭除了肅穆的宮人就只有冷,又不想回去,便掏出匕首使壞。”
打了個酒嗝,繼續道:“也不知那雙龍丹陛上的小小劃痕被發現了沒有,曾經總是提心吊膽害怕被發現,這樁事一直記到現在。榮德你說他們換了那丹陛了沒有?”
太廟供奉的前朝皇家牌位都被一把火燒得精光,那群野蠻人看到不順眼的就砸,太廟早就重建了。
嘴上安慰道:“在的,還在呢,那麽小的劃痕沒人去注意。”
蕭泓澄點點頭,“還在就好。”說着便趴在桌子上,又把酒壇往懷裏攏了攏。
榮德可搬不動蕭泓澄,哄着他自己上床,給他蓋好薄被,收拾好殘跡方才離去。
蕭泓澄一覺睡到子夜,醒來頭疼得厲害,洗了一把冷水臉才清醒些,一天沒用膳此時肚子饑餓難耐,好在桌上還有幾塊殘留的點心。
本想對着月色進食,推窗伸手不見五指,苦笑一下,囫囵幾口就吞下。
毫無睡意,管不住腳走出如意館,越走越偏,最後停留在一座荒廢的宮殿外。
紅牆綠瓦琉璃門,漢白玉階立美人。冬去春來人依舊,水滴石穿心不改。
這是前朝宮裏流傳的打油詩,說的便是這宮殿裏的主人,他的生母,麗妃。
蕭泓澄提着宮燈不疾不徐踏上臺階推開宮門。
倏地眼前飛過什麽,蕭泓澄屏息凝視,那東西一閃而過便不見蹤影,在他準備提步時,又再次飛出,最後站在屋頂瑞獸上看着下方陌生人。
原是只蝙蝠,蕭泓澄自嘲一笑,都過了子時,難道還有鬼魂徘徊不去?
他站在通往主殿的第一階上,眼睛看着從上往下數第三階上,明明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他卻能看見一個身着繁複宮裝的女子冷清地站在那兒,她珠钿翠蓋,貌美傾城,一雙眼睛毫無溫度,像是木偶。
她淡淡的琥珀色眼眸望來,瞬間在兩人中間畫出一條泾渭分明的溝渠,她說:“你是皇上的兒子。”
他問她:“我不是你親生的?”
她沒有回答他,連眼神也不再施舍。
他看見小小的他跑過去抱住她,她沒有回應,他擡頭看她,她眼中是惡心,他放開她,跌跌撞撞逃離。
蕭泓澄移到她的位置,側頭看向自己剛才站的地方,眼神如她一般冷漠,你不喜歡我,我不在乎就是。
亡國對她而言許是快樂的事,對他與妹妹也不是壞事。帝王的喜歡本就不長久,久久得不到回應,自有新人來彌補空虛,如果沒有亡國,他能夠想象他與妹妹活着有多艱難,也許他會變成一個極端扭曲之人吧。
苦笑一下準備離去,踏出一步後還是忍不住去她寝殿看看,随地撿起一根椅子斷腳揮開蜘蛛網,裏頭一樣完整的陳設也沒有。關門時突然看到地上一樣東西在閃光,躬身撿起發現是一支紅寶石金釵,想來是他們抄宮時不慎遺漏的。
抹去灰塵放入懷中,就當作是她留給妹妹的嫁妝好了。
夜風有些涼,他像個游魂一樣找不到落腳點,走走停停來到了掬月宮,然後生了根再也不想離去。
兮妍夜間睡得不安穩,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腳一蹬醒了。
立時就有值夜的宮女輕輕走進來,立在芙蓉帳外頭小聲詢問:“公主可是醒了?”
兮妍抹了抹額間熱汗,起身走動一下還是覺得心口堵得慌,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在等自己。便喚宮人給自己更衣。
本就是鬼門關閉之夜,宮女得知公主要外出,立即跪下勸阻:“公主不可,外間黑燈瞎火,小心有東西沖撞您。”
兮妍不耐與她廢話,攏了攏長發,尋了一件白底梅花披風就出門去。
宮女拗不過只得多喊幾個人一起護着公主。
兮妍走到桂花樹下,淡淡的桂花香夾雜淡淡的酒氣,空無一人。
宮人陪着公主圍着掬月宮轉了一圈,後小心翼翼詢問:“公主可還要再走走?”
兮妍最後再看一眼桂花樹方向,搖搖頭,在宮女的伺候下再次沉入睡夢。
皇後擔心女兒昨夜異常舉動不是夢魇,而是邪氣入體,便要派人去尋高僧來宮裏做法。
兮妍哭笑不得,一再強調:“母後,女兒夢魇不假,但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動一下,您看我這面色紅潤的,像是邪氣入體?”
小姑娘肌膚吹彈可破,朝氣蓬勃的,确實不像,再看她愈發美麗的容貌,心中彌漫淡淡的驕傲:“我兒如此貌美,也不知便宜了誰。”
兮妍強迫自己不去思考,腦袋卻自作主張浮現一個人的身影。
這人才從腦海中消散,立即又出現在路上,兮妍徑直向他走去。
小公主圍着他轉了圈,雖極力掩飾,他還是發覺她在嗅他身上的氣息。昨夜他也不知怎麽了,許是不想讓她發掘出他的狼狽,亦或是害怕她靠近可以輕易翻閱他的全部身心。喜歡她又抗拒她,他也理不出頭緒。
摘下腰間香囊遞上:“公主可是在找它?”
鴛鴦戲水香囊躺在他大掌上顯得尤為小巧精致,似乎可以想象一個美貌的姑娘夜裏挑燈含笑用情意綿綿的絲線繡着每一針,然後紅着臉遞給心上人。
不想心上人卻是個負心漢,随手就解下來給別的女子!
不想再與這負心漢說話,兮妍當下就要走。
負心漢自是把公主的臉色轉變過程看在眼裏,心中微微舒坦,自己吃醋這麽久,也該嘗嘗公主吃醋的滋味。只是這會子讓她走了,往後還不知道得費多大勁才能把人哄回來。
他越是阻攔,她越是生氣。
就在她準備讓宮人拉開他時,低沉帶笑的聲音讓她冷靜下來。
“公主可是在生這個香囊的氣?”
香囊無錯,那女子也無錯,錯的是他辜負了人家心意還來惡心她,更生氣自己只是生氣而不是厭惡他。
他緩緩笑道:“夏日易出汗,這是宮裏發來掩飾我們體味的香囊,公主若是不高興我戴,我丢了便是。”
小公主心中窘迫不已,故作雲淡風輕地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蕭泓澄:公主吃醋,我吃糖。
兮妍:來人,賞蕭畫師一噸糖,不吃完不許走。
因糖發胖的蕭泓澄:再來一噸我也吃得下。
雲夢:公主是顏控。
☆、口是心非
貢院占地很廣,裏頭有一萬多個考棚,卻只有一個門進入,便是沒有見過考生進場的場面,兮妍依舊可以想象擁擠不堪的狀況。對身旁畢恭畢敬的貢院管事道:“再開兩個門,然後張貼告示,考生進場需按先後次序排對進場。”
見管事一臉為難,兮妍正色道:“皇上命本宮主辦秋闱,可是這點小事都要皇上下令才能使喚動你?”
管事立即跪地請罪,并保證一定按照公主意思整改。
走進貢院,兮妍停在一排排木制的考棚前蹙眉,科舉歷來都有考棚失火的事情發生,怎生這考棚還是木制的不加以改進用磚頭砌成?
貢院的管事提着心道:“貢院裏有水井,幾十口大缸內也盛滿水,歷來也沒發生過嚴重的火災。本次有公主的鎮着,想來考生們必定能順利完成考試。”
兮妍蹙眉看他一眼,複讓他引路去看水井與大缸的位置。
若是起大火,這些水對于火而言便是杯水車薪,後果不堪設想,也怪自己不早點過來看考場,若早知曉這種狀況就應向父皇啓奏撥款重建貢院。
大水缸都集中在一塊,若是着火,這樣來來回回跑很是耽誤時間,道:“找幾個身強力壯的把水缸分散到考棚周圍。”
管事依言。
兮妍今日扮作男裝,馬車也是極為普通的,不想才出了貢院就有熟人來堵。
韓霧年笑着上前施禮:“公主。”
兮妍淺笑颔首,“韓公子不必多禮。”
她身着紫色暗紋滾邊長袍,腰系玉帶,一張毫無瑕疵的臉蛋脂粉未施,眉毛刻意畫粗,一雙琉璃眼珠透着通透與豁達,整個人顯得英氣十足。
面對熟悉又陌生的公主,韓霧年語氣頗為落寞:“真懷念公主喚我名字的時候。”
經歷了蕭泓澄那等直白白的撩撥,兮妍對此毫無感覺,“韓公子懷念的應是從前的自己,秋闱将至,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韓霧年瞬間換了神态,笑道:“公主說的極是,我懷念從前的兩小無猜不過是惋惜現在的疏離隔閡。”
兮妍終于知道為什麽男人都喜歡帶一把扇子,就像現在她手上要是有一把扇子,也不至于尴尬到直愣愣傻站着。
他惋惜,她亦當惋惜,“可惜我不是男兒,不然韓公子必定不會有此遺憾。”
韓霧年笑容愈發燦爛,“也算不得憾事,中間幾年雖因世俗而毫無交集,從現在乃至往後幾十年,都可以一一填補空白。”
兮妍有些心累,與蕭泓澄如何嘲諷冷淡都不覺得累,與這人幾句話便不想再說下去,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她心中有他?
想到他,就不由得想到他因為韓霧年生氣之事,心中更是不耐。
韓霧年眼中閃過陰霾,他自是知道蕭泓澄的存在,一個不可小觑、身世成謎的男子,可皇帝容不下他,便是公主再喜歡也沒用。
他只是回來晚了被他搶了先機。
“公主好不容易出趟宮,不若我做東請公主去一品樓用膳,也不知公主肯不肯賞臉?”
“宮裏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倒是要辜負韓公子美意。”
韓霧年自是說自己思慮不周,又護送公主上車,沒有一點貴公子的架子。
上至馬車兮妍瞬間垮了臉,她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桃色事件,一想到往後韓霧年在朝為官名正言順地來糾纏她就頭皮發麻。
兮妍想立刻就與皇帝商議重建貢院之事,也沒回宮換衣裳便直接去勤政殿,剛走上臺階便見一個身着仙鶴補服的男子從裏頭走出。
這人兮妍遠遠打過照面,從未單獨說過話,不過她近來經常看見他的名字出現在朝臣彈劾的奏折裏,說他只手遮天、殘害忠臣,亦或者仗着身份高不尊長者等等,不過父皇都直接無視,可見他在父皇心中的十足份量。
他二十四歲已是一品大員,天下難尋第二個,不過常年一副不茍言笑面孔,又未娶妻,關于他的風言風語連宮裏都在傳,此刻避無可避,兮妍唯有走近。
陸南浔自是也看見了兮妍,他對皇帝決定誰繼承皇位一點興趣都沒有,便是以後面對女帝,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過他發現了一個好玩的人,要如何得到,便少不了參合她兄長與公主的事。
“公主這是從貢院回來?”
“正是,陸首輔這是準備離宮?”
如此再也沒有什麽寒暄的了,兮妍僵着笑等着他告退,不過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
陸南浔微微颔首,“臣聽聞上次公主提議興修水利與引進耐旱農作物之事,其中有蕭畫師的功勞?”
兮妍注意到他放在漢白玉蓮花柱上的手指輕微摩挲,似在斟酌什麽,再看眼神波瀾不驚,也不分不清是敵是友,實話實說:“确實如此。”
“想來以蕭畫師的才華,中舉不在話下。”施禮後他便大步流星離去。
他此舉是奉承她還是別有用心,兮妍分辨不出,要事要緊,便把這怪異丢在腦後進入勤政殿。
聽完女兒的闡述,皇帝道:“貢院要修,便要把全國的貢院都推翻重建,算下來是筆不小的經費,今年的賦稅還沒有收上來,一時半會還不能動工。”
兮妍回宮路上便想好法子,“科舉三年一考,貢院也就三年用一次,不若等秋闱過去先把京城的貢院重建,也不委屈明年參加春闱的舉人,餘下的過兩年再建不遲。”
皇帝摸着胡子看向男裝打扮的女兒,腳上黑靴上繡的金鷹都被灰塵掩了顏色,鬓發也不齊整,這嬌氣的毛病好了許多,重要的是遇事會想着解決,心中對她愈發滿意。
兮妍被皇帝看得發毛,眼睛交叉看向自己的臉,應該沒什麽髒東西貼在上頭吧?
皇帝被她舉動逗笑了,“準奏。”
兮妍自五月來勤政殿後,皇後前期還很開心,後續受不住這寂寞,每日都來探望父女一回。此時正巧進門,便問:“什麽準奏?”看清兮妍裝扮後驚呼:“妍兒你怎麽穿成這樣?”說着眼神瞥向帝王。
兮妍想笑又不敢笑,扶着母後坐下,“出宮女裝不如男裝方便,女兒先回宮換衣裳。”
出門還聽見她母後問:“真不是你覺得男兒比較好?”
皇帝就差賭咒發誓才使皇後卸了疑心。
兮妍淺淺一笑,一切都欣欣向榮,除了那個動不動就生氣要哄的蕭泓澄!
回宮沐浴換了衣裳,清清嗓子,“如意館的畫師最近都在幹什麽?”
雲夢垂下眼睫掩飾眼中波動,平靜答道:“有幾個在修補古畫,有幾個在設計瓷器圖案,蕭畫師在讀書。”
兮妍下意識點點頭,而後蹙眉道:“別人都在幹活,他怎可偷懶呢?”
适逢宮人端來燕窩粥和幾樣精致的點心,又道:“把這些賞給那些勤勞的畫師。”
雲夢提着食盒出了掬月宮才狠狠翻個白眼,公主什麽時候起也學會了口是心非?把幾樣點心送去給其他畫師,獨留燕窩粥端去給蕭泓澄。
進門便見其書案放滿了書籍及文章,墨汁滴在桌上也不見收拾,人似乎清減了一些,但那不羁的眼神依舊毫無改變。
蕭泓澄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淺笑,“多謝公主美意。”
雲夢冷着臉把燕窩粥放在一旁矮幾上,不鹹不淡地開口:“公主的賞賜是吩咐我給勤勞的畫師送來,若是公主知曉我給偷懶的畫師也送了,怕是不好過,還望蕭畫師保守秘密。”
蕭泓澄正好肚子餓了,起身不客氣地用起來,含糊道:“我比他